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磚與玫瑰

乘風(fēng)

1

大三的下半學(xué)期，發(fā)生了一出鬧劇，唐少突然要跳樓。

那晚清哲和唐少幾個剛喝完酒，準(zhǔn)備回去睡覺，誰知唐少半路鬼使神差地爬到一教學(xué)樓頂，發(fā)短信給清哲說他要跳樓。清哲跑到事發(fā)地點(diǎn)，昏暗中發(fā)現(xiàn)唐少攀著鐵欄桿，神情郁郁地站在外邊。

清哲問唐少咋回事。唐少說：“我失戀了?！?/p>

“跟誰？”

“芹?！?/p>

清哲一陣好笑，又問：“你跟她說過話嗎？”

“說過，那回她在樓底下問你在不，我說在。”

清哲無語道：“那你們談過戀愛沒有？”

“好像沒有?！?/p>

“那你失鬼戀啊！趕緊過來！”

“不過去，你別過來啊，我真會跳下去的！”

清哲一靠近，唐少還真把身體往外移了一點(diǎn)。

“你想怎么樣啊，唐大少爺，都這么晚了！”清哲有點(diǎn)火了。

“把芹叫過來?！碧粕俳K于道出了自己的要求。

清哲給芹打電話，簡明扼要地說了要求。好在芹的學(xué)校緊挨著清哲的學(xué)校，芹說馬上就過來。

等清哲吸完第三支煙的時候，芹過來了。芹先問唐少在哪兒，然后急沖沖地上去就給唐少一耳光：“唐小兵你給我下來！”

唐少給打得莫名其妙，然后乖乖地翻過鐵欄桿，跟芹下樓去了。

瞬間就剩清哲一人了。清哲坐在樓頂繼續(xù)吸煙，想要是把他換成唐少追求默然，唐少可不他媽跳幾百遍了。

正想著，芹又上來，不由分說打了清哲一耳光，然后一句話沒說下樓去了。

2

清哲總會想起那個冬日的黃昏。那天剛下課，清哲正在等逃課的唐少出來吃飯。前面一個賣餡餅的生意很火，一個戴紅帽子穿得像棉花包一樣的女生奮勇向前，終于輪到她了，到掏錢的那刻，一個硬幣突然從她錢包里蹦了出來。那女生彎腰撿起來，又不好意思地朝后面笑笑。當(dāng)時，清哲的目光正在漫無目的地掃射，那女生朝后的笑正好被清哲逮著。就在目光接觸的霎那，清哲瞬間石化。他腦子里不斷放著剛才的一幕，清澈的眼睛和干凈的笑容，干凈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睛。等清哲緩過神，那女生已走了好一段距離。清哲細(xì)查以前從沒這等感覺，覺得這是百年一遇的，他應(yīng)該追上去，可是麻木的神經(jīng)慢騰騰地回應(yīng)大腦的命令。費(fèi)了好大勁兒，他追了上去。

他慣性瞇著眼睛，氣喘吁吁地問：“小紅帽，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生掃了一眼清哲，說道：“花書包，我不叫小紅帽?！彼︻^走了。留下清哲挎著他妹妹送的花書包呆呆站著。唐少這時叫嚷嚷地過來：“靠！怎么在這兒等，也不說一聲。”見清哲沒反應(yīng)，用手在他眼前晃下：“我說哥們今兒見鬼了？”清哲道：“鬼沒見著，倒是見一仙女?！?/p>

唐少不屑道：“扯了吧你，今兒老師點(diǎn)名沒有？”

清哲像沒聽到一樣兒，因為他正在目送小紅帽進(jìn)樓。

唐少叫唐小兵，清哲的舍友，許是家里嬌生慣養(yǎng)的緣故，人生得白白胖胖，平日里很有少爺范兒，一日被人喚為唐少，唐少心花怒放，自此引為名號，并沾沾自喜。

經(jīng)過多方打聽，輔以網(wǎng)絡(luò)時代的高科技，清哲通過人人很快知道小紅帽叫張默然，人文學(xué)院的。當(dāng)然這也是清哲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篩選辨認(rèn)才取得的結(jié)果。不過清哲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唐少頗不以為然，因為清哲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在本市另一所大學(xué)，名字叫芹。

清哲有女朋友在班里是盡人皆知的事，不過對清哲來說這是頗為要命和尷尬的事情。芹是他的高中同學(xué)，因為大學(xué)都在一個城市，彼此偶有來往。有回唐少看見清哲和芹在校園里牽著手散步，便對班里的女生宣揚(yáng)清哲已是名草有主的人，并借此警告那些對清哲心存歹意的女生們。清哲是班里公封的班草，唐少常自告奮勇?lián)?dāng)起健康成長的職責(zé)，實(shí)質(zhì)是借此跟女生們套近乎。清哲對有女朋友的事頗為無奈，他后來解釋道：第一，當(dāng)時他們要過一條坑道，芹穿著高跟鞋；第二，他們牽手就這一次，很快就松開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對芹沒有感覺。

唐少卻說：“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撒謊?！庇谑乔逭鼙挥辛伺笥选?/p>

芹也不避嫌，時不時還來看清哲一下。她是個安靜的女孩，臉上常年掛著笑意。

芹過來時帶些小東西，?；菁疤粕賻讉€。她對清哲好，傻子都能看出來，而清哲泰然受之。

3

清哲加了默然人人，又意外地發(fā)現(xiàn)默然的qq和手機(jī)號，也一并記下了。

半個月后他們似乎成了相識多年很熟絡(luò)的朋友， 他們每晚談天說地，對任何一個問題都討論熱烈，知無不言。不過所造成的后果是，清哲繼變成白眼狼后又變成了徹頭徹尾的dota公害。本來清哲宿舍dota四人幫，正好開黑店，可清哲自從認(rèn)識默然后，玩dota總?cè)亩?，隨時切出去聊天，要么在關(guān)鍵團(tuán)戰(zhàn)時英雄一動不動，要么被對手一再偷襲，總是一敗再敗。弄得唐少幾個老氣急敗壞地罵他。

清哲雖然有默然的電話，但他很長時間都沒打過，這種事情很明顯需要勇氣的，他也是在喝了幾口小酒并在默然的樓下抽了三根煙才敢撥通默然的電話的。

“喂，你是？”

“花書包?！鼻逭苌囝^打結(jié)，本想說是你哥哥，終于沒敢。

“呵呵，花書包啊。那么晚了，有啥事么？”那邊笑得使清哲心里發(fā)顫。

“沒，就…就想聽下你的聲音?！?/p>

“暈！你真沒勁兒。說吧，啥事？今兒姐高興?！?/p>

“我…我真沒事?！?/p>

“沒事你打什么電話啊。無聊啊你…”

貌似默然生氣了。

清哲連忙說：“是有點(diǎn)，其實(shí)…也有那么一點(diǎn)事兒，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雖然第一次打電話給默然極其失敗，但出乎意料，默然此后也冷不丁地打電話給清哲，問些考研工作的事，每每清哲受寵若驚，不過舌頭順當(dāng)了很多。

每當(dāng)清哲打完電話，臉上的甜蜜溫柔——往往被唐少形容為色迷迷——未消盡，唐少便出言諷刺：“喲，白眼狼又哄哪個美眉了？”清哲只當(dāng)他酸葡萄心理，只不理他。

隨著時光付流水，清哲和默然越來越像朋友了，這也是清哲所希望的。

然而在同時，唐少含糊其辭地表達(dá)了要清哲把芹讓給他的意思。

清哲說：“唐大少爺，說實(shí)話，有本事就拿唄！芹人家一個活生生的大姑娘，又不是我的?！?/p>

清哲看出來了，唐少對芹有意，不過他還真不把這當(dāng)回事。因為唐少實(shí)在拿不出手，整個人肥頭大耳，眼睛出奇地小，脖子幾乎沒了，肚子從側(cè)面看像一大鐵鍋趴在上面。不過有件事卻讓清哲略微“尊重”唐少一點(diǎn)———這小子還挺上心。

那回芹來找清哲，清哲在宿舍接的電話，唐少在場。芹跟清哲先到假山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去學(xué)校小西門吃飯，吃飯后又去學(xué)校的圖書館借書。清哲的學(xué)校很“闊”，周圍都農(nóng)村，地價便宜，所以當(dāng)初學(xué)校圈地的時候直接圈了6000畝，這還不算一些空置的閑地。所以等清哲和芹從圖書館出來坐在花園邊的石凳上時，兩人都疲乏得不想動了，芹一個勁兒地揉腳。清哲卻見唐少躲在一叢冬青樹后，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唐少的頭雖然低下去了，但是背上的肉卻墊得老高。清哲其實(shí)在假山、小西門、圖書館都看到唐少，只想這小子也是有事。

清哲喊道：“唐小兵，出來！”

唐少不得已出來，嘻皮笑臉地說：“到！”

清哲說：“你跟蹤我??！”

唐少說：“你胡說什么啊，你又不是美女。我去借書了啊，拜拜！”他呼哧呼哧地跑向圖書館，渾身肉一顫一顫，脖子上全是汗。這可是冬天??！

芹問：“他干嘛呢？”

清哲不懷好意地說：“為了看美女??！”

4

清哲滄桑已久的心變了個大樣。首先是自己每天早上起床時的感覺，以前懶洋洋，無欲望，無動力，整日昏昏欲睡?，F(xiàn)在心里突然存著一個人，突然覺得世界是那么新鮮可愛，早上很早睡不著了，于是挨個兒叫唐少他們起床，唐少幾個魔獸專業(yè)戶都懶得搭理他，剛開始還罵他神經(jīng)病，后來翻白眼，再后來直接翻身面壁去了。

其實(shí)清哲心里也沒底，他不知道默然怎么看他，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處在個什么階段，他甚至也不知道默然是否有男朋友。清哲認(rèn)識默然已有月余，過年回家也保持著聯(lián)系，他有時覺得默然是個可愛的女孩，有時是神經(jīng)質(zhì)的感覺，總之是看得透又看不透。然而，清哲的熱情卻與日俱增。

那種感覺很奇妙，清哲感到無論他做什么事，默然都會知道，他也推測默然會有怎么樣的反應(yīng)。他有時想默然想到發(fā)狂，想到流淚，再有時一整天就想不到她。不過兩人在新的學(xué)期似乎也是平平淡淡的，偶爾吃一頓飯，偶爾逛街看電影，如此而已。清哲滿心里是默然，芹過年后就沒有來找過他都忘了。那還是唐少突然問起來的，唐少裝作無意的神情，清哲一直忘不了。唐少先扭過頭，眼往上翻：“清哲，你那高中同學(xué)芹，好長時間沒見了——你倆沒啥問題吧?！?/p>

清哲忍住笑：“挺上心的啊——放心，我倆本來就沒問題?！?/p>

唐少忙顧左右而言他。

一天晚上，清哲和默然沿著學(xué)校的湖邊徐徐慢走。

“你好像胖了？”清哲問道，他早發(fā)覺到，只是突然忍不住了才問。

不想，默然的臉?biāo)⒁幌伦兊脩K白，她說：“你才胖了呢！”接著甩手就走。

默然生氣了？

清哲追上去解釋，說他不知道女生這么在意自己胖瘦，說其實(shí)你不胖，就是比去年稍胖了點(diǎn)，你本來太瘦了，這樣剛剛好。

默然自顧自地走，等她停下來，她卻哭了。清哲一時手足無措。

默然坐在一塊石頭上，抽噎不止。清哲連忙遞過去一包紙巾，默然接過，一邊哭一邊擦眼淚。許久，默然說：“哲，我心里好難過呀…”

說罷，又泣不成聲了。

清哲看默然梨花帶雨的可憐相，正在自責(zé)，但聽見默然命令道：“抱住我…”

清哲膽戰(zhàn)心驚地虛掩過默然的肩膀，默然卻順勢拿起清哲的衣服擦鼻涕和眼淚。

清哲勸她別哭了，默然卻說：“你管我…”接著是一聲悠悠長長的哭聲。

回去的時候，清哲手摸著自己衣服一大片又一大片濕塊，看著周圍蔚為壯觀的鼻涕紙，忍不住夸獎默然無意間創(chuàng)造了一偉業(yè)，默然順手賞了他一巴掌。

當(dāng)晚清哲夢見了默然，夢里，默然只是看著他，什么表情也沒有。清哲很惆悵，他感覺他是真的中毒了。

5

默然好幾天沒上線，清哲打電話給她，默然說她病了。

“什么?。俊?/p>

“你不知道為好！”默然很煩。

默然生病，最終回家了，說要呆一個月。

清哲很不習(xí)慣。

他不習(xí)慣連續(xù)很多天早早地?zé)o所事事，他不習(xí)慣一直無神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晚上，清哲經(jīng)常做亂七八糟的夢。很多都是與默然無關(guān)的，只有一個列外。他夢見默然蒼白的臉，聽見她無力的聲音。他們在一片寬闊的草地上走著，但是剎那間清哲找不著默然了。他急匆匆地一遍又一遍跑過草地，他喊破喉嚨一樣地喊。但是仍然找不到，寬闊的草地上只剩清哲一個，而黑暗漸漸籠罩下來，他很害怕。正害怕的時候，清哲手機(jī)響了。默然來短信了。

清哲睜開眼，黑暗中摸索到手機(jī)，手機(jī)屏亮著，正是默然的短信。

默然說：“睡不著?！?/p>

清哲說：“你現(xiàn)在學(xué)校？”

默然說：“是啊，昨晚才回的?！?/p>

清哲愣了一會兒，沒回短信。他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天很黑，空氣很冷，這是個春意料峭的夜晚。宿舍樓影影幢幢，零落的路燈下，樹木光著枝椏在空中搖擺，更顯夜的冷清荒涼。清哲憑感覺趕到那女生宿舍樓下，撥通默然的電話。

“還睡不著啊?！?/p>

“睡不著?！?/p>

“那你到陽臺上，快！”

清哲電話里悉悉索索的一陣，接著是默然差點(diǎn)尖叫起來的聲音。

“干什么啊，那么冷的天！神經(jīng)病啊你！感冒了怎么辦？”

默然跑到陽臺上，又把清哲痛罵了一通：

“你個傻帽！笨蛋！大冷天，這大半夜的你跑到這兒來。你說你腦袋被驢踢了吧！”

清哲仰著臉，望著那黑夜里玉蘭花一樣的倩影，慢慢說道：

“許久沒看見你了，想看看你！”

第二天兩人補(bǔ)了回籠覺，醒來已是下午了。依然是個多雨的天氣。

兩人一塊吃完飯，沿著濕漉漉的臺階登上假山。在難走的地方，清哲伸出手，默然很自然地搭了上去。默然的手滑膩膩的，清哲一攥著，就不想松開。山頂山空無一人，兩個人輪番對著天空吼嗓子。一只只鳥因為他們的吼聲撲棱棱地飛起。在上面呆了一會，清哲興致勃勃，然而看默然卻變得臉色蒼白，神情凄楚。她說：“咱們下去吧。”

兩人又拉著手下去，天也黑了下來。在山下小樹林里，兩人不知怎的忽然相互追逐起來。他們?nèi)拥袅擞陚?，任淅瀝的雨打在身上，任地上的泥水濺到身上。等兩人停歇下來，默然靠在了清哲的懷里。然而她也只是靠了靠，說：“咱們回去吧。”

清哲送默然到宿舍樓，默然走上臺階，眼怔怔地看著清哲，想有話要說。她拿出手機(jī)，朝清哲晃了晃，發(fā)了條短信。

“你知道我得了什么?。课易鋈肆髁?！在朋友那兒休息了一個月?！?/p>

“可以猜得到。但是沒有關(guān)系。”

“可你知道么？我是個心硬的人，到最后受傷的是你自己?！?/p>

“即使受傷，我也心甘情愿！”

昏暗的燈光中，默然半偏著身子，看著清哲，旁邊人來人往。清哲昂起頭望了一眼默然，轉(zhuǎn)身走了。

6

愚人節(jié)的早上，清哲在陽臺上走來走去，漫不經(jīng)心地吸著煙。待到第三根的時候，他給默然打電話，說有個東西要給她。默然說：“好啊，不過現(xiàn)在不在學(xué)校，下午吧?！蹦坏穆曇粲蟹N甜絲絲的感覺，這讓清哲有點(diǎn)意外。

黃昏時，清哲站在梧桐樹下，望著對面的女生宿舍樓。周圍過往的人不多，但都瞅著清哲，他們像在看一只怪物。清哲見怪不怪，因為這回他借了唐少的西裝，小丁的皮鞋，小馬的領(lǐng)帶和墨鏡，全身披掛上陣。他背著手，心里忐忑地盤算著將要發(fā)生的事，他背著的手里還攥著一朵玫瑰花。

清哲沒有吸煙就撥通了默然的電話，說：“美女，到點(diǎn)了吧！”

電話里的默然很客氣：“哎，真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不改天吧！”

“哦。”清哲木然地答道。接著，他的心又抽緊起來，因為他看到默然跟一個大個兒男生在宿舍后面的花園慢慢地走，紅色的帽子觸目而驚心。他慢慢走近，看清楚了默然，默然仰著頭，說著什么，神情專注而溫柔。

清哲吸了根煙，騎上自行車從他們身旁經(jīng)過，默然專注的說話，竟沒有看盛裝的清哲一眼。清哲慢慢地騎過去，他的心蒼涼而失落，仰臉看天，天上陰云沉沉，涼風(fēng)刮面而過。

他騎開，又不知道去哪里，他不斷從一條路騎向另一條路。他只是騎著，腦子里一直晃著剛才，麻木地想著那個高個男生。想著，車子撞上一顆大樹，于是清哲和車子轟然倒地。

等起身，清哲發(fā)現(xiàn)，在一叢矮矮的冬青樹后，芹靜靜地站著。

清哲垂頭喪氣跟芹解釋著什么，或者說著什么。芹聽了半天不知所以然，打斷清哲的話：“咱們今天不是約好去博物館的？”

清哲一愣，想起了這回事，因為對默然太上心，竟然把這事給忘了。

清哲說：“那咋辦？我請你吃飯吧——將功補(bǔ)過?！?/p>

“不了，走走吧，一會兒我就回去了?！?/p>

清哲餓得肚子咕咕叫，突然想到中午沒吃飯，就強(qiáng)拉硬拽把芹拉去吃飯了。

飯后兩人坐在操場邊上，那地方到晚上很熱鬧，許多人或坐著聊天，或來回走動，或在跑步。清哲因為喝了點(diǎn)酒，情緒很沖動，想到默然的無情就忍不住鼻子一酸。芹在看操場上人影縱橫交錯，感覺清哲不太正常，就問他怎么了。

這一問不打緊，清哲終于忍不住委屈，摟住芹的肩頭，啜泣不已。芹大驚，要推開清哲，奈何推山易，推清哲難。芹低聲說：“你胡鬧什么?。　?/p>

清哲也不說話，只盡情沉浸于他的憂傷痛苦之中，肩膀一聳一聳。

芹也就任清哲伏在她肩頭哭泣。

回去的時候，清哲緊抓住芹的手，把她送回了學(xué)校。路上兩人也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

清哲回來時才如夢方醒，急忙打電話給芹，說：“那個，芹，對不起！我太沖動了！”

芹淡淡地說：“沒關(guān)系，已經(jīng)習(xí)慣了?！?/p>

沒過幾天，唐少突然鬧著要跳樓。芹賞了他一個耳光就不再鬧了，當(dāng)然，芹也順便賞了清哲一個。清哲回頭又問唐少咋回事，唐少吞吞吐吐地道出原委。唐少給芹寫了封情書，上面說喜歡芹很久了，喜歡芹的眉毛、聲音、鼻子、頭發(fā)，喜歡得不得了，實(shí)在憋不住了才來表白。還說知道女生戀愛會慎重，所以給芹三天時間考慮，希望芹能答應(yīng)，否則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

誰知才把情書發(fā)過去兩天，唐少就嚷著要跳樓。清哲問他理由。

唐少振振有詞道：“那不是等不及了嘛，三天都過兩天了還沒信兒，長痛不如短痛?！僬f，真等到三天人家不同意，那我還不如真死了算了。”

清哲懷疑他跳樓就是做做樣子，真實(shí)目的就是想見芹。不過，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了。

7

好長時間，清哲沒跟默然聯(lián)系，也沒見著她，默然去上海實(shí)習(xí)去了。有次默然在網(wǎng)上說：“嗨，呆子！老見你在線，咋不說話??！”

清哲回道：“忙?！?/p>

“你不是說要送我什么東西嘛，怎么沒下文了？”

“忙?！?/p>

清哲是忙，他忙得不吃不喝，忙得不去上課考試，忙得甚至驚動了輔導(dǎo)員。他忙著思索，也在忙著回憶。他在思索默然怎么了，他在回憶認(rèn)識默然以來的細(xì)節(jié)，一刻也沒有停過。他忙完了思索和回憶——雖然也得不出頭緒，他又開始忙著思念。他想默然，想得心酸，然而他再也夢不到她。

有一天，唐少發(fā)現(xiàn)清哲吃飯了，吃飯后又把自身上下收拾一新，剛想問，卻聽到清哲說：“我想去上海，轉(zhuǎn)轉(zhuǎn)就回來?！?/p>

Z城離上海也不很遠(yuǎn)，坐一夜火車就到了。夜晚，車廂里很安靜，耳畔之余有窗外的呼嘯聲和撞擊鐵軌的聲音，清哲愁緒萬千，一夜無眠。

這天，上海細(xì)雨綿綿。清哲靜靜地站在大廈對面的一個花園的邊上，沒有打傘。面前人流車流滾滾，雨水漸漸濕透了清哲的頭發(fā)。

默然終于出來了。她的身影剛一閃現(xiàn)，就像一朵荷花的突然綻放，那般清新和美好，清哲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她，心潮起伏不定。

可是默然旁邊還有個高高的男生，跟清哲愚人節(jié)所見一個人。他們并排而行，彼此談?wù)撝裁?，朝一輛奧迪TT走去。血液突地往清哲頭上涌，但他壓住自己的情緒，快步走向前去，喊道：“張默然！”

默然先是驚訝，之后是慌亂，說：“劉清哲？你怎么在這兒?。俊?/p>

“我剛好路過這兒，順便看看你?！鼻逭苋隽艘粋€自己都不相信的謊。

默然拉過那男生的胳膊介紹說：“清哲，這是我男朋友。這是我同學(xué)?！?/p>

男生友好地朝清哲伸出手。

清哲沒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默然，似乎要冒出火來。他說：“默然，我喜歡你！”

默然驚愕道：“你說什么呀！沒發(fā)燒吧你…”

清哲卻大喊：“默然，我喜歡你！我他媽喜歡你！”

他的腦袋很亂，想不出別的句子來表達(dá)清楚他的意思。雨漸漸下稠起來。

旁邊的男生瞬間怒了，臉色陰沉：“干什么啊，你沒聽見默然說我是他男朋友？今兒怎么吃錯藥表白來了？嗯，還湊合，臉兒挺白…”清哲看都不看那男生一眼，這進(jìn)一步激怒了他。

男生仗著高大威猛就朝清哲沖過去，清哲暗暗捏緊拳頭，低吼著。

那男生先打了清哲一耳光，清哲還了一個耳光。男生又朝清哲胸口打了一拳，清哲沒躲。那男生口說還挺厲害啊，剛說完，清哲一個左勾拳打中男生的下巴，一個右勾拳打中男生的眼眶，男生站立不穩(wěn)倒在地上。

雖然清哲身體瘦弱，又自虐一段時間，但他從小練過拳擊，基本功扎實(shí)。男生嘶吼著要再沖上去，但默然奮力把那男生推開，并對清哲大叫道：“你發(fā)什么瘋！那么野蠻！”

但高個男生還是沖過默然的阻擋，直接抱住清哲，兩人又扭打在一起。

默然說：“我報警了！住手！我報警了…喂，你好，淮河路發(fā)生一起兩人斗毆事件，請趕快來…”

這時警車的警報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兩人停下。正等著挨收拾的時候，警車?yán)瘓舐晠s呼嘯而過。兩人欲再開始，默然擋在中間，但兩人還是成功地斗在一起。

她破口大罵：“混蛋！他媽的住手！住手！…”

男生和清哲終于停了下來，這一回合不分勝負(fù)，男生的嘴角被打破，清哲的鼻子也火辣辣地疼。但兩人仍像斗架的公雞一樣，作勢隨時開始新一波的進(jìn)攻。

默然把罵罵咧咧的男生推上車，臨進(jìn)去時，她喘著氣對清哲說：“許多的事，不知道怎么去說——下雨了，回去吧！”

默然表情凝重，眼神意味深長。

里面的男生罵道：“還他媽啰嗦什么??！”奧迪車開走了。

默然走了。

清哲望著奧迪車緩緩駛離，眼睛里滿是不舍和失望。奧迪車漸漸消失在視線之外，像是訣別，像是宣判，更像是一個時代的落幕。清哲心中一陣鈍痛，他慢慢地彎腰蹲下去，雨水順著頭發(fā)往下滴。

回去后，清哲又跟唐少打了一架。

清哲灰心失望地從上海回到學(xué)校，身心疲憊，只想大睡一覺。開門，唐少正朝門坐著，好像在等清哲。

唐少陰陽怪氣地說：“去上海嗨皮了？爽不爽啊？”

清哲沒理他。

唐少又說：“芹來找你過。我把你去上海的事告訴她，她好像不高興?！?/p>

“你想怎么樣？”清哲終于忍不住了，眼睛直直地盯著唐少。

唐少一下子火沖起來：“我想怎么樣？我就是替芹不值，我就是他媽看不慣你這種人！”

兩人說著要動手，還好宿舍里還有倆人拉開清哲和唐少。

小馬勸道：“有話好好說，好好說……都一個宿舍的?！?/p>

誰知唐少哭了起來，指著清哲邊哭邊罵：“你他媽就是個沒良心的東西，芹對你那么好，你都當(dāng)驢肝肺！芹來咱學(xué)校，等你一天，說那天你生日，給你打電話你不接。晚上雨下大了，她哭著回去了。你他媽不喜歡人家，為什么還要曖昧不清？芹哭著回去，下雨，半路被車撞了……小腿骨折！你知道不？都他媽因為你！”

芹骨折了！

清哲一愣，然后無力地坐在地上。

8

時間一晃 ，一年過去了。

當(dāng)日清哲從上海回來，他幾乎心如死灰，直到大三結(jié)束才緩過勁兒來。大四一年，清哲發(fā)憤苦讀，英語連過四級和六級，掛科丟的學(xué)分也全部補(bǔ)上了。然而有的時候，清哲會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一棵梧桐樹發(fā)呆，一臉憂郁得蛋疼。那時，清哲的興高采烈的同學(xué)就會大喊：“喂，呆瓜！”

有件意外的事是，唐少和芹最終在一起了，清哲也不知道是怎么個過程。芹骨折在醫(yī)院的時候，清哲看過她，芹只是溫和地對他笑，說不好意思，讓你來看我。芹后來恢復(fù)良好，肇事司機(jī)付的醫(yī)藥費(fèi)。

當(dāng)芹很客氣很禮貌地跟自己講話，當(dāng)芹跟肥肥胖胖的唐少一塊說說笑笑，清哲總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和不爽。唐少和芹好了之后，唐少和清哲也順便和解了。

清哲工作簽了上海，正式畢業(yè)后就要出發(fā)。他所以選擇去上海，純粹是第一反應(yīng)，就好像上海一定能實(shí)現(xiàn)他的夢想一般。不過在離校前，卻有另外一件事。

那是清哲在清理宿舍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那年愚人節(jié)要送默然的東西。清哲想扔了可惜，就趁了個晚上給了默然。

誰知默然收到后反應(yīng)出乎意料，那是第二天早上，清哲要走。

清晨，太陽還未起床，清哲拖著行李在校園里慢慢前行。他所以早上離開，是因為他不想有人送他，他怕他會忍不住痛哭——這只是一種裝逼的說話，深層原因是清哲看不下去唐少幸福的賤樣。

但是前面有一個人，是默然。

默然遠(yuǎn)遠(yuǎn)喊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

她跑了過來，二話不說，直接勾住清哲的脖子，親吻了他。不過清哲的嘴唇是冰涼的，他也只是靜靜地看著默然。

默然說：“我們忘記過去，好嗎？我們重新開始！”

清哲不說話，但眼淚流了出來，他搖了搖頭。

默然也哭了，她說：“為什么？我們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我們曾經(jīng)很快樂，是不是？哲，有許多事根本沒辦法向你解釋。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我確定我喜歡你！哲，我不想再錯過你！”

清哲抹去她的眼淚，說：“可我現(xiàn)在不確定還喜歡你呀！”

他拖著行李離開了。走了一段，他又回頭補(bǔ)充道：“我想如果可能，我們還會見面的?！蹦槐牬笱劬φ驹谠?，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清哲大踏步地走開，在黎明，在熟悉校園里，學(xué)生時代的最后一次。他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不過，不過，以上的場景是清哲自個腦子里虛構(gòu)的，用他熱烈的企望和富于幻想的真誠。

真實(shí)的情況是默然早上堵住清哲，親了一口就跑了，一句話都沒說。

可是，然而，總之，別了。

清哲不知道以后會不會再遇著默然，遇著默然還會有怎樣的情緒，只是他心里有種解脫的感覺。走出校門的那刻，他懷疑，其實(shí)自己并沒那么喜歡默然。

但是在一年前的愚人節(jié)，他確實(shí)非常希望默然能下樓來，拆開那個盒子，看到里面是一塊板磚和一朵枯萎的玫瑰花，露出驚訝的神情，然后念出里面的字條：天賜板磚，官不得奪，民不得搶，得此板磚者終日快樂不堪，不得不幸福一生！

他確信，如果有那刻，他會非常開心，到后來也不會滿腹哀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