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志于學到從心所欲不逾矩

孔慶勇　李芳宇　郭紅建

現(xiàn)代管理學之父彼得·德魯克1954年出版的《管理的實踐》一書中講述了一個在很多場合和領(lǐng)域被廣泛引用的故事：有三個石匠在蓋教堂，一天，有人走過去問他們在干什么，第一個石匠說：“我只是混口飯吃。”第二個石匠一邊敲打石塊一邊說：“我在做石匠活?！钡谌齻€石匠用帶著想象的目光仰望著天空說：“我在建造一座美麗的教堂?！边^了幾年，第一個石匠手藝毫無長進，被老板炒了魷魚；第二個石匠保住了自己的飯碗，但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石匠；而第三個石匠成了著名的建筑師。這個故事說明：人生的態(tài)度不同，境界和理想就不同，成就自然會不同。

境界，是指事物所達到的程度或表現(xiàn)的情況。人生是有境界的，學習是有境界的，作為編輯也是有境界的。在人類的各種活動中，出版活動對推動人類文明發(fā)展的作用是巨大的，所有的知識都是靠出版來記錄、傳播并由此改變世界的。一名優(yōu)秀的編輯，要有推動人類文明和促進社會進步的使命感，要有與之相當?shù)木庉嬀辰纭?/p>

世上的道理是相通的，關(guān)于編輯的境界說基本都是從人生的境界說推廣來的。

中國近世國學大師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問者，罔不經(jīng)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薄耙聨u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笨梢哉f這是關(guān)于人生境界最膾炙人口的說法，適用于各個領(lǐng)域，同樣也得到了編輯界的推崇，劉貴全的《編輯的三境界》、曾楊的《編輯作書的“三種境界”》等都對此進行了鞭辟入里的分析和引申。中國當代著名哲學家、教育家馮友蘭先生根據(jù)人們對宇宙、人生的“覺解”程度相應(yīng)地把人生境界分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樊建科在《論高校學報編輯的境界與修煉》一文中將其受到馮先生境界說的啟發(fā)作了闡述。

編輯境界在編輯界也產(chǎn)生過各種說法，因為這是一個大概念，可以發(fā)現(xiàn)每一種說法都很難從深度和廣度兩個方面兼顧。比如，張振華認為編輯境界包括“慧眼識珠”“點鐵成金”“錦上添花”三個層次。安造計認為編輯境界包括“人境”“學境”和“心境”。任火認為編輯境界首先是人生境界，編輯境界是一個無我的境界……王國維的境界說無疑是最唯美的、最有意境的；馮友蘭的境界說是最哲學的；佛家的境界說是最頓悟的；編輯界的境界說則是最具體的。這些說法也各有不足，或深度不足，或廣度不夠，或操作性不強。

還有沒有更適合編輯的境界說呢？

《論語·為政》中孔子說過：“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睊侀_這其中的年齡因素，“志于學”“立”“不惑”“知天命”“耳順”“從心所欲不逾矩”都包含了大智慧，這些不正是編輯追求的境界么！而且是完整的、有層次的，由淺入深，又有進階和方向。編輯境界的提升和人生的歷練自然結(jié)合，從最初的“志于學”行云流水般—直到最高境界的“從心所欲不逾矩”。

第一個階段是“志于學”，有志于編輯這門學問，不論是怎樣進入編輯這個行當?shù)模灰M來了就要“志于學”，在這個時候要決定和堅定自己學習和努力的方向。因為這是成為好編輯的第一步，是前提。在做出這個“志”的時候也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將會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又會得到怎樣的成就和快樂。編輯這個行業(yè)強調(diào)的是為他人作嫁衣，講求默默地奉獻，板凳要坐十年冷。編輯的工作是辛苦的，我們是作者和讀者之間的橋梁，是要在從選題到正式出版的過程中一直承受壓力的，出版的種種工序都要編輯自己協(xié)調(diào)、掌控，常常會“為伊消得人憔悴”。那么做編輯能得到什么呢？細細想來也是很多的：終身都在學習，有看不完的書，是一個有個性的工作，比起很多工作來說不算太枯燥，每一次出版都會帶來成就感，周期也不是特別長。編輯這個職業(yè)同時也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工作，因為是在傳播文化和科技，是在為社會的進步貢獻力量。

有志者事競成，只有確立了志向才能走向更高的層次。提升自己的編輯技能、文化素養(yǎng)、科學知識，這些都是這一階段必須要做的基本功課。不要認為這些自己知道了就是掌握了，達·芬奇為了練習基本功曾不斷地畫雞蛋，雞蛋雖然普通，但每一個雞蛋都是不一樣的，即使是同一個雞蛋，角度不同，投來的光線不同，看到的也不一樣，基本功要練到得心應(yīng)手，才算功夫到家。道理是相通的，這個階段是對新編輯而言的。這一階段最需要做的首先就是勤于學，要廣泛學習各種編校知識，培養(yǎng)隨時記錄的習慣。其次是勤于問，作為入門者，不懂是正常的，問也是應(yīng)該的。然后是勤于干，要有主動尋求工作提升的態(tài)度，包括但不止于編校工作。還有就是要保持一顆好奇的心，編輯的成長，很多是從經(jīng)驗中得來的，自己的每一次犯錯都是一次經(jīng)驗積累，同時別人的每一次失誤也是自己學習的良機，不是看熱鬧，而應(yīng)該看作是難得的學習機會。最后要博采眾長，每一個問題都要多方求證，不能偏信一家之言，不要在自己還未掌握全面知識的時候就過早地形成自己的編輯定勢。這些建議既是對“志于學”階段的建議，也是對后面所有階段的建議。

第二個階段是“立”，“立”的意思是說編輯經(jīng)過了“志于學”的階段，掌握了編輯的基本技能，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并能夠那樣去做，也就確定了自己作為編輯的原則，可以作為責任編輯獨立編書了。

從不知編書的深淺到可以獨立操作是一個巨大的進步，基本編輯技能雖已熟練，但由于獨立編輯接觸到了更多不同類型的稿件，遇到了更多的問題，需要有更全面的知識和技能。往往處在“立”與不“立”之間，在專業(yè)訓練、人文素養(yǎng)、科技知識方面出現(xiàn)了缺口，需要及時更新知識、提高技能，做一個研究型的編輯，形成自己的風格。

“立”的階段，也是編輯最有激情的階段。激情是成功的動力，而成功又會帶來一系列的成功，形成良性循環(huán)。那什么是激情呢？激情就是渴望成功，面對機會和好書有一種勇于爭取和不惜代價做好的動力。在“立”的建議基礎(chǔ)上，要突出體現(xiàn)的首先是勤于干，“立”的階段是一個獨立操作的階段，只有在大量編輯工作實踐中才能快速成長，勤奮是這一階段的主要特征。其次是要慢慢形成自己的工作方式和風格，這樣可以提高工作的效率。然后用各種方法積累經(jīng)驗，并靈活應(yīng)用于工作中，勇于創(chuàng)新。編輯工作中重要的一條就是創(chuàng)新，用“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來要求出版創(chuàng)新最為恰當，出版人的創(chuàng)新體現(xiàn)在出版的各個環(huán)節(jié)，特別是選題策劃時的獨具匠心上。

第三個階段是“不惑”，作為編輯，即使確立了自己的方向和風格，掌握了熟練的編輯技能，也可獨當一面了，但受到書稿內(nèi)容本身以及來自作者、讀者或者生產(chǎn)中各環(huán)節(jié)的影響，還是會時時處于猶豫徘徊狀態(tài)。經(jīng)歷過出版中的風風雨雨，終于可以堅定自己的信念，成長為行家里手，可以決斷地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也可以不猶豫地處理遇到的各種問題，堅定地在編輯的道路上走下去，這就到了“不惑”的階段?！安换蟆闭菍τ凇盎蟆钡某砷L，正因為在做編輯的過程中產(chǎn)生了各種“惑”，一一解決，積累了足夠的經(jīng)驗，從而遇事不再迷惑。此時的編輯如日中天，能力也處于高峰期，相信自己有能力處理任何難題。

“不惑”階段一個重要的能力是編輯經(jīng)過這些年的專業(yè)訓練和職業(yè)歷練，對做書有了一定的悟性，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書感”，面對一個書稿會懂得怎么編輯，怎么整理，怎么加工，會使之變成一本令人喜歡的書，一本符合市場潮流的書。這一階段要經(jīng)常參加社外的各種培訓和交流，切不可自以為是，成為井底之蛙。還要博采眾長，增強自身的判斷力和決斷力。更要由博而專，在一個或一些領(lǐng)域形成自己的優(yōu)勢和特色，才是成為編輯專家的根本。

第四個階段是“知天命”，在編輯這個行當經(jīng)歷了不惑階段，會取得相當?shù)某煽兒蜆s譽，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和社會地位，狀態(tài)可以用“安居樂業(yè)”來形容。也開始會對這個職業(yè)產(chǎn)生一些新的認識，因為對自己有了更多的了解，知道了自己的潛力和局限性，在受到許多外界誘惑的時候，才會有明確的判斷力，才會量力而行，不會妄自菲薄。“知天命”后，了解到自己的局限性，也就不會像“不惑”階段那般自信，面對一些出版項目和機會時不會勉強自己，但有時也會錯失機會。

這一階段，編輯的見識和眼光到了頂峰，作者資源豐富，所以時有佳作出現(xiàn)。這個能力可以幫助編輯比別人更快地發(fā)現(xiàn)好選題，敏銳的職業(yè)感覺會讓編輯事半功倍。這時的編輯需要總結(jié)自己工作中的經(jīng)驗和教訓，以文字或其他形式呈現(xiàn)。要注意影響和培養(yǎng)其他編輯，為自己創(chuàng)建更好的工作環(huán)境。還要在與作者和讀者的交往中起到引導(dǎo)作用，這樣會使自己工作起來更輕松。

第五個階段是“耳順”，“耳順”是一種豁達的境界，在漫長的編輯生涯中能聽到太多不同的聲音，也會是來自各個方面的，在“耳順”階段都能一笑置之，這需要的是一種定力，更重要的是心態(tài)的平和。這個時候能夠聽進去各種意見，可以分辨真假，判明是非，但又不會做出激烈的反應(yīng)?！岸槨笔且环N海納百川的度量，作為編輯，一定是對這個職業(yè)有深深的喜愛，對工作中接觸的人、遇到的事、出過的書有濃濃的情意。沒有了浮躁，不會急功近利，才能達到“真、善、美”的境界。

這一階段的編輯已經(jīng)從努力工作到享受工作、享受生活，工作的范圍已擴展到生活，自然融合。

第六個階段是“從心所欲不逾矩”，從心所欲，是編輯能力到達很高程度后的能力體現(xiàn)，也就是編輯過程游刃有余、行云流水；不逾矩則是國家和社會對出版的要求，出版始終是內(nèi)容的出版，有了好的創(chuàng)意和知識，傳播出去的時候，要保證它符合國家出版規(guī)范，符合行業(yè)規(guī)則，符合讀者的閱讀習慣，保證它的正確性和科學性。所以，“從心所欲不逾矩”是編輯的最高境界，自由而又符合規(guī)則，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又不會做出逾矩的事情，這需要經(jīng)過長時間的磨煉和培養(yǎng)。它包含了編輯對技能的、知識的、道德的、人性的、責任的、社會的領(lǐng)悟，它不僅是編輯的最高境界，更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一種大智慧。

編輯的培養(yǎng)與成長離不開編輯境界的培養(yǎng)與成長。每一個境界總配合著一些能力和意識的提高，每一層境界都不是孤立的，而是連續(xù)的和相關(guān)的。作為一名編輯，只有付出艱苦的努力，熟練掌握基本功，又專又博，又雜又精，練好內(nèi)功的同時也練好外功，勤于請教，勇于創(chuàng)新，不斷開拓，充滿激情，提高職業(yè)敏感性和悟性，還要有悲天憫人的情懷和對編輯職業(yè)的熱愛，才有機會“從志于學到從心所欲不逾矩”，才有機會成為像鄒韜奮、范用這樣的編輯大家。這時的編輯就可以好好地享受工作給自己帶來的愉悅，因為這個時候的編輯已離不開這個職業(yè)，這已是人生。當我們從中國古代哲人的智慧中去尋找編輯成功經(jīng)驗的時候，當我們把編輯這個職業(yè)融入中華文明中的時候，成長就自然而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