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衿 原名陳麗金,廣東湛江人,研究生畢業(yè),現(xiàn)在湛江某學院任教。曾在《青春》等刊物發(fā)表散文作品若干。
我是越來越少回家了,雖然我所生活的城市與家鄉(xiāng)相距不到一百公里,但我一年至多也就只回三四趟。如果不是因為父母在,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會再回那個叫“東升”的農場,并不是因為我對那個地方沒有了感情……
我是太忙了——忙著工作與生活,這于是就成了我不愿多回家的借口。但還有兩方面的緣由使我不愿回家。一是坐車麻煩,從住所要坐公車或打摩打的到汽車客運站,再從車站坐班車到L城;在L城下車后要打車到另一個站坐班車,下了班車后還要再打摩才能到家門口。如此舟車勞頓,使我視回家為畏途。另一方面就是家里的居住條件太差。多少年過去了,父母仍住在我出生時住的破房子里。那是毛澤東時代留下的泥磚房,已經在風雨中矗立了半個多世紀,早已進入了老年,但父母和鄰居們還要住在那里,還不知要住多久。那一排房子原來的六戶人家在二十多年間只有兩戶先后搬離,到外面蓋了樓房。而父母和其余鄰居們的生活仍將在老地方繼續(xù),他們中的某些人(也許包括我父母)無疑還會在那里老死……
雖然這些年家里的住房有所擴建和改善,但仍不過是在舊屋的基礎上縫縫補補,其實沒有實質性的改變。自從到外地讀書、工作,接觸到城市的文明以后,我就很難再適應家里那種過于粗陋的住房條件了。每次回家,我要睡母親或哥哥的床,因為家里沒有多余的房間,我沒有獨立的臥室。母親是和父親共居一室的,他們一人一張床。我回去,母親就去和父親睡,給我騰出床來。那房間不小,但因擺了兩張老式的架床和三個柜子,就顯得擁擠了。那兩個一套的棕色柜子很多年了,樣式土得掉渣;另一個矮一截的柜子年紀更大,大概我還沒出生它就已經存在,反正我有記憶起,它就已經是我父母家庭生活中的一部分了。時光匆匆,帶走了許多東西,但那柜子還在那里,除了被時光剝落了油漆以外,它依然穩(wěn)穩(wěn)地端坐在時間的河流中。它見證了一個普通家庭的發(fā)展。此外,這個房間的角落里還掛著衣服、擺放著缸、吊著籃子和堆放著雜物。
哥哥的臥室也是客廳,除了擺放床、衣柜以外,還擺了一套十年前買的紅木家具,這套家具已多處被蟲蛀了。這個約十五平方的小房間的地板十多年前鑲上了瓷磚——那時哥哥在談女朋友,準備成家立室——墻也是那時被粉刷過一遍。但“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奮勇前進”的字樣在石灰下仍然依稀可見。記得我曾在一篇舊文里把這個房間比喻成一個“涂脂抹粉的衰老的女人”,“盡管濃妝艷抹也掩飾不了她的衰老”,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父母也依然珍愛備至,這不能不讓我感到心酸。
睡在這個房間,夜里上廁所比較麻煩,要橫過上下兩排屋之間的過道,開廚房的門,穿過廚房,再穿過父母的臥室,再穿過一個小小的庭院,然后才能進入茅廁。臥房到廁所之間,從上到下,高高低低,有十多米之遙。母親叫我拿個便壺放在房間,但我不喜歡,我不喜歡清晨提便壺倒尿的感覺。廁所也是非常原始的,就設在雞屋隔壁一間低矮的小屋里,小屋的角落放著一口裝水沖廁的缸、一個尿桶、一個裝廢紙的舊桶,墻邊還擺放了鋤頭、鏟子之類的農具。屋里空氣不好,早晚蚊子還很多,如廁時間稍久,屁股很快就會隆起大大小小的包。被鄉(xiāng)間的蚊子咬過的地方很久都會又癢又痛。每次用廁之前我都要先燒蚊香,父親卻以為用扇子趕趕就可以了,而我深知一把扇子難以抵擋那些蚊子大軍瘋狂的進攻。小屋的墻上開了一口窗,很低,正對著蹲廁的地方,所以,如果窗外有人,很容易“春光盡泄”。窗外是一個園子,最早,那地方是一口池塘,塘邊是一片蕉林,塘水青綠、油膩。孩子們曾用砍掉的蕉樹做成筏子泛舟塘上。但那已是陳年舊事。后來,池水干涸,露出了干裂的厚厚的泥。沒水的池塘很快就長出了高高茂密的青草,草到秋冬會干枯,到了春夏又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池塘這樣荒廢了好幾年,有一天就被鄰近的鄉(xiāng)親包下來種了荷花,荷花后來換成了芒果,芒果后來又換成了龍眼……園中還開辟了菜地……十幾二十年間,園子幾易主人。如今,園主是一位孤獨的老婦人。婦人很多年前死了丈夫,膝下無兒女。這么多年她一直孤獨地生活著。她丈夫前妻的兒孫大概逢年過節(jié)會來看望一下她吧。在她丈夫還活著的時候,倒是有一個漂亮的小孫女和他們一起過活,但孫女長大以后就離開了他們,為自己的生活和命運奔波去了。老婦人的脾氣不大好,記得從前,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有一次,她孫女偷吃了家里的一點花生——據說是用來做種子的——婦人就站在家門口破口大罵,音量之大足以傳到方圓幾十米外。女孩嚇得跑到我家這邊不敢回去,許久她都膽戰(zhàn)心驚。如今,婦人再想找個可以被她罵或陪她說話的人也找不到了吧?于是她就只能和自己說。我不止一次在蹲廁的時候聽見她在園中或家門口自言自語,說著一些非常奇怪又難以聽清的話。
每逢婦人在園中種地或摘菜的時候,我就不敢上廁所;又或者在“做工”的時候突然感覺她出現(xiàn),就會匆匆拉上褲子離開。為此,我頗感煩惱。
由于家里的居住條件過于糟糕,致使我不愿多回家,即使回了家也不愿多逗留(雖然我極愿意久留以感受鄉(xiāng)村的氣息),春節(jié)頂多呆三四天,平時是過一個晚上就逃之夭夭。
父母是再沒能力脫貧為自己蓋房子了,如今他們已喪失了勞動掙錢的能力,只靠領一點微薄的退休金度日,至于不多的積蓄,這些年也給他們的不肖子——我的哥哥——蕩盡。
我曾想過出點錢幫家里蓋層樓好安頓父母的晚年,想起他們辛苦了一輩子還要住在破房子里,就心酸得要掉眼淚。但我的能力卻如此有限,領著不高的薪水過活,幾年的積蓄即使全部拿出也不夠起幢小小的兩層樓,況且我還有著私心,不愿全部拿出,因為我覺得還有比讓父母住進樓房更重要的事,所以我不能不為自己將來的持續(xù)發(fā)展著想。姐姐說到時她也集資,但姐姐的能力無疑也是有限的,因為她沒有工作,靠姐夫養(yǎng),而姐夫不是那種過分慷慨的人。姐姐的大女兒阿珊說到時她也出一點,但她工作的時間不長,薪水也低,不可能出很多。哥哥是指望不了的,參加工作十多年,他在事業(yè)上一無所成,更糟的是,他還墮落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賭徒,如今的他,只沉迷在搓麻將和買私彩中,年近四十還沒成家。曾經,我憎恨無用的哥哥,恨他不但不能幫到家里,反而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父母經濟上的負擔。如今,我的內心已與他和解,哥哥的失敗、潦倒、墮落固然與他自身的不爭氣有關,但也是社會環(huán)境影響所致。從哥哥的身上,我看到了個人在社會、在命運中的渺小與無力。
鄰居們也是沒錢蓋房。彭叔在場部機關奉職多年,現(xiàn)已退休,他的妻子早出晚歸經營一間雜貨店已二十年,但他們至今沒錢起樓。我原以為他們家的那個小店滿可以賺一些錢的。他們曾經開過車的大兒子現(xiàn)在家待業(yè),小兒子由于長期的自閉、抑郁而在好幾年前患上了程度不輕的精神病,當然也只能處于待業(yè)的狀態(tài)。德哥夫婦開過米店、養(yǎng)過魚塘,兒子、兒媳在外打工多年,但他們也至今沒錢起樓。一次,閑聊的時候,須發(fā)已經花白的德哥說:“我早說了,我們大伙一起合力把房子推倒,就說房子是自己崩塌的,場部就一定會撥錢給我們蓋過?!?7歲的吳姨聽了這話之后不以為然地說:“渣都不會給你!”老太太的話似乎有著更深刻的對世情的洞察。
吳姨是不可能再起樓了,又或者是她不再需要。她的老伴十多年前去世,用她自己的話說是“打臺灣去了”。她的四個兒女都在外面,逢年過節(jié),她就與兒女們相聚,平時,她一個人生活,或與來場部讀書寄居于她家的孫子孫女們生活。吳姨不知帶大了多少孫子孫女,帶大了大兒子的兒女,就帶二兒子的兒女;帶大了二兒子的兒女,又帶三兒子的兒女。帶完了兒子們的兒女,就帶孫子們的兒女……她這一生,似乎是在撫養(yǎng)兒孫的過程中度過的,而她一生最大的使命和意義似乎也是體現(xiàn)在對后代的撫養(yǎng)之上。
吳姨是一年年地見老了。十年前,她的精神還非常矍鑠,喜歡用滑稽的動作、音調模仿別人的言語和舉動以逗人發(fā)笑,還時常湊到我母親耳邊竊竊私語一些讓人臉紅的關于男女間的那事,聲音故意壓低以制造出神秘,但其實又明顯地樂意想讓旁人聽見……如今,她已沒了談論男歡女愛之事的興致,表演的天才也在逐年遞減。她更加干瘦了,從我開始記事起,她就是個干瘦的婦人,如今,她是真正的瘦骨嶙峋了。她的頭發(fā)一向是黑油油的,這幾年卻開始出現(xiàn)了干枯的質地,并且還出現(xiàn)了白發(fā)。她已敏銳地感覺到自己在這世上已時日不多,她不再忌諱談到“死”字,只是提到那個字眼或“那一天”的時候,語調和神情總透著一股凄涼和感傷的味道,這時,她是那樣虛弱,讓人難以記起她曾經是一個多么潑辣、有時說話甚至是刻薄的女人。衰老和對死亡的感知賦予了她的面容一種前所未有的溫和的慈祥。
三哥家的境況也許連我家的還不如。三哥已過四十,上有老母,下有幼女,一家老小靠他掙的不多的錢度日。年輕的時候,三哥到外面打過工,大概在外謀生不易,很快他就回家來了?;貋砗?,他先后在場部的車隊當過修理工、在一家私人木工廠干過活、賣過海鮮……但沒有一樣工作能長久的,大概都不好做吧。如今他在小學當門衛(wèi)?!耙辉趺崔k呢?做什么好呢?”上次回家探親走的時候他送我出去坐車時如是對我說。
我想起三哥年輕時候的一些事。那已是多么遙遠的往昔!那時三哥多么年輕!由于年輕,他樂觀而且開朗,總是隨時隨地地爆發(fā)出笑聲,聽那笑聲,你會以為他的心中只有歡樂,而不會有任何憂愁。三哥曾有過一些很優(yōu)雅的愛好,比如,伺花弄草。我忘不了他種過的一些花,他曾在自家門前種過許多月季、九點紅、茉莉、海棠……花開得甚是美麗,引起過我年幼的心多次的驚嘆!他家里還有過那種高高的線條和造型都非常流暢雅致的鐵架子,是專門用來放花盆的,而放在架子上的花盆里的花總是吊蘭,吊蘭的花盅從盆里垂掛下來,樣子煞是好看。此外,三哥還非常喜歡音樂,他聽的是流行歌曲。那時,他最常播放的是鄧麗君的歌。我是從那時開始認識鄧麗君的。他也聽有故事情節(jié)連說帶唱的小品。由于同一個故事他會經常反復地播放,以至我也記住了其中的一些情節(jié)。我對其中一個關于三角戀的愛情故事印象深刻,那故事講的是一個男生上大學以后與班里一個熱情奔放的女同學墜入了愛河,卻把之前的戀人給忘了,及至前女友找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已陷入了兩難的困境。結局如何我忘了,但我記住了男主人公表達內心痛苦交戰(zhàn)的歌唱:“羅蘭,羅蘭……”一聲一聲,揪人肺腑。我還記住了女主人公的名字,一個叫“羅蘭”,一個叫“白莎莎”。三哥也聽一些粗俗搞笑的小品和相聲,聽到滑稽處,他就在屋里開心地“哈哈”大笑,聲震屋宇,那爽朗的笑聲極富感染力,讓聽見的人也不由得會和他一起笑。
然而,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大概從三哥要為生活奔忙,那些花就悄悄地從三哥家的門前和屋里消失了,流行歌曲的聲音也聽不見了……就連三哥當年爽朗的大笑,如今也鮮能聽聞。當然,那樣的笑聲也并非完全銷聲匿跡,偶爾,當三哥扎堆到人群中的時候,當他和人們交談的時候,他也會突然間爆發(fā)出開心的大笑,聽著那樣的笑聲,你會明白,不管生活如何艱難困苦,都不能完全地泯滅一個樂觀之人的天性。
三哥的母親涂姨已年屆八十,是我們這排房子幾戶人家中年紀最大的老人。八十歲的人,卻比我以往見過的一些九十多歲的老人還要顯得衰老。如果說十多年前,涂姨的身體還只是彎成一張弓的樣子的話,那么如今她的整個瘦小身軀已彎曲、收縮、干癟得如同一只蝦米了,當她站立的時候,她的屁股朝天,臉朝地面,上半身與腿幾乎折疊在一起,即使拄著拐杖,她也已經難于行走了。這個守了一輩子寡的婦人,就快走到了她人生的盡頭。她再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挑水淋菜、洗衣做飯、養(yǎng)雞喂鴨,再也不可能帶孫子到理發(fā)店剃頭,卻用剪刀親自給孫女剃頭,也不可能還有力氣和兒媳婦吵架或大聲斥責孫子孫女了……然而她依然要掙扎著……就在不多久以前,大概是今年春節(jié)吧,我站在家門口,看見涂姨正弓著背艱難地往外走,手里拿著一個裝雞食的盆。我就問道:“涂姨,您今年多大歲數(shù)了?”她就停住,臉抬起朝向我,說:“八十了?!鳖D了一會,她又補充道:“佬妹啊,不做還是沒得吃?。 彼某錆M感傷的語氣里,似乎有著對自己一生的總結。
盡管貧窮,但并不能影響鄰居們繁衍后代。鄰居們生養(yǎng)了他們的兒女,他們的兒女生養(yǎng)了自己的兒女,他們兒女們的兒女又生養(yǎng)著自己的兒女……一個接一個,一代接一代,生生不息,層出不窮。我在這里目睹過很多小孩的出生和成長。這些小孩的命運是怎樣的呢?他們在父母或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的呵護與叱責之下成長,他們的童年沒有玩具、沒有零食、沒有帶插圖的書籍……他們不用進學習輔導班,不會去學音樂、舞蹈或美術,他們大都不愛讀書,他們的智力也都正常,有些孩子甚至很聰明,但可惜沒有良師益友去開啟他們的心智……他們很小就開始幫家里干家務活……他們整個的童年生活有點單調乏味,雖沒太多的痛苦,但也沒有很多的快樂。不管怎樣,他們的童年會很快結束。一進入少年時期,他們會逐漸地進入一種連他們自己也不明白的由于懵懂、迷惘而產生的無聊和痛苦的狀態(tài)。他們中的多數(shù)很快就會結束讀書生涯,小學或初中未畢業(yè)就走上了打工之路。我忘不了三哥與他前妻所生的那個最小的男孩臉上的表情,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臉上就已完全沒有了笑容,而他小時候曾經多么愛笑!我還記得他小時候的樣子:大大黑黑的眼睛,秀氣的小小面龐。曾幾何時,那雙眼睛里的靈氣消失了,那面容的可愛失蹤了,那笑容的甜美也隱匿不見了……這個很小就開始幫家里挑水淋菜、劈柴喂雞、早早就踏上打工之路的少年并不快樂,從他已經消瘦、變黑的面龐上僵硬的表情看得出來。他一定不再記得,他曾經喂養(yǎng)過一只鳥,他曾經因為那只鳥能聽懂他的話而多么快樂!
每次回鄉(xiāng)探親,每次從下車的地方坐上摩托奔馳在那條穿過那個叫作“東升農場”的場部的公路上,我的心里總是充滿了復雜難言的感受。雖然短短幾分鐘的路程未能讓我充分、深入地去體味那萬千的思緒,但道路兩旁匆匆掠過的風景卻勾起了我對許多往事的回憶。
那條路,我一定走過不止千百次吧!從孩提時起,步行、騎車、坐車,來回往返……那條路,許多年前,還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記得它從前的樣子,那時,它還是一條原始的泥路,只要有車飛過,路面上空就會揚起漫天的灰塵,久久不肯散去,撲得行人滿身滿頭滿臉都是塵土。那時,道路兩旁還種著美麗的紫荊花樹,只是后來,那些樹被逐漸砍光了。那些樹被砍的時候,我年少的心曾在一段很長的時間里充滿悲傷。場部的幼兒園、小學、中學都在這條路的同一邊,且緊挨著。當年的幼兒園曾經很熱鬧,有很多小朋友,白玉蘭、茉莉、大麗等花卉在園中競相開放??扇缃瘢裉m樹被砍了,茉莉消失了,大麗不再開花,每次我搭摩托經過,再也看不見小朋友在園中嬉戲的身影。幼兒園圍墻到公路之間的那點空地已被附近的居民見縫插針地種上了菜,只在園門前留下一塊寬約一米的空地以便出入而已。小學操場邊上的臺灣相思樹不知何時被砍光,已被低矮難看的圍墻取而代之了。我真懷念那個操場沒有圍墻只有美麗相思樹的母校。中學同樣也被墻圍了起來,校門兩邊高高坡地上的馬尾松樹林不知哪一年被夷為平地,建起了樓房……這些變化讓我心里充滿了因時過境遷而生的感慨。故鄉(xiāng)是在發(fā)展之中的,雖然這發(fā)展極為緩慢。然而我不知道,這發(fā)展是使故鄉(xiāng)強盛了,還是顯出了它日益的衰???的確,這幾年,有一些人建起了樓房,但更多的鄉(xiāng)親還是繼續(xù)住在老房子里。即使蓋了樓房的人,也不見得他們多么富有,也許他們是窮畢生積蓄建了一個棲身之所,建之前他們要省吃儉用;建之后,他們也許更要省吃儉用。這或許就是為何我見到那些新樓群時,內心里并無欣喜之感只有蒼涼之感的緣故。
那條路從農場入口處一直高高低低、蜿蜒起伏地穿過場部的中心地帶向更遠的地方奔去。在場部工人文化宮旁,它分出一條岔路,這條岔路從我家屋后經過,向田野、村莊、樹林挺進……路旁,有鄉(xiāng)親們的田地、菜園和垃圾池。我喜歡在清晨或黃昏時分沿著這條鋪上了水泥的鄉(xiāng)間小路漫步,欣賞田野之上、樹林之后旭日東升或夕陽西下的美景。正是這些鄉(xiāng)村的自然景觀,使這塊荒涼的土地有了值得讓人留戀的地方。
回鄉(xiāng)探親離去的時候,我經常坐那個叫“四哥”的男人的摩托出去搭車。四哥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當他還是個小伙子的時候,他就已干上了搭客這一行。大概沒有更好的出路,所以他也就只能安分守己地干著這份他也許不大喜歡的行當以掙點錢貼補家用。于是,在那條路來來去去的過程中,他從青年走向了中年,他的模樣在不知不覺間改變著……四哥很快就會把我送到等車的地方,因為路程畢竟不長。幾分鐘后,也許我就會坐車離去。匆匆的行程,我是來不及充分感受和回味家鄉(xiāng)的人和事的,但我知道,在心的深處,我對這塊養(yǎng)育過我的土地有著多么深摯和濃烈的情感,這份情感并未因時空的距離而稍減……
責任編輯梁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