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天葬的日子里
這是最后一次完成靈與肉的分離
禿鷲們紛紛斂起翅膀
喇嘛一樣打坐
再也帶不走人世間所謂的榮耀
天藏臺上
一朵花走進一墩草的寂寞
寂寞里堆著一堆禿鷲
不安從眼底走出又走進
斷頓的禿鷲 落寞的禿鷲
無奈地啄著對方的胸羽
夢的翅翼打開遼闊
羽毛落了一地
喇嘛們掏出毛錢
掏出雪的信仰
喂養(yǎng)那些打擺子的禿鷲
喂養(yǎng)羽毛、骨血和靈魂
一場雨過后
喇嘛的袈裟 佛的顏色
在綠的綿延里奔跑
禿鷲打開翅膀 打開喇嘛的顏色
滴雨清脆地劃過鷹眼
就像喇嘛超度的經聲
澄澈 持久而廣遠
母親眼底的綠從一片葉子開始
就是那棵樹
孤零零守著月光走過的
一寸寸冰涼
一些熟悉的背影陌生了起來
從它的冰涼里左拐再向右
那里蹲著
一截截矮下的村莊和
村莊里被風雨摳空的母親
母親用繭手納出一鞋底思念
走針的歪歪扭扭
真像螞蟻匆匆攀樹時留下的痕跡
依然追逐高處的葉子和
葉子上滾動的 一星陽光
母親眼底的綠
是從一片葉子開始的
一縱一縱地
翻卷著 翻卷著
一直涌向曠遠的
天際
一根被風吹來的小草多想躋身家園
所有的雪花飄落家園
春的花瓣
正享受著從蜷曲到舒展的每一秒
它的努開就如同它凋零和分化的飛翔
海拔3000米的抓喜秀龍
綠絨蒿旋著裙擺
正在接納天堂的音符
三只旱獺豎耳翹望
它們高貴的禮儀是送給哪一撥人的
花朵呼吸枝頭
枝頭呼吸泥土
牛羊呼吸晨露
草甸呼吸雪山
一切的一切都在紅疙瘩的黃昏里
一寸寸慢了又慢
糞墻的一角豁開了
那些沾滿體溫的糞塊
在火塘里平靜地燃燒
一根被風雪吹來的小草
多想躋身于此
和所有的生靈一同咀嚼生命的綻放
落寞里漸次矮下的家園
尺把高的青草在細雨的攙扶下還在連綿
彎腰的花枝快撐不住自己了
天空深刻
天空的靜蓋住草原 且正在擴大
家園里依然有孩子樣長骨的聲響
縈繞 圓潤
一片白云擦疼草原的綠
我的牧人和羊群們去了哪里
經風的家園漸次矮下
多像父親跛足走進我的深處
斷垣上有新巢筑起
一擰就出水的風擠進草隙
毛茸茸的眼睛
閃出一片接一片藍藍的海子
我知道家園終將會在落寞里悄然消失
就像野花 青草以及所有的生靈
卑微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一樣
而彼此身體里蓄就的露珠
也終將會在亙古的蒼茫里
一粒粒串成線又一波波涌動成詩的浪花
在我們彼此曾經放棄的地方
日夜澎湃
靈魂的光一口口吞下夜的大氅
一頭馱牛的脊背其實就是
草原和牧人擠壓的雪峰
刨出閃電 擦過家園
像越來越粗的河流的濤聲
家 在牛背上張望大野
云的影子丟于山坡
像風鑿的黑洞 時間的針鼻眼
穿過去
或許就是一大塊草甸了
可以在那里牧云牧雪
搭帳篷 劈柴禾 做飯
可你卻再也沒了氣力
最后的哞叫和一彎冷月
拴在童年的帳篷桿子上
你終將在漂泊中悄然離世
巉峻的崖頭
我找到了你的遺骸
紅狐叼著一截腸子
就像叼著路的彎曲
唯有雙眼
被鷹喙嵌進雪山
飛雪的蒼茫里
雪蓮一波枕一波的清香正擦洗你的瞳仁
星星跌進去
有漣漪泛起
一圈一圈放大的盡頭
你靈魂的光芒
正一口一口吞下夜的
大氅
仁謙才華:藏族,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于《詩刊》《中國詩歌》《民族文學》《散文詩》《飛天》等。出版詩集《陽光部落》,作品收入《新時期甘肅文學作品選》《中國詩歌·二十一世紀十年精品選編》等多個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