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倆

賈芳霞

他們出生在上世紀(jì)三十年代，哥哥比弟弟大兩歲，幼年時都上過私塾。哥哥常常滿腹經(jīng)綸、風(fēng)趣幽默地說南侃北；弟弟則喜看一些大塊頭書，《三國演義》、《水滸傳》、《隋唐演義》……田間地頭，場院炕頭，只要是閑暇時間，就會有一幫人追著求他說段書。

哥倆兩家住著一字排開的房子，房中間共用一塊塅山，前些年雨水連綿，沖倒了年久失修的土院墻，倆院變成了一院，這下可樂壞了孩子們，游戲的戰(zhàn)場擴(kuò)大了，捉迷藏，玩打仗，吃飯也時常聚到一家的飯桌上，大人們開玩笑說：“咱兩家吃大鍋飯算了，省得天天喊他們?！?/p>

轉(zhuǎn)眼幾十年過去了，老哥倆都當(dāng)上了爺爺。東院弟弟的兒子要翻蓋舊房子，老哥倆商定，兩座老房子中間共用的塅山每家各一半，先蓋房的負(fù)責(zé)修繕整齊。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老大媳婦不樂意了，私底下慫恿全家人說：“盡管這一排房子是老宅，可咱家的西房蓋得早，東房是后接的，塅山墻本來就屬于西房，他們翻蓋房子就該給咱讓出來，另立新圾墻。老宅的地基是破不得的，這樣咱家才能人財兩旺?！?/p>

老大架不住媳婦和兒子的反復(fù)吵鬧，只好去找弟弟。多半輩子沒有紅過臉的老哥倆都沉默了，他們都明白，弟弟若同意讓出半邊近三十公分的塅墻，整個院子也得縮小三十公分寬的地皮，這在視地基如命的農(nóng)村人眼里，只有傻子才會同意。他們一袋接一袋地吸著煙，屋子里彌漫著嗆人的旱煙味兒。

最后，弟弟打破沉默，一字一句地說：“哥呀，按理說，這是老宅，咱哥倆二一添作五地平分開最公正，可你和嫂子既然提出來了，不就是三十公分嘛，我去跟孩子們說，讓給你們就是了。”

轉(zhuǎn)過頭來，弟弟勸自己的家人：“過日子好壞不在這三十公分，多少個家庭因巴掌大點的地方爭得頭破血流，甚至結(jié)下世代冤仇，值嗎?”末了，弟弟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古書上的話：“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啊!”

從此，兩家都過著和和美美的日子，和以前不同的是，院中間壘起了紅磚院墻。哥哥的孫子孫女打工種田，沒有耀眼的人財兩旺。弟弟的孫子孫女都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也沒有人財不旺。

時間如白駒過隙，老哥倆頭發(fā)白了，背也駝了，每次見面點點頭，哥哥總是欲言又止。直到有一天，哥哥跟兒子生氣去了十里地外的女兒家住了，弟弟聽說后套好小驢車把哥哥接了回來。

金色的夕陽照在老哥倆身上，哥哥似乎鼓足了勇氣對弟弟懺悔：“兄弟呀，哥對不住你和孩子們哪!”弟弟高揚(yáng)起手中的鞭子“啪啪”甩著，爽朗地笑了：“你別老記著那點事兒啦，看我們現(xiàn)在的日子多好，孩子們多幸福呀，你不還是我哥哥嗎?”

鈴兒叮當(dāng)馬蹄兒急，車上的老哥倆映在夕陽的余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