余冰
《熔爐》,1928年12月創(chuàng)刊,主編徐霞村。大32開本,146頁。
徐霞村(1907~1986年),原名徐元度,湖北陽新人,生于上海。1925年夏天,開始翻譯歐美作家哈代、法朗士的短篇作品,同時也寫散文、小說,初涉文壇。1927年5月,他去法國讀書,因為經濟上無法維持,年底回國。1928年夏秋之際,徐霞村經趙景深介紹,到復旦書店去做編輯。這家書店在上海北四川路橫浜橋附近。他為書店辦了一個刊物,就是《熔爐》。
“在數(shù)不清的國內新出版的文藝刊物之中,我們現(xiàn)在又來加上了這個《熔爐》?!本幷咴陬}為《爐邊的話》的“編后記”中說:“我們出版這個刊物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在書店,不過想借此做做廣告;在作文章的人,不過想借此支一點稿費。作家既不是同一方面的,各人的思想文風也不一致,美其名曰《熔爐》,其實就是雜拌的意思。我們沒有什么大目的,只想各盡其力地創(chuàng)作一點,介紹一點,此外,如果可能,則最好不要使讀者買回去太上當。至于這個小目的能不能實現(xiàn),將來自有定評,用不著先在這里吹牛?!庇终f:“我們有時也選登外稿。雖然因為篇幅關系把一些熱心的朋友們的心血之作退回去是免不了的事,但有一點可以請他們放心,那就是,我們不會抱包辦主義,把不相識者的稿件不過目就退回去?!泵鎸ψx者,編者的告白實實在在。
這期刊物的第一篇就是丁玲的《自殺日記》。早在1926年年初,徐霞村和丁玲、胡也頻就在北京認識了,而且都是一個小團體的成員。那個團體叫“無須社”,無須取名字,無須存在的意思。徐霞村從法國回國后,在北京漢園公寓還和他們同住了一個多月。1928年春,胡也頻和丁玲從北京南下,先在杭州,后到上海。這時的丁玲已經是蜚聲文壇的知名女作家了。1927年12月《夢珂》以頭條位置出現(xiàn)在《小說月報》;次年2月,《小說月報》又發(fā)表了她的《莎菲女士日記》?,F(xiàn)在老朋友辦雜志,她和胡也頻給了很大的支持?!蹲詺⑷沼洝分械娜宋镆了_,讓人想到那“心靈上負著時代苦悶的創(chuàng)傷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絕叫者”(茅盾:《女作家丁玲》)。
在第一期上占了較大篇幅的是徐霞村譯的《六個尋找作家的登場人物》,這是意大利劇作家皮藍得婁(1867~1936年)的名作。這是一出劇中劇,一家劇院的舞臺上,演員們正排著一出新劇,忽然六個不速之客跑了上來。他們是六個劇中的人物:父親、母親、兒子、繼女、小男孩、小女孩,作家由此寫出了他們的家庭悲劇。徐霞村專門作了一篇《皮藍得婁》,介紹這位大作家。他說皮藍得婁“善于用滑稽的情節(jié)和離奇的人物來表現(xiàn)某種深邃的思想”,在這篇震驚世界的劇本里,皮藍得婁不僅充分放進了他的全部哲學,并且也驚人地表現(xiàn)了他的寫劇的技巧。蕭伯納贊譽《六個尋找作家的登場人物》是“戲劇寫作史上最具獨創(chuàng)性的劇本”。
1929年,《六個尋找作家的登場人物》由上海水沫書店出版,當時知道皮氏的人很少,書的反響不大。6年之后,徐霞村極力推崇的皮藍得婁以“對現(xiàn)代戲劇文學做出了意義深遠的創(chuàng)造性貢獻”榮獲1934年諾貝爾文學獎。這自然顯示了翻譯家徐霞村的見識和慧眼。鄭振鐸先生約他譯出皮藍得婁的另一名劇《亨利四世》,將兩個劇本合并為《皮藍得婁戲曲集》,1935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新感覺派作家劉吶鷗的《熱情之骨》,寫金錢異化的愛情。女主人公最后對幻想著純潔、理想愛情的比爾說:“你說我太金錢嗎?但是在這一切抽象的東西,如正義、道德的價值都可以用金錢買的經濟時代,你叫我不要拿貞操向自己所心許的人換點緊急要用的錢來用嗎?”她嘲笑比爾:“你每開口就像詩人一樣地作詩,但是你所要求的那種詩,在這個時代是什么地方都找不到的。詩的內容已經變換了。”沉浮于燈紅酒綠的是物欲性的誘惑與快感。
沈從文這時也在上海,正和丁玲、胡也頻一起籌辦《紅黑》和《人間》兩個雜志,忙碌中也忘不了為老朋友的《熔爐》添一把火。小說《闕名故事》對軍旅生活的敘述,是從“我”由頑童向小兵轉化開始的。“我”從一個大家庭的“少爺”被命運之船載向世俗,難能可貴的是一顆童心未泯。阿巧是“我”過去仆人的女兒,而童心超越階級差別和觀念對立,使“我”和阿巧無尊卑的交流,心靈晶瑩,純真可感。
這一期還有胡也頻的小說《父親和他的故事》,有以后以“第三種人”聞名的杜衡翻譯的文論《無產階級藝術的批評》,戴望舒譯的法國現(xiàn)代派作家穆杭的文章,趙景深的論文和姚篷子的詩作,多種題材,多樣風格。
《熔爐》的作者或譯者當時都是20多歲的年輕人,全是徐霞村的朋友。1929年10月,徐霞村的另一位朋友、后來主編《現(xiàn)代》的施蟄存結婚,從上海到松江祝賀的客人中就有幾乎全體的《熔爐》作者。松江名產四鰓鱸魚,為大家添了不少酒興。多年之后,施蟄存回憶起來仍很感慨:“這是一群文學青年最為意氣風發(fā),各自努力于創(chuàng)作的時候,也是彼此之間感情最融洽的時候?!?《滇云浦雨話從文》)
徐霞村也曾向魯迅約稿?!遏斞溉沼洝?928年7月2日:“午趙景深、徐霞村突來索稿?!?0多年后,徐霞村晚年回憶:那天,在趙景深家吃中飯,我說:“我想去看看魯迅先生,請他隨便給我篇什么稿子?!壁w景深自告奮勇說:“我?guī)闳?”事先也不打招呼,午后一兩點鐘,兩個人冒著大太陽就去了。那時魯迅住景云里,兩人進門之后在樓下客堂間等了一會兒,魯迅從樓上下來。一看就知道是在中覺中被叫醒的。談了幾句話,魯迅就說:“現(xiàn)在還沒有什么稿子?!蓖裱跃芙^了。徐霞村說,約稿不成,主要是找魯迅應通過別的途徑,不應該由趙景深帶領,因為魯迅對趙有點意見,他自己可能不大知道。再者,時機也不對。(徐小玉整理:(《徐霞村訪談錄》)
編者在《爐邊的話》中殷殷表示:“我們希望熱心的讀者對我們不吝惜他們的物質上和精神上的幫助,使本‘爐的火焰能夠長久不息。”劇本《六個尋找作家的登場人物》計劃三期登完,預告還將有彭家煌等人的小說,但是第一期剛出版(徐的回憶是出了兩期,但至今從未見過第二期),書店就被查抄了。
為什么被查抄?徐霞村后來才知道其中底細:“書店的后臺老板是國民黨的改組派,他們跟蔣介石有矛盾,蔣介石不光查抄左翼的書店,連異己的也查抄?!?徐小玉:(《霜葉紅于二月花:徐霞村紀傳》)
英國作家笛福風靡世界的名作《魯濱孫漂流記》,是由徐霞村第一個翻譯介紹給中國讀者的。這一點中國翻譯史應有記載,而他作為“火焰”短暫的《熔爐》的編輯就知者寥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