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林
在我四歲的時候奶奶就患類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關(guān)節(jié)炎發(fā)作的時候疼痛得特別厲害,有一次她把舌頭都咬破了,滿嘴流出鮮血來。
我十歲那年,奶奶的手腳都變了形。手掌往上翹著像個月牙,幾根腳趾頭像樹藤一樣纏在一起。
我十二歲的時候奶奶病重告急,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跟父親交代后事。說她死后要找個地仙幫她看塊風(fēng)水寶地,埋葬在風(fēng)水寶地對后人有好處。父親是個教書人,他不信地仙,也不信什么風(fēng)水,可奶奶臨終的遺言他不敢不執(zhí)行。父親沒有去找地仙看風(fēng)水寶地,他回到奶奶的病床邊,緊握著奶奶的手說:“娘,你要挺住,地仙說風(fēng)水寶地要您親自去選,要不然后代可不吉利啊?!备赣H說這話是想奶奶多活些日子,不想她就這么去了。在我父親很小的時候,他的爺爺,我的曾祖父告訴過父親,人要死的時候,如果他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放心不下,他又會活過來。我曾祖父說這話,顯然是沒有半點道理。他也只是聽別人說的,至于是從哪聽來的連他自己也不記得了。父親只是想試試,沒想到奶奶聽了之后,微弱的眼睛慢慢睜開了。這次奶奶沒有死,闖過了鬼門關(guān)。
奶奶活過來之后,父親買了一大捆火紙來到曾祖父的墳前燒給他。還給他老人家磕了七七四十九個響頭。
我奶奶是活過來了,可之后的好些年可真苦了父親。湖南、湖北、浙江、福建,只要是聽說有治療類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獨到秘方的地方都去過了。該吃的藥也吃過了,該打的針也都打了,可奶奶的病還是不見半點起色,一到雨天就癱坐在床上不能行走。疼痛折磨得她不停地哎呀哎呀地叫。從上半夜叫到下半夜,從下半夜叫到黎明。她駝了苦受了罪不說,一家人成天不得安寧。父親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希望能夠從天上掉下良方,可以藥到病除。
那年秋天,父親拿著報紙高興地從學(xué)校里跑回來。說奶奶的病有救了。這是一份《人民日報》,上面有巴掌大的一塊信息。安徽有一家風(fēng)濕病專科醫(yī)院說是可以藥到病除。
父親試著給醫(yī)院寫去了信,信里詳細(xì)說明了奶奶的病情。兩個月后,父親收到了醫(yī)院的回信。回信的是一名叫黃二街的教授。他在信中再三叮囑父親,一定要將奶奶送到正規(guī)醫(yī)院治療。否則病情再次復(fù)發(fā),會引發(fā)并發(fā)癥丟掉性命。隨同信還寄來了兩個療程的中草藥。
接到那包免費的中草藥,一家子如獲至寶。奶奶吃完那兩個療程的中草藥后,疼痛得到了緩解。高興得合不攏嘴,說自己碰到了活神仙。這是玉皇大帝派來幫她消災(zāi)解難的,殊不知是藥性起了作用。父親沒有把黃教授說要去大醫(yī)院治療的事情告訴奶奶,他私下給黃教授回了一封信。說奶奶坐不了車,上車聞到汽油味就會嘔吐得天翻地覆。其實,父親知道就算是告訴了奶奶,奶奶也不會去。那年我村子剛剛鬧過豬瘟,我家那兩條肥豬一夜間打了平火。加之收成不如往年,家境困難得成天鬧饑荒,恐怕是有去的盤纏就沒有回來的路費。
奶奶對生死有兩層見解。一層見解是:她認(rèn)為死是一種好事,死了也就沒有病痛了。還可以投胎,她一生沒做過什么惡事,來生肯定還會回歸到人類的世界。說到死她一點都不害怕。另外一層見解是:害怕死了見不到親人。說她的子孫后代,她總是淚流滿面,有著不盡的牽掛。她說最害怕的就是來生不知道會在哪?奶奶說這些時總是很認(rèn)真,好像人真的會有前世今生一樣。
奶奶說,無論怎樣都要趁自己活著的時候找塊風(fēng)水寶地?;钪鵀樗廊プ鰷?zhǔn)備,父親總是不贊同。他認(rèn)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作準(zhǔn)備,就是死不行。他認(rèn)為一個人準(zhǔn)備了死就不會好好活著。
奶奶聽不進(jìn)父親的話。跟父親下命令說:我還活著,就得聽我的。父親是子,哪有子不聽母的,要是那樣豈不是背個不孝的罵名?再說,奶奶的身體也不能讓她受氣,得順著她,只要她老人家高興,做什么都行。
地仙是父親請來的。這人看起來冠冕堂皇,不像是一般的地仙。地仙與我們是一個村子,奶奶和上輩人都認(rèn)識他,說他造詣不淺。我出生之后,家里沒有請過地仙,他也沒有進(jìn)過我家的門,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中午,母親煎了兩個荷包蛋,切了兩塊臘豬頭肉,好好地進(jìn)行了款待。吃完飯之后,地仙拿著羅盤上山去了。就像是個探礦的技術(shù)員,爬遍了所有的山頭。最終根據(jù)奶奶的出生年月和時辰在我家后背山松樹林找到了一塊吻合的風(fēng)水寶地。說只要埋葬在那里,世代都會大富大貴。
選風(fēng)水寶地這是大事,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奶奶都要親自過問。
那天早上,天剛朦朦亮,奶奶就叫父親背著她跟風(fēng)水先生去了松樹林。
這是村子里最高的山,原來滿山都是大松樹。可惜的是幾年前有人上山砍柴被虎吃了之后,松樹林引來了村民們集體憤怒。大松樹成片被砍倒了,說砍去了松樹就沒有了老虎的藏身之地。這招果真很靈,從那之后再也沒有發(fā)生老虎傷人的事件。讓人心疼的是,后來有人在松樹林的山背下發(fā)現(xiàn)了一具骸骨,這具骸骨基本確定是那個被老虎吃掉的人。曾祖父在世的時候,放言說松樹林里有虎,這片林木才得以保存下來。這世上就是有一些不怕死的人,明知山有虎還向山中行,最后沒有被虎咬死,自己卻不小心墮下懸崖丟了命。自己死了也就罷了,沒料到引來森林的災(zāi)難。一片好好的林木,一夜間變成了光禿禿的樹樁。這事誰都不能怪,曾祖父的出發(fā)點是好的;老實巴交的村民卻用這簡易的方法來保全自己的生命安全。
慢點。慢點。父親背著奶奶在茅草叢中艱難地往前挪著。奶奶在父親的背上一再提醒他慢點。
經(jīng)過一條清澈的小溝,爬上一道山崗,在一處向陽坡終于停住了腳步。地仙指著那棵幸免的松樹說:就這個地方。你看這棵樹,像是黃山的迎客松。你別說,被地仙這么一點撥,還真不覺得他是在說禪。這棵樹怎么沒有砍呢?地仙問父親。父親搖了搖頭。當(dāng)時他還真不知道為什么要把這棵樹保留下來。
樹的那邊是你叔伯的山,這邊的山是你們的。當(dāng)時留這棵樹是作為分界線。地仙好似是看到了當(dāng)時的場景一樣。
你看,前面是小河,財源不斷,后面是高崗有靠山,這是一條龍脈,將來你就埋在這里,是最好不過的了。
奶奶讓父親把她從背上放了下來。四周張望了一會兒,周圍晨霧茫茫什么也看不見。
好,好。就這地方好。孩子啊,你千萬不要對別人說,道出了玄機(jī)怕別人破壞風(fēng)水。
父親點了點頭。
娘,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保證不會有人知道。
我家祖輩上發(fā)過大財,也做過官。我爺爺?shù)母赣H是國民黨的高參,奶奶的父親是地主。連續(xù)三代都是富麗堂皇。村里人都說是我家祖墳葬到了風(fēng)水,我奶奶是深信不疑。對祖輩的墳?zāi)故强醋魇鞘ネ?,每天都要去看看。她說,我們這一大家子得以興旺全靠那幾官墳。
我曾祖父的命短,他是患癌癥死的,死時還不到五十歲。在死之前,他在青龍嘴看了塊墓地。那塊墓地是我家對門的一座小山,在我家房屋左側(cè)一百多米處。臨終時他再三叮囑,死后要埋在那個地方。我父親說,曾祖父會看風(fēng)水的。他知道那個地方好,能夠保佑后人平安。明白曾祖父的想法時,是我去過陳門五杰的故居之后,陳氏祖先把墳?zāi)乖嵩谖荼澈螅康木褪强吹胶笕伺d旺發(fā)達(dá)。其實,這個普通的農(nóng)民不是看中了什么風(fēng)水,他是想死后時時刻刻都看著家人,守候著那個自己親手建立的家。曾祖父去世的那天家鄉(xiāng)滿天漫雪,飄飄揚揚的雪花把村莊覆蓋了。
曾祖父死后,我家劃歸了地主。家里的財產(chǎn)全部被分掉了,一家老小都沒有幸免批斗,曾祖父的墳塋也被夷為平地。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沉重打擊,我曾祖母從此一病不起。大小便失禁都拉在床上,成天病痛呻吟讓奶奶心里煩躁不安。她開始脫口臭罵曾祖母,你怎么不死,死了不就不用痛苦了?也就不用連累這個家了。
曾祖母當(dāng)然是死了。奶奶以為她沒這么快死的,她患的是中風(fēng),都說這個病可以拖幾年的,沒想到奶奶不過二月就死了。曾祖母死后奶奶后悔不已,認(rèn)為曾祖母的死跟她有關(guān),是她咒罵才死的。曾祖母死后,她做出了一個讓常人無法理解的舉動來謝罪。連續(xù)在水里跪了十五天。奶奶是一根筋,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就得懲罰自己。任何人去勸解都沒有用。可她沒有想到,日后會落個這樣的病。不僅是拖垮了一個家,自己也受盡了折磨。
家境從此敗落后,奶奶認(rèn)為那是天數(shù)?,F(xiàn)在自己得重新選塊寶地,也好重振雄風(fēng)。為子孫托點蔭福,讓他們過著太平的日子。
太陽從天邊冒出一點紅的時候,奶奶讓父親背著她下山。下山比上山的時間長得多,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奶奶不時還讓父親把她放下來,她得好好看看松樹林,看著松樹林她就看到了人興財望。
從這之后,村里有人知道奶奶找了塊風(fēng)水寶地,將來一家子又要發(fā)大財,還說我要當(dāng)大官。我祖輩世代都是這樣,說出來沒有人不會相信。
有了這顆定心丸,奶奶的心情好多了。我進(jìn)城念高中的時候,父親提出讓爺爺奶奶一起到城里來。一是對我有個照應(yīng),二是方便奶奶去醫(yī)院檢查。奶奶開始不愿意來,說自己在山角落里呆慣了,一個老太婆,跑到城里會適應(yīng)不了。地仙說過,這孩子將來是要當(dāng)官的,她想到這,為了孫子也就什么臉面都不顧了。
說來真巧,自從我奶奶來到城里之后,病情就有了好轉(zhuǎn)。她還與縣中醫(yī)院的朱醫(yī)師成了好朋友,朱醫(yī)師說什么她都信。她說吃朱醫(yī)師的藥,真的是可以藥到病除。那天下午,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我跑去看她時,她又在向我交代后事。說這次她真的是要去了。你趕緊把病情告訴我,我得去請醫(yī)師。此刻她哪聽得進(jìn)我的話,只是不停地說墳山的事情。爺爺站在旁邊氣得直跺腳,說奶奶上午都還是好好的,剛才在朱醫(yī)師那里撿了幾服藥回來,讓她一天喝三次,一次喝一服,可她不知道發(fā)什么神經(jīng),一次就喝下去了。這藥怎能亂服,喝多了會出大事的。爺爺說得在理。我去叫朱醫(yī)師來。我說。
朱醫(yī)師剛剛來過了,給她打了一針,說讓她休息一會。過一會他又會來的。爺爺說。
沒過多久,朱醫(yī)師又來了。進(jìn)門就對著奶奶大發(fā)雷霆:你真是不要命了,下次再不聽醫(yī)囑,丟了性命可別敗了我的名譽(yù)。
被朱醫(yī)師這么一罵,奶奶倒是清醒了起來。
對不起朱醫(yī)師,給你添麻煩了。
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問朱醫(yī)師。
現(xiàn)在沒有問題了。你們要好好看著她,藥不能多吃。
我點了點頭。
這次之后,奶奶對生命看得更重了。她仿佛看到了生命的另外一層意義。
那天下午我去她的住處,她說今天我不能做飯給你吃。從今天開始我初一、十五都要吃花齋。她說的吃齋也不是像寺廟里和尚吃的那樣,只是炒菜不用豬油。這點我不反對,我說只要你喜歡吃什么都好。我知道奶奶現(xiàn)在是想一心向佛,求得佛祖的保佑。
幾年之后,我考上了大學(xué),奶奶的身體也硬朗了起來。在上大學(xué)的幾年里,奶奶沒有回村子。她說她現(xiàn)在喜歡上了城市的生活,每天可以跟老人打打太極拳,還可以跳跳秧歌,對身體好。父親只好幫她租了個長期的住處,價格不貴,房子不過四十平方米。奶奶倒是滿意,說是要在這里等我大學(xué)畢業(yè)回來。
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哪也沒有去,最后還是選擇回到了縣城。我在縣廣播站做了名播音員。雖然沒有當(dāng)上什么官,可奶奶還是認(rèn)為我就是做的官事。她一再跟我說,做官要平心,不能貪污受賄,不能拿群眾的一針一線……
奶奶是哆嗦了點兒,我覺得她老人家說的每句話都在理。
有一天下午,父親來城里找我。說家里大事不好了。見父親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我還真被他嚇傻了。
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把你驚成這樣?我問父親。
上屋的蔡南亞老漢病重了。
他跟我們家非親非故,病重了怪我們什么事?我說。
我說的不是這個事?
那是什么事?
你奶奶那塊風(fēng)水寶地被他搶占了。
啊,怎么會這樣?我感到這事不小。
你看如何是好啊,要是她老人家知道了還不活活氣死。
自從村里人知道奶奶那塊風(fēng)水寶地之后,就有人瞄上了這個目標(biāo)。大伯是我爺爺哥哥的兒子,他自然不好出面來得罪我奶奶??伤骼锊粊?,暗地里還是與我奶奶作對。把那塊墓地的一半賣給了蔡南亞,而且價格不菲。
父親說這塊地是奶奶看好的,不能讓她老人家傷心。
這事不是一直保密的嗎?我問父親。
估計是那風(fēng)水先生搞的鬼,把這個地方告訴了別人。
與一個快死的人爭墓地,這顯然不是活著的人該做的事。我與父親商量過后,還是決定瞞著這件事,以后重新幫奶奶選墓地。
蔡南亞不過三天就歸西了,兒子和家族免不了要為他披麻戴孝。出殯那天,靈柩抬到離松樹林還有幾十米遠(yuǎn)的地方時,人們都驚訝不已,這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埋葬了一座新墳?;ㄥX買來的風(fēng)水寶地,讓人給搶先占了,氣得蔡南亞的兒子要揮鍬鏟平那新墳。不要動。人群里跳出一人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地仙的兒子劉瘋。這是我父親的墳看誰敢鏟?
地仙做了一輩子的風(fēng)水先生,算得上是兒孫滿堂,可是一家子就是沒有一個有出息的人,他暗自里著急,怪祖輩沒有選好一塊墳地。這也難怪,他師傅告訴他真正的風(fēng)水寶地是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了自己就會丟掉性命。只能告訴別人偏側(cè)一點的地方,偏左偏右都可以,就是不能埋葬在風(fēng)水上,要是那樣富了別人可就害了自己。
這塊風(fēng)水寶地是他看過的最好的一塊,比我曾祖父的那一塊還要勝一籌??伤f萬沒想到,我大伯那天早上出村時正巧遇到他帶著我父親和奶奶鬼鬼祟祟上山。他悄悄地跟在身后,記住了地仙斷定后人能夠興旺的那塊寶地。他在心里盤算著要把這塊地賣給年齡比我奶奶更大的人,這樣才能發(fā)筆橫財。地仙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這點,恰恰真正的寶地就在我大伯的那邊。他知道蔡南亞不日就要升天,得趕在蔡南亞前面把這塊地?fù)屜葥屨枷聛?。晚上他把兒子劉瘋叫到了床跟前說:他要去辦一件大事情,只有他死了才能辦成。他死后,不準(zhǔn)發(fā)喪,當(dāng)天就出,不用其他人,把他埋在松樹林,松樹兜下左側(cè),不得有誤。當(dāng)天晚上,地仙就喝了農(nóng)藥,去西天見閻王爺了。劉瘋遵照風(fēng)水先生的遺囑,夜半三更把地仙的遺體背到了山上。左右,左右。面對著山是左,面對著河是右,到底哪是左?哪是右呢?劉瘋著急了。這要是沒有葬到,那爹不是白死了嗎?眼看天就要亮。慌亂中將地仙埋葬在松樹的中間。
地仙昨天不是好好的嗎?怎么今天突然死了?大伙都非常的奇怪。這塊地地仙連邊都沾不到,他怎么可以埋葬在這里呢?蔡南亞的兒子揮鍬就要鏟墳。
劉瘋從口袋里陶出了一張血書來。在場的人沒有一個識字的,只好請村長來認(rèn)。村長看了上面的字后,臉色大變。說:地仙是道破了天機(jī),他得以命來換取全村的安寧。如果有人還要葬在這里,世代都不得翻身,自己也在閻王殿不得投生。這么毒的結(jié)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地仙死了是事實。誰還敢安葬在這里,蔡南亞的兒子聽了村長的話,也不敢違背天機(jī),只好另擇地安葬。我大伯不是善齋公,交易是蔡南亞活著的時候定的,這人都死了還想退錢那是絕對不可能。
幾年之后,村里的人都移民般出了山外。只剩蔡南亞和孫家留在了山里。我跟奶奶說,到你那塊風(fēng)水寶地的路都沒有了,我們以后都不會回去了,我們打算幫你在縣城買塊墓地,等你以后不在了,我們?nèi)吣挂卜奖阈?,奶奶嘆了口氣說:你父親昨天已經(jīng)跟我說過了,說他這一代還會去,你也還會去,等到你的下一代就不會再去了。山高路陡的也真難走,還去干什么?奶奶嘰咕著。
在這里不同啊,無論過了多少代都會去的。我說。墓地都可以開車去的。
人都死了還講究那么多干什么?你們說埋在那好就那吧。
許多年后,在那松樹林的風(fēng)水寶地上,一兩座無人看管的孤墳已經(jīng)被茅草覆蓋著不見了蹤影。埋下了奶奶的希望,也埋下了地仙的荒唐和愚昧。奶奶的希望已經(jīng)放飛了,可地仙最后就落得個可悲的結(jié)局。
前不久,奶奶在縣城步行街請石匠替曾祖父打了個碑記。奶奶說,自己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沒有給曾祖父立個碑。曾祖父的墳?zāi)圭P平了,要是以后沒有了碑怕我們遺忘。
碑很快就刻好了,送回了家。那天我趁去下鄉(xiāng)采訪的時間去看了下曾祖父的墳。這是我離家之后的多少年,我記不得了。我沒有忘記曾祖父,可我卻很少去看他的墳。
我在那個曾經(jīng)熟悉而現(xiàn)在陌生的地方行走著,我仿佛聽到了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在喊著我的名字。那叫喊聲是那樣的親切,那樣的和藹。我發(fā)現(xiàn),只有在這個地方我才感覺到全身輕松。才感覺到思念的惆悵和我內(nèi)心的幸福。
在曾祖父的墳?zāi)骨?,我深深地鞠了三個躬。我對曾祖父說:老人家,我這次回來看你,真不知道下次在什么時候再來。我會記住你的,一個我沒有見過面卻讓我牢牢思念著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