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源

李紹鋒

趁長假，我們?nèi)チ私陙砀髅襟w都大肆宣傳，久聞盛名，卻不曾一窺其貌的世外桃源——壩美。

從廣南縣城驅(qū)車向50公里以外的目的地世外桃源——壩美出發(fā)，一路上心情甚好，同車的友人說我們來的正是時候，以前通往壩美的是一條坑凹不平的土路，為打造壩美這張黃金旅游牌，政府投資興建了旅游線路。順著平坦的公路，說笑間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

時逢州慶和清明節(jié)長假，如織的人群，皆因慕名而來?！笆劳馓以础薄獕蚊?，屬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方圓十余里盡是高山深谷、怪石嶙峋。一條清澈的小河流淌到這里便不知去向，讓人感到驚奇的是，那些灰白的巖石上，生長著茂密的雜木叢草，使險峻的山峰多了無窮的靈性。

掩映在茂密蔥蘢的樹陰中，壯家的吊腳樓時隱時現(xiàn)。一番跋涉，倏然間我們來到了“桃花源”的大門：懸崖峭壁下有個高約30米的山洞，洞口轟鳴著飛瀉的瀑布，團團白煙裊裊騰起，原來馱娘江是從這個渾然天成的溶洞里流出的。挨近洞口，涼風(fēng)迎面撲來，剛才走山路的一身燥熱，頓時一掃而光，從這里開始，我們仿佛就成了陶淵明筆下的“武陵人”。這里的河谷地勢平坦，河水平緩溫和。矯健的壯家漢子們悠閑地等候在暗河渡口，用他們的小木船接送往來的人們。一位姓張的小伙成了我們的船公，待大家穿好救生衣，他便嫻熟地繞過那些嶙峋的怪石，準確無誤地往洞里駛?cè)?，不一會兒便漆黑一片。小伙子熱情地介紹說，這洞長約千米，是進入壩美的必經(jīng)通道。幽暗的溶洞，舉目盡是千奇百怪的溶巖，只有耳邊習(xí)習(xí)的涼風(fēng)和船舷邊潺潺的水聲，才讓人覺出動感。抬頭往上看，不時感覺有什么東西從空中掠過，我們以為是燕子，劃船的小伙子給我們更正道，那是蝙蝠，燕子一般在有光的地方。他用手電筒一照，果然，在這離水面二三十米高的穹頂，密密匝匝全是蝙蝠，一個抓著一個，不停地挪動。這時，前面隱約看見了光亮，我們說到了吧，撐船的小伙說，這只走了一半路。原來這個地方有個天洞和幾個側(cè)洞，光柱橫橫斜斜地射進來，淡淡地照在青藍色的石壁上，空中有成群的燕子在盤旋飛舞。

過了10余分鐘，眼前“豁然開朗”：幾枝綠樹伸進水中，數(shù)尾翠竹佇立兩岸，與外面世界的喧囂相比，使人恍若隔世。船公提醒我們：“壩美到了”。

“壩美”是壯語的音譯，意為美麗的壩子。馱娘江的源頭西洋江流經(jīng)這里分成兩條彎彎曲曲的男河和女河，而流出之前又會合在一起從出口溶洞流出。古榕翠竹間坐落著的壯鄉(xiāng)村寨—壩美村，四面被高聳的懸崖峭壁圍著。環(huán)顧四周，古樹枯藤映著藍天白云，吱呀作響的水車仿佛唱著古老的歌謠。時值插秧季節(jié)，小徑上，有挑肥和插秧苗的壯族姑娘三五成群走過，唱著山歌的小伙子趕著水?？钢珑f，時間一如那河邊的水車，緩慢，悠然。村民沿河修造的水車和田間的籬笆構(gòu)成一幅鄉(xiāng)村小景。濃陰下的河水中，有孩子在石頭下摸魚，三三兩兩的男人駕著豬槽船撒開銀色的網(wǎng)，走在石板路上，雞鳴狗吠充耳可聞。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眱叭灰环赵娙斯P下之世外桃源再生?！胺疾蒗r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fù)前行，欲窮其林……”置身壩美，陶老先生的千古名句竟在這里得到應(yīng)驗。在壩美，幾乎見不到蒼蠅、蚊子，因為這里白天到處飛舞著巖燕，夜晚，數(shù)千只蝙蝠來回穿梭，蒼蠅、蚊子都被它們一掃而光。

幾乎所有到過壩美的人都會在一株巨大的榕樹下留連。此樹根須畢露，其狀如瀑，從高處瀉下來，讓人嘆為觀止。大樹庇護數(shù)百平方米，像一頂碩大的華蓋，四季吸引著壯家的后生們來樹下“聚會”，那蒼勁的樹枝可供上百頑童嬉戲，老人們卻把那如瀑的樹根當做凳子，三五成群坐在那里拉家常，聊生活的甘甜苦樂。

壩美村民性格豪爽，豁達，說話清脆響亮，熱情好客，與人相遇，無論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他們都會十分熱情地打招呼：“從哪里來？來屋頭玩（當?shù)胤窖裕旱郊依飦硇猓?！”如若留在村民家中做客，主人會“設(shè)酒殺雞作食”，席間更是要頻頻勸酒加菜，讓你吃飽喝好。閑暇時，老人們玩一種叫“水牌”的游戲，年輕人則打“磨秋”，村里沒有現(xiàn)代社會的娛樂活動。據(jù)說，村里人過春節(jié)時，除了寫春聯(lián)、請門神、吃年飯、拜祖宗等習(xí)俗外，還有“年三十的火，元宵夜的燈”以及大年初一“買水”等。透過竹籬，可以看見鄰居家有幾塊臘肉，有多少糧食。當然，少女的閨房又是另一種景致，難窺其中。在戶與戶之間的過道上，掛滿了食物。農(nóng)忙季節(jié)，全家老少都下地干活去了，家中門不用上鎖，村里也沒有鎖門的概念，村里從未出現(xiàn)過哪家東西被偷的現(xiàn)象。

壯家女孩喜歡做針線活兒，每人都有一個平底的竹筐，里面有她們親手做的精致繡花鞋，鞋頭尖鞋身寬，年輕女子已不穿這種鞋了，但四五十歲或年紀更大的婦女仍然在穿。這鞋子猶如文物一般，客人若看上了還可以求購，壩美繡花鞋打開了“世外桃源”與外界的第一條“經(jīng)濟通道”。壯鄉(xiāng)的姑娘小伙都能歌善舞，隨處都能聽到悠揚的對歌。唱起來似乎每句都在重復(fù)著、重疊著幾個字、幾個音節(jié)，如“浪多”、“旦多”、“恩多”、“棒多”、“儂阿多”、“呀來羅啊”等，開頭濃重，鼻音明顯，哼吟收尾，余音裊裊，繞梁不絕，具有原始古樸的說唱藝術(shù)的特點。姑娘小伙們跳起舞來，都是左腳起跳，左手甩，右腳跺腳，右手甩，然后擊掌二次。變換的舞步和手勢，體現(xiàn)著挖田、栽秧、收割等各種勞動過程。

壩美是一個自給自足的樂土。吃的大米是自己開田種的，吃的油是自己種的菜籽榨的，豬、雞、鵝、鴨是自己飼養(yǎng)的，吃的魚是自己從河里捕的，他們還制作了許多風(fēng)味食品，如腌鴨蛋，熏臘肉，酸筍煮雞、烘烤干魚、七彩糯米、山珍野菌等，大約除了鹽巴外，他們什么也不缺了。穿的更絕，世世代代自己種棉花、紡線、織布、漂染、制衣、繡花的全過程，都是他們手工完成的，從遠古至今用的物品基本上是自己生產(chǎn)的，現(xiàn)在村子內(nèi)外隨處可見的水車、豬槽船、石缸、石墩、石磨、水碾、木錐、木紡織機、木榨油機、獨木風(fēng)箱、木犁耙、木背柴架、木燈架、木三角獨輪推車、竹水桶、葫蘆酒壺等。此外還有原始風(fēng)俗，村民崇敬自然，崇拜神靈和祖先，土地廟、龍神廟、桐筒子錢桿、花公花婆保存較好，如祭龍、祭祖、圍魚、對歌斗雞、潑仙酒、夜種神田等都記載著遠古符號。

我們沿著古老青石路，進入了桃花谷，河水從中間靜靜流過，水車在緩緩轉(zhuǎn)動，成群的鴨子在嬉戲，不知名的小鳥在歌唱著。在臺地間、山道旁，桃樹尤多。步行二三里，終于來到山洞的渡口邊，這里的水清且藍。泛舟逆行洞中，黑暗中水聲悠遠。聽船公唱起情歌，便油然產(chǎn)生依依難舍的幾分惆悵，想返回去留宿壯家小樓，再看一回桃花源里日出日落，或索性甩開塵事羈絆，成為這壩子里的一員，隨頑童們“采菊東籬下”，品味“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悠然生活。

洞口漸漸向我們靠攏，明晃晃的陽光喚醒了我的夢。這時，我發(fā)現(xiàn)在洞口上方陡峭的石壁上有一個巨大的崖洞，便向船公請教，答曰：此洞是古人躲避戰(zhàn)亂匪患用的，里面可藏上千人。此時我方幡然醒悟：古時的人為了和平，遂進入“桃花源”?；厥住疤一ㄔ础?，雨絲飄忽，四野朦朧。想起那個無意間撞入桃花源里的武陵捕魚者，“停數(shù)日，辭去。此中人語云：‘不足為外人道也?！焙鋈幻壬环N念頭：我們這些到此探訪的外鄉(xiāng)人，是不是破壞了這方山水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