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松島 人工“綠野仙蹤”

黃蓉

人類既有毀滅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紀錄，也有創(chuàng)造出豐富多彩的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事例。阿森松島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不被眷顧的荒蕪之地

阿森松島是葡萄牙人于1501年發(fā)現(xiàn)的。它正好位于將南美板塊與非洲板塊分隔開的大洋中脊的西部，是一個火山錐露出水面的部分，這座火山錐從大洋表面下四千多米深的深海平原上陡峭地拔起?；鹕絿姲l(fā)使這座島嶼露出水面距今大概只有一萬年左右，自那以后，這座島嶼擴大了大約100平方公里。在人類到達這座島嶼之前，它只是一個擁有一種不會飛的鳥類、一種陸蟹和不超過30種植物的家園，所有植物的大小都不超過一叢灌木。

阿森松島孤懸于海外，又是如此的貧瘠，在隨后的三個世紀內(nèi)，盡管各大國忙于擴張疆土，但無論是葡萄牙還是其他國家都不屑于認領這個島嶼。1775年，聞名于世的探險家?guī)炜舜L（James Cook）和格奧爾格·福斯特（Georg Forster）經(jīng)過此島，格奧爾格將它描繪成“一堆破敗的石頭”，甚至比火地島和復活節(jié)島都要單調(diào)和乏味。但福斯特的父親，博學家約翰卻認識到了該島的某些價值。他寫道: 這個幾乎不會給人帶來麻煩的貧瘠小島可能適于人類居住，可用作放松療養(yǎng)之地……我相信，如果將在圣赫勒拿島上生機勃勃的金雀花移植到這個島上，毫無疑問它們也會在這里茁壯成長。如果島上到處生長出金雀花，則草類和其他植物無疑將立即在它們之間生長出來?！瓖u嶼表面覆蓋的植物越多，它們蒸發(fā)出的水分就越多，甚至能夠吸收空氣中的水分……島上的青草和水逐漸增多后，肯定很快就會生長出很多樹木，從而為居住的人類提供了燃料。

在福斯特一類探險家的想象中，島嶼都是些特別有吸引力的地方。人們長期以來就普遍認為各個物種是不同的氣候作用的結(jié)果。18世紀后期，在水手、科學家和官員中開始有人持對立的觀點：即人類本身的活動也可以改變氣候。人類主要是通過破壞或保護樹木的方式來影響氣候的變化，可能產(chǎn)生好壞兩種結(jié)果。在庫克與福斯特登上復活節(jié)島十年后，一名法國探險家拉彼魯茲也考察了該島。他注意到浩瀚的大洋中這個島上“可怕的干旱”，他認為是該島上居民的祖先們砍伐了島上的樹木而導致了這種氣候。

復活節(jié)島上不明智的先人已成為人類不珍視環(huán)境的短視行為的代名詞。由于環(huán)保人士開始四處宣講資源有限的道理，人造地球衛(wèi)星也將地球就像一個黑暗大海中的小島的照片發(fā)了回來，復活節(jié)島的命運似乎成了一個可怕的圣經(jīng)中的寓言故事。在他的長篇悲劇故事《崩潰》中，賈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將復活節(jié)島的故事形容為“人類在經(jīng)歷了一場生態(tài)災難后演變成完全孤立的一種最近似的狀態(tài)”。

令人倍感欣慰的是，阿森松島沒有復制復活島的悲劇。

建設一個綠色伊甸園

19世紀中葉，英國皇家植物園主管約瑟夫·胡克（Joseph Hooker）造訪了阿森松島。胡克建議海軍部在山頂植樹，在山谷種荊棘、蘆薈和石楠；在山坡低處讓金合歡樹、木麻黃和桉樹扎下根來。此后不久，來自開普敦和英國皇家植物園的植物陸續(xù)運達該島，散布于整個大英帝國的各色植物都匯集到這個小島，使小島為之一變。據(jù)報告稱，在1860年的四個月內(nèi)，島上的園藝師約翰·貝爾（John Bell）就監(jiān)督種植了約2.7萬株喬木和灌木。一位英國生態(tài)學家大衛(wèi)·威爾金森（David Wilkinson）在140年后考察了其成效，他轉(zhuǎn)向科幻小說中去尋找恰當?shù)谋扔?。他說，就如同重新改造一個外行星以使之適于人類生存一樣，阿森松島已經(jīng)與地球“同步”了。

這場綠化的主要目的是為駐軍上島的時候起就成立的農(nóng)場提供更多的降雨和土壤。每星期有兩個航班從英國，一個航班從美國抵達該島，而且有英國皇家郵輪“圣赫勒拿島號”的定期造訪，現(xiàn)在運進的食物比在島上種植的更便宜。

綠峰的造林活動是否增加了降雨量也不十分清楚。阿森松島的降雨量總是在變。在貝爾擴大林木種植的那幾年，降雨量很大。后來降雨量減少了，因此農(nóng)場倒閉了，島上種植的一些植物也死亡了。沒有人能夠拿出有據(jù)可考的降雨量長期趨勢分析報告，以證明該島的降雨量與綠化有關(guān)，這并不奇怪。森林到底可以導致降雨量增加多少，在這一點上一直具有相當大的爭議。那些有些道理的機制似乎在更大的空間尺度上能起作用，譬如通過葉片蒸騰到空氣中的水份又以降雨的方式重新回歸地面，如此形成了一種循環(huán)。但這種機制似乎不適用于阿森松島。常年刮個不停的信風使經(jīng)由該島山頂上的空氣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內(nèi)就又被刮到大洋上空。

實際上，降雨與農(nóng)作物的種植一樣，都不再是島上一個太大的問題了。英國廣播公司最終成為阿森松島上的發(fā)電大戶，它發(fā)出的電量占島上的絕大部分，原因是它的無線電發(fā)射機是島上最大的耗電器。該公司將一部分電力用于海水淡化。美軍基地也有一個海水淡化廠。如果必要的話，阿森松島即使不降一滴雨也能過得下去。然而樹木起到的作用是直接從云中捕獲水分。空氣爬上山坡就受到了冷卻，使來自于溫暖洋面的水蒸汽產(chǎn)生凝結(jié)。而山上的樹木則提供了冷凝所需的大量的表面物質(zhì)，用生態(tài)學家的話說，“玄妙的凝析現(xiàn)象”就這樣產(chǎn)生了。這就是露池中水的來源，也是山下大片的紫杉和無花果樹所需潮濕空氣的來源，而且還濕潤了土壤。樹木越多，空氣就越濕潤，濕潤的空氣就促使更多的樹生長出來。

這揭示了山上植樹造林能夠取得成功的機理。它也可以解釋山的東南坡自上而下的綠化過程：生成于較高地勢的水可以通過巖石和土壤滲流下來。但其機理人們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斯蒂姆森·斯特勞德（Stemson Stroud）是島上的自然保護官，他第一次來到該島工作的時間是1967年。當時他從圣海倫娜島來到該島的阿波羅追蹤中心工作。他和其他人都認為島上后續(xù)出現(xiàn)的綠化區(qū)域已遠遠超出綠峰的斜坡范圍。

多刺的牧豆樹無疑是另一個因素。這種植物是上世紀60年代引入該島的，當時英國廣播公司為在國際播音部發(fā)射臺工作的員工建立了一個新的村莊：“兩艘船”村。原本打算作為保護土壤的裝飾性植物的牧豆樹在島上迅速繁衍起來，原因是它的種子可以通過島上為數(shù)不多的野生毛驢的消化道而得到更好的傳播。

“兩艘船”距綠峰山腳不遠，在村子周圍牧豆樹、合金歡樹、yellowboy（一種紫薇科蘭花楹屬植物）與刺梨仙人掌一起組成了一片濃密的灌木林。牧豆樹也傳播到了島的西邊，向下一直抵達海平面的高度。斯特勞德先生和他的同事們正經(jīng)是花了不少時間來砍倒這些牧豆樹，然后在樹樁上倒入毒藥，他們希望毒藥能夠通過樹樁流入深深扎入地下的樹根部，以便至少在島上部分地區(qū)保存下毫無生機的火山熔巖地貌的壯觀景色。斯特勞德先生推測，山羊可能會幫助他們完成這一任務。他在聽一位環(huán)保人士激烈地抨擊山羊吃掉所有植被的臭名昭著的特性和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破壞時，立即產(chǎn)生了一種靈感。啊哈，牧豆樹啊，終于給你找到一個強大的敵人了。

“紅山”是一座令人印象深刻的火山灰渣堆積而成的錐狀體山峰，坐落在綠峰的西南方向。與它的名字截然相反的是，這座山峰變得越來越綠了。這說明該島的綠化不僅是外來物種入侵的結(jié)果，也不僅僅是增加了土壤水分的原因。

人工維持的生態(tài)平衡

沿著阿森松島山側(cè)蜿蜒的小道一路走下山坡，可以聽到路旁的樹林中傳出鳥兒撲動翅膀的美妙聲音。沒有了貓的威脅，仙女般的燕鷗又返回到島上。但不像其祖先那樣棲息在峭壁上，她們在大樹的枝葉間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在綠葉的襯托下，這些白色的精靈顯得格外美麗。

綠峰山脊下有一個小花園，在花園的的草坪上斯特勞德先生培育著島上的原生植物。他在兩年前發(fā)現(xiàn)了一株蕨類植物，這種植物已經(jīng)消失了幾個世紀了。他在山脊上的一顆巨大的無花果樹下成功地種活了這顆植物。當這種植物生長繁茂后，他又將其種子帶到更遠的地方種下。在其他島嶼上這種植物可能是野生的，但這里就只能是通過人工進行栽培。他偶爾還會回來查看這些植物，并采取更多的種子。只要他和他的繼任者們留在這里，這些蕨類和草本植物就不會滅絕。甚至有幾種植物正在主動行動。阿森松島梳葉蕨（Xiphopteris ascensionis）是一種島上特有的微型蕨類植物。在維多利亞時代的種植者們來到島上之前，沒有任何人見過這種植株?，F(xiàn)在這種植物又回到了這里。他們依偎在其它樹木潮濕的樹皮下，以附生的方式生長。遠古時代世界各地的森林里到處生長著這類植物，開創(chuàng)了這種生命形式的古老家族成員們會發(fā)現(xiàn)在他們最年輕的表親身上，他們又獲得了重生。這種植物借助于人類的幫助而適應了環(huán)境，他們生存了下來。

人類試圖模擬建立一個全新生態(tài)平衡，這種平衡應該不會由于系統(tǒng)自身發(fā)生演變而被打破。然而這就需要做出一些權(quán)衡，牧豆樹的根莖可以深深地扎入土壤之中，使麻黃樹得不到水分而枯死，島上的一些地方似乎已經(jīng)在發(fā)生這樣的事了。那么，是否要聽之任之呢？島上的火山錐是否還要保持其暗紅色的凄涼之美？為了改善島上的生態(tài)體系，到底該引入何種新物種？引入山羊妥當嗎？引入長頸鹿又會如何？

阿森松島的演變回答了這些問題，與地球的其他地方相比，阿森松島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可以說是一張白紙。一張白紙好作畫，如何動筆卻難煞人。2002年，島上開始著手消滅為數(shù)眾多的野貓。引貓上島是為了控制老鼠的數(shù)量，而這些老鼠是船員們無意中帶來的。但這些貓不捕老鼠，卻轉(zhuǎn)而捕食海鳥。原本在該島的熔巖平地上曾棲息著大群的海鳥，但野貓卻把這里的海鳥都趕跑了。島上的各種鳥類都轉(zhuǎn)移到離岸不遠的一個小島——水手長鳥島上了。僅剩下幾種鳥類還堅守在人跡罕至的懸崖峭壁上，還有的就是非常吵鬧而又機警的燕鷗，它們要短暫地飛到南部平地去孵化幼鳥。人們用陷阱、毒藥和子彈消滅了500多只貓之后，鳥兒又開始回來了。

并非所有本地物種都是如此容易留住。人們帶到島上的禾草、莎草和灌木輕易地就打敗了當?shù)氐奈锓N，其中許多是蕨類植物。在人們來到這個島上之前，島上的原始植被可憐至極。看看現(xiàn)在島上的一片綠意，人們很難為當初的選擇而感到遺憾。此外，人類在這個島上繪制一幅新的生態(tài)畫卷不必完全覆蓋畫布上原始的圖案。盡管這幅原始圖案幾乎是空空如也，但還是要留下來一點為妙。如果小心慎重的話，在創(chuàng)建這幅新作的同時，人們也可以為保護舊的圖案留下空間。

露水池塘滴水之恩的饋贈

在阿森松島中部的綠峰山頂，有一口小池塘，池塘的一面被一顆露兜樹的樹冠所遮掩，池塘的水面上露出點點百合。這口小池塘是島內(nèi)唯一的一處露于地面的淡水，而且也是方圓一千公里內(nèi)唯一的一處。這口露水池塘周圍生長著一片高大的竹林，竹林的外層受到從東南方向刮來的信風一刻不停地吹打。但竹林內(nèi)卻不聞一絲風聲，且空氣潮濕。

峰頂逶迤的山脊上散布著無花果樹、好望角紫杉和一個盛開的生姜花環(huán)。在山頂下面的背風坡面上，可以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喬木和灌木自上而下一直延伸到山腳，山腳附近是一處由木麻黃屬的各種常綠喬木所構(gòu)成的景觀，可以看到鐵木、澳洲木麻黃和多刺的北美灌木叢。即使在寒風凜冽的迎風坡面上也生長著禾草與莎草，百慕大雪松和番石榴樹叢點綴其間。天空中是信風帶來的朵朵云團，有些時候烏云會遮住整個山顛。信風驅(qū)趕著云團快速地移動著，而竹林就像在刮撓著云團的肚皮。

過去人們曾認為阿森松島過于干燥，不適于植物生長，但現(xiàn)在植物卻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覆蓋了這個島嶼。在某種程度上，人類對該島綠化的貢獻是在不知不覺中完成的。例如，人們在50年前為了一項景觀工程而引進了牧豆樹，這種多刺的植物大大地減少了這個島嶼的水土流失。綠峰上繁茂的森林則代表了人們有意識地改變這個島嶼的氣候，使之更適合人類居住。現(xiàn)在看來，這是一個令人驚贊的生態(tài)化改造工程。

全球變暖也有“綠色”一面

雖然未得到證實，但存在一種可能，就是阿森松島正在受益于全球變暖的趨勢。海洋變暖就能夠蒸騰出更多的水份，風吹過海面帶走了這些水汽，然后就形成了更多的云霧，云霧增多導致更多的水分凝析出來。雖然在過去的30年間阿森松島上的溫度并沒有明顯變化，但該島上風向的洋面溫度在上世紀80年代躍升了1度以上，在那之后洋面溫度趨于穩(wěn)定。洋面的變暖可能是自然變化，也很可能不是。英國國家氣象局觀測到的降雨量在30多年中沒有增加，但其雨量計放置在島的南端，而這里是該島比較干燥的地點之一。

如果空氣中有更多的水分凝結(jié)成露珠，你就可能會在高處及迎風的地方看到其效果，紅山就是這樣一處地方。如果降雨量增多，你就可能會在綠峰中央山峰的背風處看到一條雨量增加的降雨帶，那里也確有一條這樣的雨帶。據(jù)當?shù)厝苏f，從“兩艘船”到坎福特灣，這條雨帶橫跨小島。在降雨較多的月份，這條雨帶經(jīng)常會降下一頓飯工夫的蒙蒙細雨。正是沿著這條雨帶，牧豆樹和萬壽菊生長的最為茂盛。按照氣候預測的推斷，如果附近的海水溫度繼續(xù)上升，阿森松島很可能會變得更加潮濕，島上的植被也會更加茂盛。維多利亞時代進行了如此大規(guī)模的種植，這意味著肯定還有許多處于休眠狀態(tài)的植物種子遍布于全島，這些種子有些曾繁茂一時，有些從未冒出過地面，但它們都在等待適當?shù)纳L時機。尤安·尼斯貝特（Euan Nisbet）是一名津巴布韋的地質(zhì)學家及氣候?qū)W家，據(jù)他推測，全球變暖的趨勢延續(xù)一至兩個世紀后，阿森松島可能會實現(xiàn)徹底的綠化。

隨著植物在適宜之處的生長和種子在土壤中的積聚，這種綠化進程可能無需人類幫助就能進行下去。人類有時也許不得不插一把手。一種作用失去后，人們總是能為阿森松島找到新的用途，但這并不意味這種狀況可以永遠持續(xù)下去。阿森松島現(xiàn)今主要起到一種電磁橋梁的作用，原始居民為數(shù)不多。即使遠離大陸，孤懸于大洋之中，其就業(yè)崗位仍然不斷流失到島外。負責島上眾多天線運行工作的承包公司都正在想方設法減少開支，任何沒有工作的人都不會獲得官方許可的居留權(quán)，英國政府也不允許任何個人擁有該島的土地所有權(quán)，沒有了工作崗位就意味著該島不再有人居住了。

如果人類遺棄了這座島嶼，阿森松島很可能退化成一座單調(diào)的，只有灌木叢生的荒島。人類可以通過創(chuàng)建一種生態(tài)平衡系統(tǒng)來避免這種悲劇出現(xiàn)。復活節(jié)島的教訓給人類上了一課，使我們尤感凄惶，而阿森松島的故事傳出了一個充滿希望的信息。環(huán)境至于人類不再是其遙遠被動的自然狀態(tài)，人類可以將環(huán)境改造成為可愛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