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在路上

      2012-04-29 00:44:03老白
      遼河 2012年12期
      關(guān)鍵詞:高陽姨夫栓子

      老白原名白慶海,男,漢族,黑龍江大慶人,一九七三年出生于大慶龍鳳南小區(qū),寫小說多年,偶有發(fā)表,散見于《歲月》等刊物。

      栓子醒了,他還以為睡在自己家的火炕上。

      屋子里沒有開燈,窗子上掛著厚厚實實的窗簾,炕上光溜溜的,栓子想,媽媽是不是該回來了?這個時候,栓子就聽到外面有狗在哼哼唧唧地叫。

      栓子的頭有些疼,像是腦袋上扣著個碗。栓子用手去摸,腦袋上什么也沒有,但栓子還是感到頭疼。

      栓子翻身坐起來。他的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黑暗。栓子看到屋子里所有東西都是陌生的,于是,栓子好像明白了,這不是自己家也不是大姨家。

      栓子下了地。他找到了自己那雙塑料涼鞋,栓子穿了好幾遍才確定自己沒有穿反。媽媽告訴他,鞋的扣子在腳脖上那個有疙瘩的位置下面。栓子記住了媽媽的話。媽媽總是對的。

      栓子來到外面。外面陽光毒辣辣的,栓子睜不開眼。栓子用手背使勁揉眼睛。他揉出了一汪水,像是擠破了的葡萄,眼睛瑟瑟的,有些癢。

      栓子看到一個光著脊梁的男人在喂狗。狗身子直立起來,伸的細細的、長長的,白絨絨的肚皮上排列著西瓜籽似地奶頭。男人把掰碎的饅頭灑向空中。狗跳起來,重重地落下來,鐵鏈子在水泥地上拖著,嘩啦嘩啦響。

      這是哪?栓子說。

      男人停止了喂狗。他轉(zhuǎn)過身。栓子看見一張像狗一樣細長的臉。

      男人繼續(xù)喂狗。

      栓子說,這是哪?

      男人把剩下的一大塊饅頭扔到地上。狗哼哼唧唧地跑過去一口叼在嘴里,然后趴下來。

      閉嘴!男人說。

      可是栓子沒有閉嘴。

      栓子說,這是哪?

      你要再說話我就把你喂狗!

      栓子看了狗一眼,他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滿意地笑了一下,他走進屋子,出來時手里多了一根繩。他把繩子的一頭栓到門把手上,另一頭繞到栓子的手腕上,系了個死疙瘩。

      栓子從兜里掏出半截粉筆。栓子開始在墻上畫畫。栓子畫了一個大腦袋,腦袋里有眼睛,有鼻子,有嘴,然后他又畫了一個細細瘦瘦的身子。栓子覺得好像少了點什么,后來他歪著頭想了想,最后,栓子在腦袋上面又畫了一個朝天的辮子,這樣,畫上的人兒就是小紅了。

      小紅有一個布娃娃,那是她和栓子的孩子,他們用塑料瓶蓋盛了水當(dāng)酒,用一個豁了牙的飯碗盛了沙子當(dāng)飯,后來他們一起喂過了孩子,他們自己也裝著吃了一點。小紅上班去了,臨走時她囑咐栓子,一定要把孩子照顧好,別感冒了,記得哄孩子睡覺。

      栓子確實照著小紅的話做了,孩子也睡著了,栓子也困了,可小紅還沒有回來。后來,栓子跑進屋子里。他以為小紅會在屋子里。栓子喊了一聲,小紅。小紅并沒有答應(yīng)。這時候,栓子看見了擺放在火炕上的枕頭。栓子一看見枕頭就忘記找小紅了。栓子爬上炕,給自己蓋上小被子,頭一碰枕頭,他就睡著了。

      栓子醒來時就已經(jīng)趴在大姨夫背上了。栓子流下的口水淌到了大姨夫的脖子里。大姨夫說,栓子你醒醒吧,你弄得我很不舒服。大姨夫說完就用一只袖子去擦被栓子弄濕的脖子。這樣,栓子忽然就醒了。栓子醒了就哭,就鬧,叫著要媽媽。大姨夫說,我?guī)闳タ磻颉Kㄗ舆€是哭。大姨夫說,我?guī)闳フ覌寢?。這下,栓子就不哭了。

      大姨夫帶著栓子來到火車站。栓子知道這是火車站。有一次爸爸出差,栓子在后面一路跟著。爸爸說,栓子聽話,栓子乖,栓子回家吧??伤ㄗ泳褪遣换丶?。爸爸給栓子買冰棍栓子也不回家。爸爸給栓子買蘋果栓子還是不回家。后來他就和爸爸來到火車站。爸爸打了栓子一耳光,說,滾!栓子不哭卻一下子抓住爸爸的衣襟不松手,眼睛里泛著癡癡的光。爸爸說,也不知道是誰揍的!爸爸買了火車票,和栓子上了火車。火車跑了小半天,到傍黑的時候他們到了一個小鎮(zhèn)子。這地方對栓子是陌生的,但很熱鬧,土路上跑著馬車、驢車,還有成群的黑乎乎的長著胡子的羊,也有大汽車轟隆隆地跑,揚起的煙塵就迷了栓子的眼睛。爸爸給栓子買了一塊粘糕,上面撒了白糖,栓子就牽著爸爸的手進了一個藍牌子上面寫著燙金字的商店。商店里賣的是汽車轱轆,還有汽車的亮眼睛。爸爸把隨身帶的帆布兜子擱在柜臺上,這時候一個大肚子女人走出來,她一邊走一邊用手摸著她的肚子。栓子覺得她的肚子里似乎裝滿了水,栓子能聽見水在嘩啦啦流淌的聲音。

      這是你兒子?大肚子女人問。

      栓子的爸爸說,一定要跟來,我又不能把他扔了!

      大肚子女人走過來摸了一下栓子的頭,問,幾歲了?

      栓子說,四歲。

      大肚子女人笑著看栓子的爸爸,說,老范,你有福了!

      栓子用手去摸女人的肚子。

      女人問栓子,你說肚子里的是小弟弟還是小妹妹?

      栓子脫口說,小妹妹。

      女人的臉一下子就僵了。

      栓子的爸爸說,有吃的嗎,我餓了!

      女人說,早預(yù)備好了,就等著你來呢。

      然后兩個人進了里屋,栓子在后面跟著。

      我餓了!栓子對大姨夫說。

      大姨夫說,你是餓死鬼托生的,怎么老餓!

      大姨夫帶著栓子進了一家飯店,要了碗刀削面。

      栓子呼嚕呼嚕吃著,鼻涕流到湯碗里。栓子覺得真好吃,比媽媽做的熱湯面還要好吃。

      大姨夫正在和一個女人說話。女人看著栓子,問,多大了?栓子說,四歲。女人又接著問,你叫啥?栓子說,我叫栓子。你爸叫啥?栓子說,叫老范。女人說,說全名。栓子不說話了,他不知道什么叫全名。

      女人又和大姨夫說了會兒話,后來女人又問栓子,媽媽叫啥?栓子說,媽媽就叫媽媽。女人問,你家住哪?栓子說,我家住小紅家旁邊。女人這時候低下頭用手去摸栓子的小牛牛。栓子被她摸得怪癢癢的,就一下子從凳子上跳下來,跑開了。

      栓子渴了,大姨夫說,栓子要喝汽水嗎?栓子就點了點頭。大姨夫從女人兜子里拿了瓶汽水。栓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多。汽水是甜的,栓子一邊喝一邊吃吃地笑。

      栓子想撒尿,可是他蹲不下來,拴在他手上的繩子拉的緊緊的。栓子不會劈腿。栓子喊,尿尿!栓子喊了一聲,又喊了一聲。屋子里那個男人呼呼睡大覺,呼嚕聲像打雷。栓子實在等不及了,就尿了。栓子尿在了褲子里。一陣風(fēng)吹來,栓子禁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栓子尿褲子是要挨媽媽打的。媽媽打栓子時要把栓子的褲子都扒下來,栓子害怕極了。栓子說,媽媽,我再不尿褲子了。媽媽就不再打他。但媽媽卻哭了。媽媽哭起來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栓子的光屁股上。栓子覺得那淚也是燙的。栓子就坐起來看媽媽哭。栓子不明白媽媽又沒挨打,怎么會哭?栓子給媽媽擦眼淚。當(dāng)栓子的小手碰到媽媽的臉,媽媽突然一下就把他緊緊地抱住了。抱的那樣緊,栓子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栓子有一次和高陽叔叔說,媽媽哭了。高陽叔叔就把一枚五角星別在栓子的衣服上。高陽叔叔說,栓子快長大,長大了媽媽就不哭了。

      栓子說,長大了做什么?

      高陽叔叔說,長大了去當(dāng)兵,去保衛(wèi)祖國,保衛(wèi)媽媽。

      栓子這時候就說起了媽媽教的歌謠。

      大雨嘩嘩下,

      北京來電話,

      要我去當(dāng)兵,

      我還沒長大。

      高陽叔叔說,我們栓子說得真好聽,再給叔兒說一個。

      栓子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后說,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頭。

      高陽叔叔就笑,笑得臉都紅了。高陽叔叔說,怎么就點頭了呢?

      栓子不理他,只是說,是媽媽教的。

      高陽叔叔笑著笑著就不笑了,后來他說,你媽媽是個有文化的人?。?/p>

      高陽叔叔用冰棍桿編了個蟈蟈籠子,籠子里囚著一只沙沙叫的蟈蟈。高陽叔叔把籠子掛在屋檐下,拿起扁擔(dān)。媽媽坐在院子里把紅辣椒用線一個一個地竄起來。媽媽沒抬頭,她一邊竄著辣椒一邊說,累了一天也不知道歇歇!栓子喊叫起來,說,我也去!

      在街上,他們遇到一個陌生人。那人背著一個包袱,手里拎著一個尼龍網(wǎng)兜,兜子里裝了幾個蘋果,還有一個掉了漆的臉盆。陌生人穿著件嶄新的中山裝,黑褲子,黑皮鞋,頭發(fā)梳的亮光光的。他們走個對面。高陽叔叔嘴上叼著煙。陌生人說,兄弟,借個火!高陽叔叔把煙遞給他,那人煙頭接著煙頭,點著了。高陽叔叔說,過濾嘴。陌生人說,兄弟也來一支。陌生人從衣兜里取出煙,抽出一支遞過來。高陽叔叔接過來夾在耳朵上。陌生人問,你兒子?高陽叔叔說,梅姐的兒子。陌生人說,哪個梅姐?高陽叔叔挑了水桶走了幾步,回頭說,這不關(guān)你的事!

      高陽叔叔和栓子回來以后又看見了那個陌生人。在自己家里。陌生人已經(jīng)洗了臉,媽媽正要出去倒臟水,和進來的高陽叔叔差點撞到一起。

      這是你姐夫!媽媽對高陽叔叔說。

      高陽叔叔愣了一下,他放下水桶。水桶落在地上咣當(dāng)一聲,很響,溢出來一些水。水灑在媽媽光溜溜的腳背上。

      陌生人走過來和高陽叔叔握手。高陽叔叔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臉紅了。

      高陽叔叔說,原來你是姐夫。

      媽媽催著栓子說,快叫爸爸!

      栓子向后躲,把身子藏在高陽叔叔身后。

      陌生人忽然很響亮地笑了起來。

      他和媽媽說,真是巧的很??!

      栓子想把系在手腕上的繩子解開,他用牙咬,手腕上勒出了一道紅印,沙沙地疼。栓子哭起來。先是嚶嚶地哭,后來就哭得越發(fā)響亮。屋子里的男人無動于衷,栓子看到他翻了個身,(窗簾已拉開)栓子還看見那條趴在地上的狗,它的耳朵像是被風(fēng)吹動了,微微地顫動了一下。栓子的哭聲漸漸就小了,后來就斷斷續(xù)續(xù)的,似乎是突然想起來似地,吸一口氣,哽咽著哭一下。

      栓子想媽媽了,他也想小紅,還有大姨夫。他在想大姨夫一會兒就會接他回去。栓子向大門外看去,向最遠處看。最遠處的天邊有一列火車,拖著長長的尾巴,吐著黑煙。黑煙慢慢散盡了,澄清的天空里留下一朵孤單單的云。栓子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小腳丫。媽媽親過他的小腳丫,他的腳心癢癢的。栓子輕輕叫著,媽媽。淚水漸漸蓄滿了,流下來,流過已經(jīng)干澀的臉蛋,流進唇角。栓子用舌頭去舔。栓子吸了一下鼻子。

      大姨夫喝了酒回來。大姨坐在屋子里的小板凳上,她在用一塊磚頭蹭鍋底灰。磚頭和鐵鍋摩擦著,黑灰紛紛落下。鍋底還是黑的,大姨的手也是黑的。

      栓子坐在炕上的便盆里,他正在使勁拉粑粑。

      又在外面賭了一宿,這個家你還要不要!大姨陰著臉,瞪著大姨夫。

      大姨夫嘿嘿笑,他躺在火炕上,抻懶腰。

      這你可是冤枉我了,昨天是有人請我喝酒。

      大姨冷笑,說,誰會請你喝酒,你做夢吧!

      要說你們老娘們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怎么就不會有人請我喝酒呢?告訴你,那個人不但請我喝酒還給我在學(xué)校里找了個臨時工的活,說干得好,還要給我轉(zhuǎn)正呢!

      大姨停下手里的活,抬頭看著大姨夫。

      你看啥?天上掉餡餅是不是?要說時來運轉(zhuǎn)九重山都擋不住的,你別看我先前不著調(diào),可秦瓊還賣過馬呢。

      你不是說夢話吧?

      哎呀,你真是不開竅,實話跟你說,是范校長請我喝酒。

      老范?大姨張著嘴,她用手摸了一把額頭,額頭就黑了一道。

      是啊,老范,還是老話對呀,落破的鳳凰不如雞,但有朝一日毛兒長好,鳳凰是鳳凰雞還是雞呀……

      大姨夫翻了個身,褲兜里鼓鼓囊囊的,露出一張票子的一角。

      大姨站起來,扔了磚頭,跨上兩步,去掏那褲兜。大姨夫用手捂著,后來就像是被人撓了癢癢肉似地翻身打滾地笑。

      死鬼,這次你還真賺著了!大姨握著厚厚一沓票子,手沾了唾沫一張一張地數(shù)。

      我不說時來運轉(zhuǎn)嘛!皇帝輪流坐,今天到我家了!

      這錢留著,前院老吳家買了電視機,咱也買!

      電視機算什么呀,他買國產(chǎn)的,咱買進口的!

      大姨夫好像猛的想起什么似地說,老范走了有五年了嗎?

      這時候栓子就把屁股撅起來說,我拉完了!

      大姨和大姨夫都沒聽見。大姨還在喜滋滋地數(shù)著手里的票子。

      趴著的狗忽然站起來,仰著脖子狂狂地叫。

      院子外面走進來一個扎藍頭巾的女人。女人貼著墻跟站著,狗猛地竄出去,鐵鏈子繃得直直的。男人從屋子里面踱出來,踢了狗。狗嗚咽著鉆進窩,可憐巴巴地看著。

      女人快步走了幾步,眼睛盯著狗。

      男人讓女人進屋,女人前面走,男人在后面捏了一把女人的屁股。女人貓一樣地叫了一聲。摘了頭巾,一頭烏發(fā)散落開,回過頭,一雙細眼瞭著男人。男人抱了女人,咬她的鼻子,咬她的嘴,咬她的脖子。

      女人說,走那么遠的路,你也不讓我喘口氣。

      男人就扛起女人,向屋子里面走。女人瞪著兩只腳,一只高跟皮鞋掉到地上。

      栓子看著他們在屋子里打架,栓子害怕了,他撇著嘴,想哭就又憋回去了。爸爸和媽媽也打架。爸爸喝了酒,眼睛是血紅的。爸爸看著栓子,左看,右看,栓子就嘻嘻地笑。

      爸爸問栓子,五減四是多少?

      媽媽說,他一個小孩子怎么知道。

      爸爸說,小孩子不知道大人還不知道嗎?

      爸爸盯著媽媽看,說,我需要知道真相!

      媽媽說,你要什么真相?什么是真相?

      爸爸說,我他媽就是想知道真相!

      媽媽忽的站起來,抓過桌子上的酒瓶,在碗里倒上酒。

      媽媽說,來,老范,喝了這碗酒我就告訴你真相!

      媽媽喝了碗里的酒,把飯碗礅在桌子上。一只筷子蹦起來,滾落到地上。

      你要知道真相我告訴你!你走那天刮大風(fēng)是不是真相!你哭著鼻子要我和你劃清界限是不是真相!那些小兔崽子在我身上吐唾沫扔石子是不是真相!你在勞改農(nóng)場改造時我坐著火車去看你是不是真相!在勞改場的牲口棚里,外面下著雨……

      媽媽哭起來,肩膀一抖一抖的。

      爸爸站起來,晃著身子繞過飯桌,在媽媽的耳朵上輕輕咬著。

      我記得你是音樂學(xué)院畢業(yè)的,你當(dāng)初是不是弄錯了,其實你應(yīng)該去考戲劇學(xué)院才對!

      爸爸狂笑起來。栓子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會那樣笑,那笑聲像是一只大鳥,煽動著翅膀在屋子里面亂飛亂撞。

      爸爸在笑聲里走出了房間。屋子里一片沉寂。

      忽然,媽媽被撕裂般的尖利地叫起來。

      媽媽變得陌生了。媽媽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燃燒。

      栓子嚇傻了。栓子死命地哭。栓子的嗓子啞啞的。栓子不住地咳嗽。

      男人起來燒火做飯,女人倚在門口嗑瓜子。瓜子皮被風(fēng)吹著,旋轉(zhuǎn)地飄落到院子里。狗跑過來,低頭用鼻子嗅,然后抬起頭巴巴地看著女人。

      女人和男人說著話,鍋里慢慢飄出水汽,男人瘦長汗津津的身子在水汽里若隱若現(xiàn)。飯菜的香味飄蕩出來。女人嗑完瓜子拍拍手,然后蹲下身子解開栓子手腕上的繩子。

      姑姑帶你去找媽媽好不好?

      栓子說,天要黑了!

      女人抬頭看外面的天,說,這孩子鬼精著呢。

      窗外打雷了,雷聲震得窗欞嗡嗡響。栓子醒過來,他怕了,躲在炕上的墻角里咧著嘴使勁地哭。

      栓子知道媽媽鎖了門,栓子也知道媽媽上班了。媽媽上班要天黑了才能回來?,F(xiàn)在天就是黑的,可媽媽還沒回來。栓子把火炕上所有的東西都扔到地上,炕上光溜溜的。栓子看見小窗口外面亮了一下又暗下來,然后是轟隆隆地響。栓子用手捂住了耳朵。

      接著是噼里啪啦地響,栓子能聽到先是一個兩個,撞到窗玻璃上。玻璃上兩滴淚在緩緩的彎彎曲曲地流,后來,窗子外面就模糊了,沙沙響著。風(fēng)靜下來,雷聲似乎遠了,窗外明明暗暗的,只有沙沙地響。栓子不哭了。栓子在靜靜地聽。栓子不害怕了。栓子聽著外面沙沙的,靜寂的,掩蓋一切的極柔和的雨聲。

      栓子又睡了。

      一滴雨水滴落下來,栓子以為是媽媽的唇貼在自己臉上。冰涼涼,又柔軟又潮濕。栓子睜開眼,用手揉眼睛。眼前沒有媽媽。有水從棚頂?shù)蔚未鸫鸬芈湎聛?。栓子看著雨。栓子想起來媽媽是用盆子接雨的。栓子明白了,他現(xiàn)在也要學(xué)著媽媽。

      栓子因為有了事情做而高興。他光著腳丫跳下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地上都是水。栓子用腳丫在水面上踩。水花四濺。栓子真高興。

      栓子看到他的玩具木馬在水面上飄著,他的皮球也在水面上飄著,還有他的涼鞋,像小船一樣。

      這時栓子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栓子支愣著耳朵聽著,后來他趟著水去迎接那腳步聲。栓子高興極了。栓子知道是媽媽回來了。

      媽媽渾身都濕透了。媽媽的頭發(fā)都披散開,雨珠在發(fā)梢上懸掛著,一滴一滴落下來。媽媽的臉是瑩白的,光滑的。媽媽把栓子抱在懷里。栓子笑著,用手去撫摸媽媽的臉。

      媽媽說,再不能把栓子留家里了,栓子該上托兒所了。

      栓子說,我能不去嗎?

      媽媽問,為什么不去?

      栓子說,我想和小紅玩。

      媽媽嘆口氣,說,反正是不能再把你鎖家里了!

      從前的時候,栓子把家里的火柴都擦著了,燃盡的火柴在桌子上排列的整整齊齊的。栓子把家里的鍋碗瓢盆都用水裝滿了,媽媽回家時看見栓子渾身濕透,手里拿著水瓢站在水缸前面。

      媽媽害怕了。

      媽媽說,再不能把栓子鎖在家里了。

      媽媽和栓子一起向院子里潑水。媽媽挽起了褲管,栓子也挽起了褲管。媽媽潑一下水,栓子也潑一下水。

      媽媽唱著歌。媽媽唱,山清水秀太陽高好呀么好風(fēng)光,小小船兒撐過來它一路搖啊搖,為了那心上人起呀么起大早,也不管那路迢迢我情愿多辛勞……

      后來天就亮堂了,院子里的水冒著泡泡。

      高陽叔叔穿著雨衣站在院子外頭。

      高陽叔叔說,梅姐,你再唱一個吧。

      媽媽說,你發(fā)什么呆,趕緊把水道通開。

      高陽叔叔就彎下身子干活。

      吃過晚飯以后,女人抱著栓子又上路了。

      大客車搖搖晃晃著,栓子趴在窗玻璃上向外看。外面漆黑一團,只有遠處有一點點亮的的燈火,像黑夜的眼睛。

      栓子想象著那有燈火的地方就是家了。他的家挨著鐵道線,一到夜晚就有火車經(jīng)過?;疖嚱?jīng)過的時候房子就會顫,好像害怕似的。栓子就蜷在媽媽的懷里,緊緊抱著媽媽,嘴里叼著奶頭。

      和栓子家隔幾條馬路,是二百貨商店。夏天商店里陰涼的很,在冬天里面燒著地龍,暖的讓人想睡覺。高陽叔叔就在里面賣醬油。高陽叔叔穿著干凈的白大褂,挽著袖口。沒事的時候高陽叔叔總拿著一本厚厚的書,低頭看。有人來買醬油,高陽叔叔把書放在柜臺上,那人就問,高陽,通知書下來沒?高陽叔叔一手拿了瓶子,瓶子上面有個漏斗,另一只手拿了提漏在缸里攪動,慢慢提了滿滿的上來。高陽叔叔說,八字還沒一撇呢!醬油流進瓶子里。那人給了錢,說,高陽要飛了!旁邊織毛衣的瘦女人就咯咯地笑,說,高陽又不是鳥,他怎么就飛了!高陽叔叔臉紅起來。那人說,高陽不是平地臥的人,自然要高飛呢!

      買醬油的人走了,高陽叔叔低頭看書,織毛衣的女人和另外幾個女人竊竊地說著話。忽然她們浪笑起來,一雙雙秀眼覷著高陽。高陽叔叔只顧低頭看書,臉上卻是泛白了。

      小紅跑到窗口和栓子說話。

      小紅的爸爸從前是區(qū)上的主任,但現(xiàn)在不是了。小紅的爸爸有一臺摩托,跑起來一路的黑煙,動靜大,路邊刨食的母雞都嚇跑了。小紅的爸爸愛喝酒,喝了酒眼睛是紅的,臉是白慘慘的,像窗戶上的紙。

      小紅的爸爸喜歡捉老鼠。老鼠身上淋上汽油,點著了。老鼠拖著火跑,在馬路中間就不動了。太陽曬著,老鼠身上出了油。小紅的爸爸坐在院子里喝酒。

      后來小紅的爸爸眼就瞎了。小紅的爸爸拄著拐棍在院子里來來回回地走。院子里咚咚地響。

      小紅說,我爸爸眼瞎了。

      栓子說,為什么眼瞎了?

      小紅就貼上來小聲說,我媽媽說他本來就是個瞎子!

      栓子不明白。栓子說,我爸爸回來了。

      小紅又問,你媽媽還哭嗎?

      栓子說,還哭,也笑。

      雨停了,高陽叔叔進了屋。

      媽媽找來針線,高陽叔叔衣服上的一顆扣子掉了。

      高陽叔叔站著,媽媽坐在對面。媽媽把線從高陽叔叔身上穿過去,來來去去的。

      高陽叔叔說,我要走了。

      媽媽說,走了好,永遠不要回頭!

      高陽叔叔一動不動,發(fā)梢上的水還在流。

      媽媽吸著鼻子,后來頭就埋在高陽叔叔身上。

      高陽叔叔緩緩抬起手,抱著媽媽。

      高陽叔叔嗅著媽媽的頭發(fā),閉上眼睛。

      陽光從那扇小窗子里斜斜地照進來,媽媽和高陽叔叔就融進了那一線的光輝里,好久好久,沒有聲音,都是靜止的,在流光里歸于沉寂了。

      忽然媽媽推開了。

      媽媽含著淚,凄凄地笑。

      媽媽說,這是怎么了。

      媽媽低下頭咬斷了線。

      汽車到了一個小鎮(zhèn)子上,所有人都下了車。女人抱著栓子,和另外一個女人聊天。鎮(zhèn)子上的燈火差不多都亮了。好多人家都開著門,坐在院子里乘涼。晚風(fēng)陣陣,月朗星稀。一家燈火通明的鋪子里,男人輪著小錘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厍?,錘子底下就生出許多火花。栓子看得出神。一匹高瘦的馬低頭吃草,旁邊站著帶鴨舌帽的主人在吸煙。煙火在暗處一閃一閃的亮,竊竊的語聲緩緩的,若有若無。

      空氣里飄蕩著炊煙的味道,還有青草的氣息。

      大客車停在路邊,司機油漬麻花的一雙手卸了車轱轆,推著過了橫道,進了一家亮堂堂的商店。人群一點點散開了,有的進了冒著熱氣的店鋪,有的去和院子里的人說笑,有的向黑暗里去了。栓子一直看著那匹馬。幾個人靠過去和吸煙的男人說話,拿出煙,對火。鋪子里的男人走出來,接了一支煙,夾在耳朵上。吃草的馬忽然仰起頭,恢恢地叫,四個蹄子來來回回地倒動。主人丟了煙,在馬脖子上擂了兩拳。馬安靜下來,被人用繩子綁在樁子上。于是更多的人圍上來看。栓子看見馬的后蹄被抬起來。人們小聲地議論著。冒了一股煙,有燒焦的味道,人們圍成了一個圈。栓子再看不見馬了。

      女人和另一個女人說,你幫我看著孩子,我去撒尿。另一個女人就抱過栓子,嘴上說,你去吧。

      女人向黑暗處走去了。

      栓子轉(zhuǎn)動著小腦袋四處看,他忽然嗅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那氣息并不遙遠。氣息里夾雜著熱騰騰的粘糕,那粘糕上面撒了白糖。栓子想起來了。他想起了爸爸那雙細膩白凈的手。他拉著爸爸的手,從這條這條街上走過。陽光輕飄飄的,薄紗一樣的。道路上騰起一陣煙霧,迷了栓子的眼睛。

      栓子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個藍牌子上面的燙金字。

      栓子說,我要尿尿!

      女人把栓子一放到地上,栓子就像是風(fēng)里的一只皮球,撒著歡地跑。在過馬路的時候,栓子跌了一跤。女人趕上來,拽住栓子一只胳膊。栓子用小手去搬那只粗糙的像鉗子一樣的手。女人要再把栓子抱起來。栓子向后扭著身子。

      栓子哇的一下哭了,像是玻璃在玻璃上劃過一樣。

      那些看馬的人回過頭看栓子,那些在院子里的人停止了說話,他們也回過頭來看栓子,那些從黑暗里陸續(xù)走出來的人,他們站住腳,看著栓子。

      栓子說,我找媽媽!

      女人說,媽媽一會就回來了。

      栓子哭啞了嗓子。栓子不住地咳起來。

      這孩子怎么了!女人說。

      栓子忽然在女人手上咬了一口。栓子跑進了商店。

      大肚子女人正在和司機說話。大肚子女人笑著。一只手掩著口,一只手托著腰。

      女人說,進城里給俺捎一塊的確良回來。

      司機說,中!

      女人又說,也不知道那料子是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好?

      司機說,怎么不好,穿在身上又涼快又舒服,妹子穿了就像個城里人了。

      女人就嬌聲地笑,說,大哥真會哄人,俺哪有那樣的福氣呢!

      栓子跑進來,他拽著女人的衣襟。

      栓子說,你看到我爸爸了嗎?

      女人被嚇了一跳。她探著身子看大門外面。外面鬧哄哄的,一陣咯噔咯噔的高跟鞋響,扎著藍頭巾的女人出現(xiàn)在門口。

      女人說,怎么跑這兒來了!

      她走過來抱栓子。栓子躲在大肚子女人身后,驚恐地看著她。

      怎么了?姑姑帶你去找媽媽。

      栓子說,我沒有姑姑,你是壞蛋!

      女人臉上的笑就僵住了。

      女人說,你不跟姑姑走,姑姑就不理你了!

      女人站起身向外走。

      大肚子女人問栓子,你爸爸呢?

      栓子不說話,只是搖頭。

      大肚子女人又說,我給你爸爸打電話好嗎?

      商店的玻璃柜臺上有一部手搖電話。女人搖了幾下,忽然停下來,眼睛盯著栓子,癡癡地看。

      女人問,你多大了?栓子說,四歲。女人又接著問,你叫啥?栓子說,我叫栓子。你爸叫啥?栓子說,叫老范。女人說,說全名。栓子不說話了,他不知道什么叫全名。

      女人又問栓子,媽媽叫啥?栓子說,媽媽就叫媽媽。女人問,你家住哪里?栓子說,我家住小紅家旁邊。

      栓子看見女人的唇角微微的翹了翹,這讓栓子想起了被風(fēng)吹皺的水面。

      女人一手托著腰,一手摸著肚子。

      女人說,這就是命!

      栓子又睡了。睡夢中他聽見鐵軌在咔噠咔噠地響。栓子想,我家在鐵道旁邊,每天夜里都有火車經(jīng)過?;疖囋诮?jīng)過家時就會停下來。媽媽把他抱在懷里,那么暖,夜那么長。

      栓子還夢見了小紅。

      小紅哭著來找他。

      小紅說,咱們的孩子呢?

      栓子想了又想。

      栓子不知道。

      栓子只知道,小紅上班了,自己去找她,但沒有找到。后來就是轟隆的雷聲。栓子看到玻璃上有兩滴淚,在緩緩地,彎彎曲曲地流。

      媽媽。睡夢中,栓子咯咯地笑了。

      (責(zé)任編輯:劉泉伶)

      猜你喜歡
      高陽姨夫栓子
      村罵
      暈電梯的貓
      高陽一夢
      青年作家(2021年1期)2021-05-22 01:43:46
      留守兒童栓子
      姨夫
      雨花(2018年3期)2018-11-15 14:59:33
      藍狐
      我的“作家”姨夫
      General Solutions of Thermoelastic Plane Problems of Two-Dimensional Quasicrystals
      姨夫
      天池小小說(2009年8期)2009-08-14 09:28:08
      沈阳市| 五河县| 建水县| 大田县| 保德县| 敦煌市| 崇左市| 肇东市| 乌苏市| 泸州市| 丰台区| 武平县| 塔城市| 昌吉市| 徐汇区| 绿春县| 乃东县| 共和县| 浮梁县| 桂阳县| 福海县| 酉阳| 阜平县| 景宁| 冀州市| 东乌珠穆沁旗| 嘉兴市| 建宁县| 当雄县| 合肥市| 凌海市| 澎湖县| 唐山市| 木里| 沾化县| 杭州市| 山东省| 碌曲县| 崇仁县| 宽城| 上杭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