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步與扯皮，當美國大學遭遇反對

《壞民主》，薛涌著，北京磨鐵出品

校方立即提出了和解方案，創(chuàng)下美國大學畢業(yè)典禮的奇觀：舉行兩個畢業(yè)典禮。在正式的畢業(yè)典禮結束后一小時，在同一地點將有一個“對應典禮”，即給那些抵制埃里克森美孚總裁的畢業(yè)生舉辦另外的畢業(yè)典禮。

對大老板說不

又到了大學畢業(yè)的季節(jié)，這本是個和諧的季節(jié)：各院校爭先恐后聘請大牌人物到畢業(yè)典禮上致辭，以提高自己的聲望；各大牌人物也都受寵若驚，把受到邀請視為榮幸，覺得年輕一代還很待見自己。所以你會發(fā)現(xiàn)，從現(xiàn)任總統(tǒng)和前總統(tǒng)，到企業(yè)總裁、各界名流，這段時間都忙著到各校穿梭演講。

我家附近的城市有所叫伍斯特理工學院（Worcester PolytechnicInstitute）的學校，在中國名不見經傳，其實是所相當不錯的大學。該校今年聘請了埃里克森美孚石油公司的總裁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作為畢業(yè)致辭人。埃里克森美孚在過去5 年世界最大企業(yè)的排名表上，一直名列第一或第二，大概和沃爾瑪一起算世界最大的公司了。對這所并不那么知名的小學校來說，埃里克森美孚更是至關重要。該公司剛給學校捐了130 多萬美元，在過去10 年中從該校雇用了31 名畢業(yè)生。該校的校長對埃里克森美孚的總裁也毫不吝惜溢美之詞，稱他為“美國最為成功的企業(yè)領袖，是能源領域公認的、廣受尊重的權威，科學、技術、工程和數(shù)學教育的強有力支持者，伍斯特理工學院的朋友。”在校方看來，請這樣一位企業(yè)領袖到為工業(yè)界培養(yǎng)科技人才的院校來教導學生，真是再理想不過了。

可惜，學生卻不買賬。如今綠色運動如火如荼，提倡環(huán)保、再生能源、減緩地球暖化等成了時代潮流。年輕學生們在這方面更具理性主義精神。埃里克森美孚是石油巨頭，多少年來一直是環(huán)保運動的攻擊目標。

于是，許多學生紛紛起來抗議，稱校方給石油利益集團的首腦來對畢業(yè)生講話的榮譽，是“背叛了我們的價值”。還有許多畢業(yè)生表示，他們將參加畢業(yè)典禮。但是，當總裁大人講話時，他們將集體退場，以示抗議。

但校方馬上警告：畢業(yè)生一旦退場，就不能回來。因為進進出出造成了太多不必要的擾動，會妨礙畢業(yè)典禮的秩序。要知道，大學畢業(yè)典禮是美國人一生的重要里程碑。大家穿袍戴帽、上臺接過畢業(yè)證書、一起拋帽狂歡，而且還有眼里噙滿淚水的父母和親朋好友在一旁觀看，誰能跳過這樣的盛大節(jié)日？校方的警告，使許多學生處于兩難之境。但是，一些抵抗者并不示弱。在1200 名畢業(yè)生中，已有26 名通知校方將抵制總裁的致辭。

校方立即提出了和解方案，創(chuàng)下美國大學畢業(yè)典禮的奇觀：舉行兩個畢業(yè)典禮。在正式的畢業(yè)典禮結束后一小時，在同一地點將有一個“對應典禮”，即給那些抵制埃里克森美孚總裁的畢業(yè)生舉辦另外的畢業(yè)典禮。

為此，校方將從環(huán)保運動思想庫聘請一位知名人士作為畢業(yè)致辭人。此案一出，立即被學生們接受?？棺h的學生們聲稱，將有200 多名學生參加“對應畢業(yè)典禮”。

這一事件估計會相對平靜地過去。這顯然也是校方所希望的。從這樣的緊急安排可以看出，美國的大學把學生擺在了什么樣的位置。1200個畢業(yè)生中，最終公開表示抵制校方組織的畢業(yè)典禮的，也就20 多人。

其他學生不甘心，但大多不肯錯過人生的里程碑，最后還是會乖乖地參加的，按說問題不會太大。但是，一個學校如果有二三十個學生對校方不滿抵制畢業(yè)典禮，校方也不顯示出任何意愿來照顧他們的感情，這就可能會引起進一步的公共關系危機，影響學校的聲譽和日后的生源。

在波士頓建個大學宿舍要扯多少皮

不久前，在波士頓市區(qū)即將開工的一棟東北大學價值7500 萬美元的宿舍樓，被當?shù)氐臍v史委員會否決，工程被迫擱淺。表面上看，這不過是一棟樓的事，但反映了美國的大學與所在社區(qū)的關系以及城市規(guī)劃等多方面的問題。對于高速城市化的中國頗有些參考意義。

波士頓大概是美國的頭號大學城了。哈佛和MIT 聲名蓋世，經常讓人們忘了大波士頓地區(qū)還擁有著另外50 所高等院校。在波士頓市區(qū)，城市大學近年來更是迅速崛起。波士頓大學、東北大學和筆者任教的薩?？舜髮W，成為市區(qū)內三所最大的大學。其中，波士頓大學已經成為全國名校。東北大學也異軍突起，近年來登上《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的全美綜合大學的排行榜。

不過，這些大學的擴張，引起了諸多城市問題。波士頓的住房本來就緊張，造成房價過高，民怨甚大。這些城市大學，則把數(shù)萬名學生帶入擁擠的市中心，使住房問題更為突出。另外，精力旺盛的學生生性不安分，一天到晚吵鬧不斷，大大小小的派對開起來沒完，和安安靜靜的中產階級的生活方式很不相融，自然會引起鄰居的抗議。于是，波士頓的市長多年來一直要求各大學自建宿舍，把自己的學生集中管理，不要占用本市早已緊缺的住房市場。各大學自然不敢得罪東道主，紛紛響應。這就在波士頓掀起了一股大學宿舍建造熱。

東北大學的這棟宿舍，計劃2013 年建成，容納720 名學生。這是該校向市里承諾自行在校園安置1800 名學生的主體工程之一。學校花了巨資，從當?shù)氐幕浇糖嗄陼╕MCA）購置房產，計劃改建成大學的宿舍之一。

不過，興建這樣大的宿舍，要過三道關卡：歷史委員會、波士頓再發(fā)展署和波士頓地標委員會。再發(fā)展署對學校的計劃表示了原則上的支持，地標委員會則要求學校把開工時間推遲到6 月，要證明自己已經充分考慮了其他興建地址，別無選擇時才在這里動工。

明確反對的是歷史委員會。這棟大學宿舍的興建，要拆掉基督教青年會的健身房。這本并無大礙。但是，因為宿舍樓太大，會影響周邊兩棟19世紀和20 世紀歷史建筑的采光，并可能會破壞這一地區(qū)歷史建筑的氛圍。

基督教青年會2700 多會員中，有1000 多人簽名請愿反對，迫使歷史委員會對建筑進行審查。最后，歷史委員會的決定是校方要么改換地點，要么修改設計，使建筑和環(huán)境和諧。

在如此擁擠的城市，改換地點幾乎不可能。看來只有修改建筑一途。而修改的代價肯定是要縮小建筑的規(guī)模，勢必難以容納預計的學生。東北大學對這樣的難局并非沒有準備，特別聘任了精通地方政治的前市議員充任該校的城市與社區(qū)關系部副主席。這位副主席馬上公開表示，將認真聽取歷史委員會的意見，并稱整個建筑的設計已經修改幾次，和環(huán)境非常協(xié)調。

多虧了扯皮

這棟宿舍樓命運將如何？不建大概是不行的。學校要發(fā)展，城市壓著學校自行解決學生的住宿。但是，你真要建了，又會遇到來自城市的層層扯皮。我所在的薩?？舜髮W近年來蓋了幾棟宿舍樓，幾乎每次都要受刁難。

本來，建宿舍樓也算是響應市政府的號召了。可是，周圍的居民不希望自己家門口有高大的建筑，更不希望看到滿街吵鬧的學生。他們往往是寸土必爭。只要發(fā)現(xiàn)學校有擴建計劃，那么湊夠幾個簽名，馬上就會促發(fā)某某委員會的行動。只要有一個委員會發(fā)難，哪怕你事先買了地，完成了設計，也無法動工。所以，一些購房契約不得不有另外的條款，稱只有買方既有的拆建設計獲得批準，才算最后成交。

不過，這種看似沒完沒了的扯皮，給各方利益都有了一個博弈的機會。

最終的結果，必然要照顧方方面面的需求。波士頓是美國最古老、也是最現(xiàn)代的城市之一。其歷史文化和經濟發(fā)展近乎完美的和諧，也多虧了這些沒完沒了的扯皮。對此，波士頓人已經習慣了。大家都懂得，有文化的發(fā)展，需要充分的耐心。

責任編輯：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