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俗如狂重此時

江玉祥

端午節(jié)（端陽節(jié)）的來歷，學(xué)術(shù)界說法較多。尚秉和先生說：“自漢以來，至五月五日故事獨多。蓋以此日為陽極之日，《風(fēng)土記》：‘端者，始也，正也。五日午時為天中節(jié)，故作種種物能辟邪惡。在漢時以五彩絲系臂，名長命縷，見于《風(fēng)俗通》。在晉時作赤靈符著心前，可辟兵，見于《抱樸子》。然故事雖多，在社會似不為娛樂之節(jié)，至唐則漸盛。” [1]聞一多先生認為端午節(jié)的起源和龍有密切關(guān)系，可以說是龍的節(jié)日。[2]張紫晨先生則斷定：“五月端午，原為巫節(jié)，諸多記載，都說明這一日重在去病除邪。”[3]各家觀點均道出了端午習(xí)俗之古老；然端午之成為一個歲時節(jié)日，至唐、宋時代始成為事實。從宋吳自牧《夢粱錄》和陳元靚《歲時廣記》所載可知，唐、宋以來以農(nóng)歷五月五日午時為天中節(jié)，也叫重午節(jié)、浴蘭令節(jié)，即后來的端午節(jié)。明、清以來，端午節(jié)與春節(jié)和中秋節(jié)鼎足而三，成為中國三大歲時節(jié)日之一。中國各地端午節(jié)的內(nèi)容大同小異，僅以四川為例，大概有11項民俗活動。

1. 懸艾葉、菖蒲于門

（南朝·梁）宗懔撰《荊楚歲時記》云：“五月五日，四民并蹋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戲。采艾以為人，懸門戶上，以禳毒氣。”

《太平御覽》卷三十一引隋杜臺卿撰《玉燭寶典》曰：“五月五日采艾，懸于戶上，以禳毒氣?！?/p>

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八《端午》：“又釘艾人于門上，士庶遞相宴賞?！标愒n《歲時廣記》引《歲時雜記》：“端五刻蒲為小人子或葫蘆形，帶之辟邪?！薄岸宋逡园瑸榛⑿危劣腥绾诙勾笳?；或剪彩為小虎，粘艾葉以戴之?！蓖跻使抖宋逄印吩疲骸扳O頭艾虎辟群邪，曉駕祥云七寶車?！?/p>

清顧祿《清嘉錄》：五月“截蒲為劍，割蓬作鞭，副以桃梗、蒜頭，懸于床戶，皆以卻鬼?！鼻甯徊於爻纭堆嗑q時記》：“端午日用菖蒲、艾子插于門旁，以禳不祥，亦古者艾虎蒲劍之遺意?！?/p>

2. 貼天師像或鐘馗像于室

陳元靚《歲時廣記》引《歲時雜記》：“端五都人畫天師像以賣；又合泥做張?zhí)鞄煟园瑸轭^，以蒜為拳，置于門戶之上。”吳自牧《夢粱錄》卷三《五月》：“五日重午節(jié)，又曰‘浴蘭令節(jié)，內(nèi)司意思局以紅紗彩金盝子，以菖蒲或通草雕刻天師馭虎像于中，四圍以五色染菖蒲懸圍于左右?！?/p>

《清嘉錄》卷五《五月·貼天師符》：“朔日，人家以道院所貽天師符貼廳事，以鎮(zhèn)惡，肅拜燒香，至六月朔，始焚而送之。有貽自梵氏者，亦多以紅黃白紙，用朱墨畫韋馱鎮(zhèn)兇，則非天師符矣?！蓖瑫砦濉段逶隆扃娯赶瘛罚骸疤弥袙扃娯府媹D一月，以祛邪魅。李?！剁娯笀D》詩云：‘面目猙獰膽氣粗，榴紅蒲碧座懸圖。仗君掃蕩么麼技，免使人間鬼畫符。又盧毓嵩有詩云：‘榴花吐焰菖蒲碧，畫圖一幅生虛白。綠袍烏帽吉莫靴，知是終南山里客。眼如點漆發(fā)如虬，唇如腥紅髯如戟。看徹人間索索徒，不食煙霞食鬼伯。何年留影在人間，處處端陽驅(qū)癘疫。嗚呼！世上罔兩不勝計，靈光一睹難逃匿。仗君百千億萬身，卻鬼直教褫鬼魄。”

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每至端陽，市肆間用尺幅黃紙，蓋以朱印，或繪畫天師鐘馗之像，或繪畫五毒符咒之形，懸而售之。都人士爭相購買，粘之中門，以避祟惡。按：后漢禮儀志：五月五日朱索五色印為門戶飾，以止惡氣。是即天師符之由來歟！”

清光緒馮家吉《錦城竹枝詞百詠·五月》：“騎虎天師法力鴻，惟持蒲劍便成功。無如毒染芙蓉重，不止區(qū)區(qū)五樣蟲。”

3. 飲菖蒲、雄黃、獨蒜酒

陳元靚《歲時廣記》引《歲時雜記》：“端五以菖蒲，或縷或屑泛酒。又坡詞注云：近世五月五日，以菖蒲漬酒而飲?！蹲髠鳌吩疲骸碛胁龤b，注云：菖蒲也。古詞云：旋酌菖蒲酒，靈氣滿芳樽。章簡公《端五帖子》云：‘菖華泛酒堯樽綠，菰葉縈絲楚粽香。王沂公《端五帖子》云：‘愿上菖華酒，年年圣子心。菖華，菖蒲別名也?！?《歲時廣記》又引《金門歲節(jié)》：“洛陽人家端五作術(shù)羹艾酒，以花彩樓閣插鬢，賜辟瘟扇梳?！?/p>

《清嘉錄》卷五《五月·雄黃酒》：“研雄黃末，屑蒲根，和酒以飲，謂之雄黃酒。又以余酒染小兒額及手足心。隨灑墻壁間，以祛毒蟲?！?/p>

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每至端陽，自初一日起，取雄黃合酒曬之，用涂小兒額及鼻耳間，以避毒物?！?/p>

清嘉慶八年楊燮撰《錦城竹枝詞》：“龍舟錦水說端陽，艾葉菖蒲燒酒香。雜佩叢簪小兒女，都教耳鼻抹雄黃?！彼拇ǘ宋绻?jié)飲雄黃酒，與別處不同，喜用獨蒜（又曰大蒜）磨雄黃酒而飲之。明李時珍《本草綱目》稱蒜“除邪痹毒氣”，為此，四川人喜食生蒜。故，《成都通覽》記端午節(jié)必買的物品中，特別標(biāo)明要“買紅白糖、酒、雄黃、蒜”。紅白糖用于吃粽子，酒、雄黃、蒜用于兌雄黃酒。

4. 食角黍（粽子）、鹽蛋等節(jié)令食品

角黍，四川人叫“粽子”。端午節(jié)吃粽子，其俗甚古?！短接[》卷三十一引《風(fēng)土記》：“仲夏端五。端，初也。俗重五日與夏至同。先節(jié)一日又以菰葉裹粘米，以粟棗灰汁煮，令熟，節(jié)日啖，煮肥龜，令極熟，去骨加鹽豉秫蓼，名曰葅龜粘米，一名粽，一曰角黍。蓋取陰陽尚包裹未（分）之象也。龜表肉里，陽內(nèi)陰外之形，所以贊時也?！贝藯l材料說明一個問題：五月五日吃粽子最初與屈原無關(guān)，只是為了“贊時”，即調(diào)劑陰陽?！冻鯇W(xué)記》四引晉周處《風(fēng)土記》：“仲夏端午，烹鶩角黍?！庇郑骸斑M筒粽，一名角黍，一名粽?！绷頁?jù)《晉書》、《宋書》、《齊書》、《梁書》所記，當(dāng)時南方人平常也吃粽子、送粽子，并不一定專在端午吃用?！短接[》卷八百五十一引梁吳均《續(xù)齊諧記》曰：“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羅而死，楚人哀之，每至此日，取竹筒貯米，投水祭之?！薄皾h建武中，長沙區(qū)回白日忽見士人自稱三閭大夫，謂回曰：‘君常見祭甚誠，但常年所遺俱為蛟龍所竊，今君惠可以練樹葉塞其上，以彩絲纏縛之，此二物蛟龍所憚也。回謹(jǐn)依旨。今世人五日作粽并帶練葉及五彩絲，皆汨羅之遺風(fēng)?！本殬渲熬殹睘椤伴钡募俳枳?，即苦楝，實名金鈴子。李時珍《本草綱目》引陶弘景曰：“俗人五月五日取葉佩之，云辟惡也?！薄冻鯇W(xué)記》卷四引《續(xù)齊諧記》作“可以菰葉塞上，以彩絲約縛之，二物蛟龍所畏。”菰，同苽，亦名蔣。俗稱茭白，生于江湖陂澤，可作蔬菜。其實如米，稱雕胡米，可以作飯。然而，同是梁人的宗懔在《荊楚歲時記》中只說：“夏至節(jié)日食粽。周處謂為角黍，人并以新竹為筒粽。”并未將吃粽子與屈原相聯(lián)系。

至遲到宋代，粽子就成了端午節(jié)的節(jié)令食品。《西湖老人繁勝錄》記南宋都城臨安（今杭州）端午日“角黍，天下惟有是都城將粽揍成樓閣、亭子、車兒諸般巧樣。開鋪貨賣，多作勸酒，各為巧粽。”陳元靚《歲時廣記》二十一引《歲時雜記》：“端午粽子名品甚多，形制不一。有角粽、錐粽、茭粽、筒粽、秤錘粽，又有九子粽?！?/p>

《清嘉錄》記蘇州五月：“市肆以菰葉裹黍米為粽，像秤錘之形，謂之秤錘粽，居人買以相饋貺，并以祀先。”《燕京歲時記》：“京師謂端陽為五月節(jié)，初五日為五月單五，蓋端字之轉(zhuǎn)音也。每屆端陽以前，府第朱門皆以粽子相饋貽，并副以櫻桃、桑椹、荸薺、桃、杏及五毒餅、玫瑰等物。其供佛祀先者，仍以粽子及櫻桃、桑椹為正供。亦薦其時食之義?！?/p>

四川傳統(tǒng)的端午節(jié)食品，除了吃粽子，還要吃鹽蛋、皮蛋、燒鴨子和鱔魚，蔬菜中最重要的是吃莧菜和馬齒莧，民間有“端陽莧，當(dāng)肉干”之說。陳元靚《歲時廣記》引《食療》云：“莧菜一名莫實，五月五日采莧菜和馬齒莧為末，等分與調(diào)，孕婦服之易差，但未知治何??？”李時珍《本草綱目》卷二十七稱莧菜有六種：赤莧、白莧、人莧、紫莧、五色莧、馬莧。名為莫實的莧菜應(yīng)是白莧。四川端午節(jié)吃的莧菜主要是赤莧、紫莧和馬莧（馬齒莧）?！白锨{莖葉通紫，吳人用染爪者，諸莧中惟此無毒，不寒。赤莧亦謂之花莧，莖葉深赤，根莖亦可糟藏，食之甚美，味辛。”李時珍曰:“莧并三月撒種。六月以后不堪食?！倍宋绻?jié)正是吃莧菜的時候，莧菜有藥用價值，“白莧：補氣除熱，通九竅。赤莧：主赤痢、射工、沙虱。紫莧：殺蟲毒，治氣痢?！盵4]馬齒莧可“禳解疫氣”[5]。端午節(jié)吃鴨子是古俗，周處《風(fēng)土記》說：“仲夏端午，烹鶩角黍”，鶩，就是鴨子。鱔魚，四川人俗稱“黃鱔”。野生黃鱔長于水稻田里，端午節(jié)來臨，正當(dāng)鱔魚肥大，鮮嫩可口的時候。據(jù)說，過了端午，“黃鱔長毛，就吃不得了”。

5 . 佩帶彩絲、香囊等辟瘟之物

端午節(jié)“系絲辟瘟”的習(xí)俗發(fā)生很早，東漢應(yīng)劭撰《風(fēng)俗通義》:“夏至著五彩，辟兵，題曰游光。游光，厲鬼也，知其名者無瘟疾。五彩，避五兵也。案：人取新斷織系戶，亦此類也。謹(jǐn)案：織取新斷二三寸帛，綴著衣衿，以己織縑告成于諸姑也。后世彌文，易以五系。又永建中，京師大疫，云厲鬼字野重、游光。亦但流言，無指見之者。其后歲歲有病，人情愁怖，復(fù)增題之，冀以脫禍。今家人織新縑，皆取著后縑二寸許，系戶上，此其驗也?！薄拔逶挛迦眨n五色續(xù)命絲，俗說以益人命?！薄拔逶挛迦?，以五彩絲系臂，名長命縷，一名續(xù)命縷，一名辟兵繒，一名五色縷，一名朱索，辟兵及鬼，命人不病溫?！盵6]

宗懔《荊楚歲時記》：“以五彩絲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又有條達等組織雜物以相贈遺?！薄鞍矗骸傧睦O始出，婦人染練，咸有作務(wù)?！赵滦浅进B獸之狀。文繡金縷，貢獻所尊。一名長命縷，一名續(xù)命縷，一名辟兵繒，一名五色絲，一名朱索，名擬甚多。青赤白黑以為四方，黃為中央，襞方綴于胸前，以示婦人蠶功也?！?/p>

陳元靚《歲時廣記》引《歲時雜記》：“端五以赤白彩造如囊，以彩線貫之，搐使如花形，或帶或釘門上，以禳赤口白舌，又謂之搐錢?！庇衷唬骸岸宋逡猿喟撞试烊缒遥圆示€貫之，搐使如花，俗以稻李置彩囊中帶之，謂之道理袋。”另外，宋代端午節(jié)還有戴蚌粉鈴，佩赤靈符、釵頭符，衣艾虎，插艾花，佩楝葉等習(xí)俗。

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每至端陽，閨閣中之巧者，用綾羅制成小壺及粽子、壺盧（葫蘆）、櫻桃、桑椹之類，以彩線穿之，懸于釵頭，或系于小兒之背?！?/p>

顧祿《清嘉錄》記端午節(jié)制“雄黃荷包裊絨銅錢”皆系襟帶間以辟邪；“結(jié)五色絲為索，系小兒之臂，男左女右，謂之長壽線。”“尼庵剪五色彩箋，狀蟾蜍、蜥蜴、蜘蛛、蛇、蚿之形，分貽檀越，貼門楣寢次，能魘毒蟲，謂之五毒符?！薄澳信鍘П傥恋?，或焚于室中，益以蒼術(shù)、白芷、大黃、蕓香之屬，皆以辟疫祛毒?！?/p>

端午節(jié)必須佩帶“辟疫祛毒”裝飾品的傳統(tǒng)習(xí)俗，在四川一直保留至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四川端午節(jié)“辟疫祛毒”裝飾品中，最流行的是“女子佩繡囊，曰‘香包。小兒衣綴彩扎虎、猴等物，云可辟除邪穢?！保駠?3年刻本《華陽縣志》）20世紀(jì)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這個古老的習(xí)俗在農(nóng)村又有所恢復(fù)。但在大城市，此風(fēng)已不見蹤影，唯有端午節(jié)戴梔子花的舊俗，被愛美的婦女們接受發(fā)揚。

6. 取蟾酥

五月端陽取蟾酥的習(xí)俗，最初見于晉葛洪著《抱樸子》卷十一《仙藥》：“肉芝者，謂萬歲蟾蜍，頭上有角，頷下有丹書八字再重，以五月五日日中時取之，陰乾百日，以其左足畫地，即為流水，帶其左手于身，辟五兵，若敵人射己者，弓弩矢皆反還自向也?！泵鲃⒍?、于奕正著《帝京景物略》卷二記端午節(jié)，北京“大醫(yī)院官，旗物鼓吹，赴南海子捉蝦蟆，取蟾酥也。其法：針棗葉，刺蟾之眉間，漿射葉上，以蔽人目，不令傷也。”《清嘉錄》記載：蘇州端午節(jié)“土人采百草之可療疾者，留以供藥餌，俗稱草頭方。藥市收癩蝦蟆，刺取其沫，謂之蟾酥，為修合丹丸之用，率以萬計。人家小兒女未痘者，以水畜養(yǎng)癩蝦蟆五個或七個，俟其吐沫，過午取水，煎湯浴之，令痘瘡稀?！备鸷槭侵袊澜淌飞系闹匾宋?，《抱樸子》是集神仙思想之大成的一部著作。他介紹的在五月五日日中取蟾酥，“帶其左手于身，辟五兵”的習(xí)俗，在1949年以前的四川存在，這大概與四川是道教的發(fā)源地，神話氣氛自古濃厚不無關(guān)系。

7. 龍舟競渡

《荊楚歲時記》：“是日，競渡，采雜藥。按：五月五日競渡，俗為屈原投汨羅日，傷其死，故并命舟楫以拯之。舸舟取其輕利謂之飛鳧，一自以為水軍，一自以為水馬。州將及士人悉臨水而觀之。邯鄲淳《曹娥碑》云：‘五月五日，時迎伍君逆濤而上，為水所淹。斯又東吳之俗，事在子胥，不關(guān)屈平也?！对降貍鳌吩破鹩谠酵豕篡`，不可詳矣?！狈彩墙牡胤?，端午節(jié)均有龍舟競渡的活動，自古及今，全國皆然。正如唐代詩人劉禹錫《競渡曲》所云：“風(fēng)俗如狂重此時，縱觀云委江之湄?！背啥嫉貐^(qū)過去流行一首民歌叫《十月看花》：“五月收拾去看花，一對龍船水中劃。六十六根花橈片，劃來劃去滿河花?！碑a(chǎn)生端午節(jié)龍舟競渡的原因是什么？《荊楚歲時記》列了三種說法：第一，南方荊楚地區(qū)以為端午競渡起于悼屈原；第二，邯鄲淳《曹娥碑》認為端午競渡是東吳之俗，與伍子胥有關(guān)；第三，《越地傳》以為起于越王勾踐。著名民俗學(xué)家江紹原先生別有新解，認為：“競渡實與屈原無涉，它本是古時人群用法術(shù)處理的一種公共衛(wèi)生事業(yè)——每年在五月中把疵癘夭札燒死，并且用船送走。”[7]后來，由于地方主義緣故，吳、越、楚的人又都把這個風(fēng)俗歸到本國的某一位大人物身上去。筆者查閱了103種四川地方志，發(fā)現(xiàn)川東地區(qū)，與荊楚接壤，因而多有端午競渡起于悼屈原的說法，其它地方則不然。端午節(jié)劃龍船的習(xí)俗，自1949年以來作為一種水上競技體育活動受到政府的鼓勵和提倡；端午競渡起于悼屈原的說法，也作為一種愛國主義教育，受到輿論的支持。

8. 游百病

端午節(jié)“游百病”的習(xí)俗，過去主要盛行于多山少水之地或邊遠地區(qū)。如清道光二十五年刻本《蓬溪縣志》載：“五月五日，無競渡之觀。士女豐容，雜沓游鷲峰寺塔，又相攜登城周覽?？h依山為城，民辟疾者，率出游以厭之，俗謂之‘游百病?！痹诔啥嫉貐^(qū)，每年正月十六“市民在四門城墻游覽，名曰‘游百病，意今日游過城墻，一年可望無病。”[8]端午節(jié)午后出城看龍舟競賽，可能便代替了“游百病”，故無專門記載，年深日久，“游百病”的習(xí)俗，早就被人們淡忘了。

9. 采雜藥煎湯沐浴

如果說競渡是“古時人群用法術(shù)處理的一種公共衛(wèi)生事業(yè)”，那么端午采雜藥煎湯沐浴就是用藥物處理的一種個體或家族衛(wèi)生習(xí)俗——洗掉穢氣，辟除邪惡。這是中華民族一種非常古老的習(xí)俗。《大戴禮記》卷二《夏小正》：“五月蓄蘭，為沐浴也?！薄冻o·九歌》也有“浴蘭湯兮沐芳”詞句。陳元靚《歲時廣記》記載宋代端午有“浴蘭湯”的風(fēng)俗。采雜藥煎湯沐浴的習(xí)俗，是四川過端午節(jié)的重要內(nèi)容，從古相沿至今。盡管老百姓相信“端陽百草皆是藥”，但主要還是以菖蒲、艾葉、麻柳葉等祛毒的草藥為主。一般在端午晚上煎湯沐浴，家家戶戶，大人小孩，都要洗澡，洗了少生瘡害病。

10. 唱過節(jié)戲

清代和民國年間，四川過端午節(jié)，民間燈影戲班和川劇團要唱過節(jié)戲。這天戲班唱的戲目，必有一本《雄黃陣》。《雄黃陣》又名《盜仙草》、《盜草》、《三仙島》。該劇為《白蛇傳》之一節(jié)。此劇與端午節(jié)的關(guān)系，筆者揣測原本在撒雄黃“以遠毒蛇”上，而不是歌頌白氏盜靈芝草救夫。而今，隨著傳統(tǒng)川劇的衰落，端午梨園演《雄黃陣》已難得一見。

11. 拜節(jié)

四川過端午節(jié)，親友間要互相拜節(jié)，饋送粽子、鹽蛋、皮蛋和香包、扇子等辟邪禮品。這一天，出嫁的女兒偕同女婿回娘家向父母拜節(jié)。成都市大邑縣過去流傳一首民歌《五月端陽回娘家》：“隔河望見嫂穿紗，背上揹個奶娃娃。問你情嫂哪里去，五月端陽回娘家?！逼鋵崳岁柣啬锛沂且环N非常古老的習(xí)俗。明謝肇淛撰《五雜俎》卷十四《事部》二曰：“女于五月五日回省父母，謂之‘歸寧，此漢以來禮也。”又曰：“五月歸寧，謂之‘取夏衣，按《周禮》后妃歸寧亦用绤,則夏之歸寧其來久矣?！?，為細葛布；绤為粗葛布。绤，即用葛布做的涼爽的夏衣?！对娊?jīng)·葛覃》就是一首歌詠出嫁女子準(zhǔn)備葛衣，歸寧父母的詩篇。

綜上所述，四川端午節(jié)習(xí)俗內(nèi)容與中國各地，特別是長江流域的端午節(jié)習(xí)俗（以《荊楚歲時記》和《清嘉錄》為代表）大同小異。這與明清以來四川形成移民社會有關(guān)。盡管四川端午節(jié)習(xí)俗隨著時代的變遷，不斷發(fā)生變異，但始終未脫離“祛病除邪”的原始巫文化的本質(zhì)。在現(xiàn)代化、城市化迅猛推進的今天，四川傳統(tǒng)端午節(jié)習(xí)俗的許多巫文化內(nèi)容已經(jīng)消失，而其中有益于民眾身心健康、符合科學(xué)的部分則融入現(xiàn)代民俗保留下來，豐富和美化著民眾的生活。由此可以看出傳統(tǒng)文化和現(xiàn)代化并不矛盾，繼承和發(fā)揚傳統(tǒng)民俗文化可以促進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

注釋：

[1]尚秉和：《歷代社會風(fēng)俗事物考》卷三十九《歲時伏臘》，中國書店2001年版，第423、424頁。

[2]聞一多：《端午考》，《聞一多全集》（一），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版。

[3]張紫晨：《中國民俗與民俗學(xué)》，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63頁。

[4][5]【明】李時珍：《本草綱目》卷二十七“莧”，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82年版，第1653、1654頁，第1656頁。

[6]【東漢】應(yīng)劭撰、王利器校注：《風(fēng)俗通義校注·佚文》，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605頁。

[7]江紹原：《端午競渡本意考》，原載1926年2月10日、2月11日、2月20日《晨報副刊》；又見《江紹原民俗學(xué)論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8]周芷穎：《新成都》，成都復(fù)興書局1942年版。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

四川大學(xué)教授，四川省民俗學(xué)會執(zhí)行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