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義
在網(wǎng)上,我認識了個外國老人,她叫史密斯·巴依,住在遙遠的塞浦路斯,年紀70多歲。
我很驚奇,一個外國老太太,何以有這樣好的漢語程度?我問她:“您到過中國嗎?”她飛快地將漢字打過來:“沒有沒有,沒有哦。”我說:“那您一定進過當?shù)氐臐h語專修學院了?!彼幕卮疬€是否定的,告訴我,她的漢語是跟她的丈夫?qū)W的,原來她的丈夫是個華人,60多年前去了海外,在當?shù)厥莻€小有名氣的農(nóng)場主。老人有點不幸,幾年前,他們唯一的兒子因車禍喪生,兒媳也改嫁離開了他們。
我在網(wǎng)上和外國人聊天,是為提高我的英語,巴依老太太英漢語都很棒,我們聊得很開心。一天,巴依高興地告訴我說,她和80歲的丈夫準備回中國一趟,這是她第一次到她丈夫的家鄉(xiāng)去,也是她丈夫離家60多年第一次回國,所以很激動。
此后,好久沒見巴依上網(wǎng),我認為她可能已到了中國。可是等我在網(wǎng)上再遇到她,才知道她和丈夫根本就沒有到中國來,就在他們準備動身的前兩天,她的丈夫得了腦中風,雖經(jīng)搶救保住了生命,但全身癱瘓了,只能躺在床上。我不由為他們嘆息:這老人也許終生沒有回故鄉(xiāng)的機會了。
巴依忽然囁嚅地說:“我……能求您辦個事情嗎?”我說我能替您辦什么事呢?中國距離塞浦路斯是那樣遙遠。巴依說:“我是想求您,給我們弄些中國話來,不,是買,我們出錢。”買什么?買中國話?我實在不明白,話怎么能買賣呢?
巴依就解釋:她丈夫自從癱瘓、回國夢破滅,就常自言自語:“唉,多想聽聽家鄉(xiāng)的土話呀,可能這輩子再也聽不到了!”她想讓我到她丈夫的家鄉(xiāng),錄盤家鄉(xiāng)的土話寄給他們,他們出路費和費用。巴依又補充說,她知道中國很大,若找不到她丈夫的村莊,在那一地區(qū)錄一盤也行。
我說,這事我辦,村莊再小,只要在中國,我一定找到,但錢的事別再提。
我首先反復研究巴依丈夫60年前的信息:亓善賢,家住山東沂蒙山區(qū),梨美山下沂河旁,亓家峪。然后開始了尋找之旅。在茫茫山區(qū),僅憑不全的信息尋找一個小山村,確實費盡了周折,好在所到之處都很熱情,使我終于在大山深處找到了這個小山村。
找到村長說明來意,村長當即就找了幾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來。老人們都很激動,爭相回憶著兒時在一起玩耍的情景。我趕忙打開機器,又攝又錄,然后我又攝錄了村莊、山野和村邊的河流……我把錄音錄像制成光盤,然后寄出。
十多天后,我一上網(wǎng),就發(fā)現(xiàn)巴依老太太在網(wǎng)上等我呢,她一見我就迫不及待地說開了:聽了家鄉(xiāng)話,看了家鄉(xiāng)的景象,老伴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原來擔心他會激動,加重病情,沒想到一直躺著的他,兩天后忽然能坐起來了。幾天后,又收到村里鄉(xiāng)親寄來的花籽、谷種和玉米種子。他讓我扶他起來,將花籽種入花盆,將谷種、玉米種埋進院里的地里,然后等著它們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
不久,我收到老人匯來的一萬美元,這使我很震撼,區(qū)區(qū)一盤中國方言,也就百多句,老人卻匯來如此重金。我怕將錢退回會傷老人的心,決定用另一種方式處理它。我再次來到丌家峪,在該村有點簡陋的小學里,向師生講了一對海外老夫婦重金買中國話的故事,然后將一萬美金轉(zhuǎn)贈給他們。我對他們的唯一要求,就是讓小學生們在我的錄攝機器前,將其語文課本用祖國的標準普通話念一遍,再用本土方言念了一遍。
我將光盤寄出,不久收到巴依老太太的電話,她的丈夫去世了,是聽著家鄉(xiāng)話笑著走的,現(xiàn)在,她每天都要在他的遺像前,放一遍那些錄音和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