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味覺形容詞“甜”的通感式詞義引申研究

葛成 黃鶯

摘 要：通感隱喻作為人類重要認知方式的概念隱喻，其映射過程是由一個感官域向另一個或多個感官域映射的認知過程。味覺詞匯的隱喻則是指從味覺范疇的認知域向其他感官范疇認知域的投射，以味覺感受去類比其他感官感受。味覺形容詞“甜”存在著嗅覺、觸覺、聽覺乃至心理情感移位的語用現(xiàn)象。本文主要運用實證的方法，以“甜”為關(guān)鍵詞，通過對語料庫進行定量分析，旨在對漢語味覺形容詞“甜”的通感式詞義引申進行分析與研究。

關(guān)鍵詞：味覺形容詞甜通感隱喻基本義引申義

一、引言

“在日常經(jīng)驗中，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個官能的領(lǐng)域可以不分界限。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鋒芒”（錢鐘書，1979：52）。也就是說，我們的五官其實不是嚴(yán)格分工的，而是彼此相通的。這樣的例子體現(xiàn)在日常語言中，例如：“甜美的聲音”“甜蜜初戀的記憶”等。味覺形容詞“甜”存在著嗅覺、觸覺、聽覺乃至心理情感移位的語用現(xiàn)象。這一現(xiàn)象在修辭學(xué)界被稱為“通感隱喻（Synesthetic metaphor）”。通感隱喻作為人類重要認知方式的概念隱喻，其映射過程是由一個感官域向另一個或多個感官域映射的認知過程。味覺詞匯的隱喻則是指從味覺范疇的認知域向其他感官范疇認知域的投射，以味覺感受去類比其他感官感受。

本文主要運用實證的方法，以“甜”為關(guān)鍵詞，通過對語料庫進行定量分析，旨在對漢語味覺形容詞“甜”的通感式詞義引申進行分析與研究。本文使用的語料庫有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日本關(guān)西大學(xué)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CCL語料庫（北京大學(xué)漢語語言學(xué)研究中心）、中日對譯語料庫（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在線新華字典（http：//xh.5156edu.com/）、現(xiàn)代漢語平衡語料庫、聯(lián)合報系知識庫（http：//udndata.com/udn/）。

二、味覺形容詞“甜”的基本義：詞義①像糖或蜜的味道

味覺是指舌頭與液體或者溶解于液體的物質(zhì)接觸時所產(chǎn)生的感受。基本的味覺形容詞包括“甜、酸、苦、辣、咸”。漢語中的“甜”有許多復(fù)合詞，例如：“甜蜜、甘甜、香甜、甜甜蜜蜜、香香甜甜”等。本文在分析漢語詞義時，也將此類復(fù)合詞歸入分析的范疇之內(nèi)。

根據(jù)《辭?！返慕忉專瑵h語“甜”屬會意字，從甘，從舌，意為舌頭能品嘗甜味。其繁體字為“甛”，《說文》：“甛，美也。”《廣雅》：“甜，甘也?！表n愈《苦寒》：“草木不復(fù)抽，百味失苦甜?！薄疤稹迸c“苦”相對。

《漢語大詞典》（1997：978），有關(guān)“甜”的詞義解釋如下：①像糖或蜜的味道；②比喻幸福，快樂；③美好；④形容睡得酣暢；⑤指美言；⑥指濃郁軟熟的畫風(fēng)；⑦謂投其所好而使之入迷。

因此，“甜”的基本義是“像糖或蜜的味道”，例如“甜瓜、甜食、甜品”。

（1）這種蘋果多汁而甜。（在線新華字典）

（2）這點心甜不唧兒還挺好吃。（在線新華字典）

（3）但讓人最饞嘴的，還是那甘甜無比的老南瓜粥。（CCL語料庫：2000.06.24）

（4）甜甜的糖果含在口中，卻有股酸酸的味道。（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人民日報》1996）

三、味覺形容詞“甜”的引申義

（一）同屬于味覺領(lǐng)域的引申義：詞義②包含美味的甘甜味

（5）當(dāng)甘甜的黃河水從家門口的自來水龍頭噴涌而出時，鄉(xiāng)親們欣喜若狂，村村寨寨響起了歡快的鞭炮聲。

（6）年底，她辭去了百貨商店營業(yè)員的職務(wù)，在布達拉宮腳下開了一家甜茶館。（《人民日報》1994）

（7）龍喉泉水甘又甜。（現(xiàn)代漢語平衡語料庫）

（8）肉質(zhì)甜，味美。（《聯(lián)合報》2009.07.13）

例（5）～（8）中“甜”的詞義是“不苦澀、鹽分少”，多修飾“水”或“茶”。該詞義與上文“甜”的基本義同屬于味覺領(lǐng)域的引申義。從認知學(xué)角度來說，這是使用了提喻（Synecdoche）。提喻通常是用局部來代替整體，間或也有整體來代替局部，局部與整體之間總有相似之處?！疤稹笔怯缮囝^感知的，“好吃”或者“味美”是由大腦來判斷的，是結(jié)合了味覺、嗅覺、視覺等得出的結(jié)論。因此“甜”的基本義“①像糖或蜜的味道”和“②包含美味的甘甜”是同屬于味覺領(lǐng)域中不同層次的詞義。

（二）向嗅覺感官域的隱喻轉(zhuǎn)移：詞義③甘美芳香的氣味

漢語“甜”在向嗅覺感官域的隱喻轉(zhuǎn)移時，有表示“甘美芳香的氣味”“給人帶來舒適感覺的氣息”之意的轉(zhuǎn)義用法。在表達此類意思時，“甜”的搭配對象比較豐富，常會與“膩膩、絲絲、美”等詞匯一并使用。

（9）我想，我們這些生活在內(nèi)地的人，生活在甜甜的空氣中的人，應(yīng)該為缺少綠色，缺少氧氣的帕米爾做些什么呢？（CCL語料庫，2000.09.02）

（10）學(xué)屋門前的槐樹上掛滿了一嘟嘟雪白的槐花，和風(fēng)攜著花香從高處撲來，甜膩膩的有些醉人。（中日對譯語料庫：《輪椅上的夢》）

（11）蒙自的石榴熟了，空氣中彌漫著一絲絲的甜意。（CCL語料庫，2000.10.10）

（12）香片則是茶名，寓意生活的甜美與芬芳。（現(xiàn)代漢語平衡語料庫）

（三）向聽覺感官域的隱喻轉(zhuǎn)移：詞義④美好圓潤、潤澤的聲音

漢語通常用“甜美、甜潤潤、甜絲絲”等來形容聲音的悅耳動聽、園潤、有層次。另外，音色也可以用“美、高貴”等詞來形容，這也體現(xiàn)了通感隱喻在日常語言中的應(yīng)用。

（13）歌聲跟人一樣甜美的徐世珍。（現(xiàn)代漢語平衡語料庫）

（14）孩子們明凈甜美的歌聲，純真優(yōu)美的表演，贏得了觀眾們的心靈共鳴。（CCL語料庫，2000.05.14）

（15）首都少年兒童甜美的童聲獻辭，如同九月金色的風(fēng)，吹暖了媽媽們的心。（《人民日報》1993）

（16）她那略東北嗓音的普通話甜絲絲的。（喻衫《女大學(xué)生宿舍》）

（四）向視覺感官域的隱喻轉(zhuǎn)移：詞義⑤令人愉悅的面容笑貌

“甜”在向視覺感官域的隱喻轉(zhuǎn)移時，通常用“甜美”修飾“笑臉、臉蛋、微笑”等，并且伴隨著“美好的印象”“親切”等詞一起使用，表示“令人感到愉悅的、舒適的笑容或印象”。

（17）她有典型中國女甜美的臉蛋。（現(xiàn)代漢語平衡語料庫）

（18）你只要打開電視，一定可以在CCTV-6中看到她親切又甜美的笑臉。（CCL語料庫，2002.01.18）

（19）中國姑娘甜美的微笑，給觀眾留下美好的印象。（CCL語料庫，2000.09.20）

（五）向心理情感域的隱喻轉(zhuǎn)移：詞義⑥幸福、愉快、舒適的感覺

“甜”表示人們心理層面上“感到幸福、愉快、舒適的感覺”。人們根據(jù)自己已有的經(jīng)驗，通過自己內(nèi)心感受上的形似性，“甜”味覺特征和表示“幸福、愉悅”的心理感覺特征產(chǎn)生聯(lián)想，以“甜”這一具體感受來表示心理感情上的美好感受。

（20）往日那種安靜甜美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現(xiàn)代漢語平衡語料庫）

（21）這本日記將帶給你的是一份溫馨的回憶或甜美的幻想。（《讀者》合訂本）

（22）曾經(jīng)甜蜜綺麗的憧憬不知何時起變得苦不堪言。（陳越《戴安娜3》）

（23）難道這個曾經(jīng)度過多少甜蜜時光的小屋永遠不能再回來了嗎？（楊沫《青春之歌》）

（24）相機里留下了甜蜜的瞬間。（解波、程裕禎《右乳亮的朱麗葉銅像》）

（25）此后的兩年，也許是陳劍戈一生中最甜蜜的時光，但這段時光太短了。（李伶《越籍中國將軍的婚戀傳奇》）

“甜”還可以用來表示男女之間的感情，形容夫妻或戀人之間感情親密。這個詞義也是由詞義⑥“幸福、愉快、舒適的感覺”引申出來的，多使用“甜甜蜜蜜”這樣的疊詞。例如：

（26）我們都笑他們老夫老妻還像新婚夫婦那樣甜甜蜜蜜每天必通電話。（CCL語料庫，2000.06.06）

（27）一個姑娘挎著小伙子的胳膊，倚在他肩膀，正甜甜蜜蜜說著什么。（施亮《無影人》）

在上述例句中，“甜”多與“時光、幻想、日子”等詞一起使用，表示褒義。另外，如例（28）和例（29），“甜”與“苦役、痛苦”等表示負面印象的詞匯一起使用時，“甜”所表示的是“痛，并快樂著”的意思，表達了主人公矛盾的心理感覺。

（28）想到那令人心醉的愛的氣息，靈兒又一次陷入甜蜜的痛苦中。（唐敏《圣殿》）

（29）寫作原來是一種“甜美的苦役”。（《讀書》雜志）

（六）向心理情感域的隱喻轉(zhuǎn)移：詞義⑦逢迎討好的言辭、美言

“甜”在向心理情感域轉(zhuǎn)移過程中，除了詞義⑥的褒義轉(zhuǎn)義以外，還可以表達負面的、消極的含義。例如“美語甜言、花甜蜜嘴、甜嘴蜜舌、甜言蜜語”等，形容人說（30）在她們甜蜜蜜的語言和火辣辣的目光下，你若不掏腰包似乎就虛，就有種負疚感，總覺得有點對不住人家的這份厚愛。（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人民日報》1995）

（31）在高某的甜言蜜語下，她交了4000元“押金”以及一切亂七八糟的費用合計近萬元。（CCL語料庫，2001.06.08）

（七）向生理感覺域的隱喻轉(zhuǎn)移：詞義⑧睡得香

漢語“甜”在向生理感覺域的隱喻轉(zhuǎn)移時，通常用“香甜”一詞修飾“睡”等，映射安穩(wěn)、舒適的生理感覺。

（32）全胡同里沒有一點聲音，人們還都睡得正香甜。（老舍《四世同堂》）

（33）進入炎夏，悶熱難熬，夏夜睡得香甜，休息好，尤顯重要。

四、漢語“甜”的通感式詞義引申分析

綜上所述，漢語味覺形容詞“甜”由原本所在的味覺域映射到了視覺、聽覺、心理情感、行為方式等域，印證了語言中隱喻映射從低級域到高級域這一共性。我們將“甜”的詞義按照“味覺域以內(nèi)”和“味覺域以外”分類，可以對漢語“甜”的通感式詞義引申歸納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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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成 黃鶯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