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玻璃之城

許驥

至今為止，我聽過對世界各地最精彩的描述是這樣的：其實，不同地方會給人不同質(zhì)地之感，例如歐洲給人的感覺是“石”，一提起歐洲就會想起巨大的城堡；日本給人的感覺是“木”，一提起日本就會想起京都的神廟；美國給人的感覺是“塑料”，一提起美國就會想起拉斯韋加斯的巨型廣告牌和賭籌……內(nèi)地給人的感覺是“土”，有大片的”黃土地”和農(nóng)民，以及沙塵暴。那么，身為”東方之珠”的香港又是甚么質(zhì)地的呢？——玻璃，我覺得是。

香港不僅有全世界密度最高的摩天大樓，且這些大樓大多以玻璃包裹起來，反射著國際大都市刺眼的光芒。假如你仔細觀察港劇，會發(fā)現(xiàn)香港人的家居生活是那么喜歡玻璃質(zhì)地的東西。就連現(xiàn)在在內(nèi)地大城市都已經(jīng)很少見到的玻璃瓶裝的汽水和牛奶，在香港的24小時便利店里也輕易可得。這些外在的現(xiàn)象我們暫且不論，更有趣的是，香港人的性格也頗像玻璃——漂亮而易碎。

2011年上映的電影《傳染病》（港譯《世紀戰(zhàn)疫》），假設(shè)了香港出現(xiàn)了一種全新的致命病毒，為了防止其擴散開去，全世界的專家打了一場漂亮的“保衛(wèi)戰(zhàn)”?？墒?，為什么會把病毒出現(xiàn)的地方設(shè)定為香港？電影最后給出答案——醫(yī)生把最新攻克的病毒樣本，和非典、禽流感放在一起。聰明的你該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吧？這兩種病毒都起源于香港，而似乎是理所當然的，香港必是新病毒的策源地。

一般人對香港的印象，總是離不開高效、消費、務(wù)實等等關(guān)鍵詞。但你或許不太知道香港脆弱的一面，香港人在超高強度的生活壓力下，在全世界最擁擠的人口密度里（香港人均居住面積只有8平方米，上海則是18平方米），時刻處于一種極端的平衡狀態(tài)。因為這種平衡的極端性，所以很容易同時打破。而一旦平衡被打破，便是一次重創(chuàng)，并且很難愈合——這，難道不正是玻璃嗎？

對全世界很多地方的人來說，香港的氣場是強大的。一個氣場強大的城市，自然就會呈現(xiàn)出一種“吸收”的態(tài)勢——只有弱勢的氣場才不斷處于“進攻”的狀態(tài)。因此，香港匯聚世界各地的人，是全世界人口流動最大的地方之一。

每一天，香港人都會遇見無數(shù)陌生人。尤其在旺角一類的游客區(qū)，一個賣蘋果產(chǎn)品的商店店員每天或許要面對來自數(shù)十個國家和地區(qū)、操著數(shù)十種語言的顧客。對香港的店員來說，他們的天職是讓顧客感覺舒適。所以，只有店員不斷切換語言，而不會讓顧客配合他。這種體驗，一定讓很多內(nèi)地游客大吃一驚。在去往香港之前，還擔心自己不會聽和說廣東話，怕自己被香港人欺負——誰知情況恰恰相反。

十年前當我第一次來到香港時，明明是能夠說幾句廣東話的，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啟齒，生怕自己一說走音就被人投以歧視的目光。誰知真正和香港朋友打成一片后，發(fā)現(xiàn)他們會盡量改變自己而讓我聽懂。這種體驗，或許和你在內(nèi)地一些城市不一樣。比如我在上海時，上海人不管我是哪里人，都堅持跟我說上海話。我只能硬著頭皮，去揣度的士司機口中的”大轉(zhuǎn)彎”是甚么意思——事后明白，原來“大轉(zhuǎn)彎”是左轉(zhuǎn)，“小轉(zhuǎn)彎”是右轉(zhuǎn)。

一個香港朋友告訴我，第一次去上海，總是聽司機說前面“堵住了”，心想上海的交通這么擁堵嗎？后來才知道，原來司機用上海話在說“大轉(zhuǎn)彎”。香港人絕對不會這樣，他們的表達力求讓你聽懂。香港人這種“只愛陌生人”的性格，也和玻璃一樣——玻璃的形狀，完全掌握于吹玻璃的工匠之手，而不在玻璃自身。

也因此，你會發(fā)現(xiàn)香港人對外來語言從來都不太介意。有人批評香港人講話喜歡夾雜英文，假洋鬼子。實際上大家或許不知道，香港人講話不僅喜歡夾雜英文，也喜歡夾雜普通話，有時候還喜歡學學臺灣腔，甚至加入法語、意大利語、馬來西亞語都未可知。香港人很少責怪對方不會講廣東話，相反，常常面帶羞愧地說：“不好意思，我的普通話講得不好。”這種開放的、主動迎接全世界不同文化融入的態(tài)度，正是香港的“待客之道”，也是香港這座城市氣場強大的理由。

一塊好的玻璃鏡片，是不會有雜質(zhì)的。氣場強大的香港人，也不會帶著有色眼鏡看世界。恰如20世紀偉大的啟蒙者胡適所說，一塊好的玻璃鏡片能幫你把世界看得更加清晰、動人。

責任編輯：劉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