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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火,大火!”
潘麗顏坐在車里,從警局通訊監(jiān)聽器里,聽到警局調(diào)度焦急地呼叫,心里一驚,扭頭看看兩邊,以為大火就發(fā)生在她車子的附近。
潘麗顏是本市電視臺的新聞記者。為及時捕捉社會新聞,特別是殺人放火一類帶有爆炸效應(yīng)的新聞,臺里給每個記者配備了一個警局通訊監(jiān)聽器,專門捕捉警員之間的通訊,以便在第一時間趕到現(xiàn)場,搶播新聞。在互聯(lián)網(wǎng)越來越發(fā)達的時代,新聞競爭格外激烈,做電視記者不容易,做出人頭地的電視記者就更難。
臺里有的記者嫌麻煩,不用這個監(jiān)聽器。潘麗顏不一樣,她只要開上車,不管去哪兒,都一定會把監(jiān)聽器開著,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自大學畢業(yè)后進了電視臺,潘麗顏就下定決心,五年之內(nèi)做出大成績,調(diào)進全國電視新聞網(wǎng)?,F(xiàn)在三年過去了,她在臺里建立起了相當?shù)牡匚?,也有些大地方的電視臺跟她聯(lián)系過,表示對她感興趣。可潘麗顏還不急著挪動,她并不想長期只做地方新聞。她希望找到一個突破口,揚名天下,然后風風光光地走進全國電視新聞網(wǎng),成為國家級的大記者。這個大火消息,或許就是她渴望的爆炸新聞。
潘麗顏一邊在導(dǎo)航儀上輸入剛聽到的大火地址,一邊這樣想著。綠樹山莊就在她開車上班的路上,過兩個路口拐去不遠就到,用不了幾分鐘。于是她急速開到出口,轉(zhuǎn)下公路,按照導(dǎo)航指示,很快到了大火現(xiàn)場。
綠樹山莊是一個高檔住宅區(qū),就算有所房子著火,街上也沒有人圍觀,大概這段時間大人們都上班去了,孩子去了學校,前后左右根本無人。房屋之間的草地相當大,每座房屋都不小,所以一家起火,似乎不會引燃鄰家的建筑。但如果大火引起煤氣管道爆炸,也還是會造成大面積的火災(zāi)。遠遠看去,潘麗顏根據(jù)常識判斷,火勢已經(jīng)被控制在一所住家的房屋周圍,沒有外延。兩部救火車頭頂頭停在那座房屋前面,救火隊員們奔來跑去,幾條水龍澆向屋頂和圍墻。已經(jīng)看不到紅黃色的火苗,只是灰黑的濃煙,仍舊沖天。
潘麗顏車開到跟前,正巧一個身穿警服的警官,拉著黃色警戒線走過來,橫擋住去路。她晚了一步,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封鎖了。
“哈啰,潘小姐,沒想到你會到得這么快?!崩S線的警官看見潘麗顏提著手提包,從車里走下來,老遠打招呼。
“哈啰,金森警官,”潘麗顏見是個老熟人在這里值勤,心里很高興。金森警官五十多歲了,本事不大,一直只是巡警??梢驗橘Y格老,什么都不在乎,平時喜歡講話,特別見到漂亮姑娘,嘴上更似抹了蜜,喋喋不休?!白鲂侣劯銈冏鼍俨皇且粯用??哪里出事往哪里跑?!?/p>
金森警官呵呵笑了笑,說:“不過今天你來早了,這家里沒有人?!?/p>
“沒有人,怎么會起火?”潘麗顏審視著那座房子,好像不經(jīng)意地問,“我以為是主婦做早餐不小心,廚房起火呢?!?/p>
“哪里,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是一起縱火案?!?/p>
“是嗎?你可真是個有經(jīng)驗的老警官?!迸他愵佔炖镎f著,心里盤算,如果真是縱火案,她搶到這條新聞就太棒了。她左右看看,還沒有任何一個電視臺或者報紙的記者到場,她是頭一個、獨一個。
“對不起,潘小姐,我還要繼續(xù)拉警戒線,失陪了。”金森警官說著,走開了。
潘麗顏趕緊順著警戒線,朝房屋正對面走過去,一邊取出手機,打到臺里,找到新聞部主任,報告這場大火情況,說明可能會在現(xiàn)場停留一些時候,收集資料。單普主任稍稍問了兩句話,馬上就批準了。收好手機,潘麗顏從手提包里拿出自己的微型錄影機,開始拍攝救火現(xiàn)場。鏡頭推近,她從取景框中看到開著的車庫門,以及車庫里面停著一部小車。車庫里有車,房子里就可能有人,那么這場火災(zāi)有可能出了人命,新聞就更具爆炸性。
正拍著,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潘麗顏猛轉(zhuǎn)過頭,看見一部半新的雪佛萊小車,撞到自己剛停在路邊的車尾上。
“啊呀,你要死啦!”潘麗顏一邊大叫,一邊向自己的車子沖過去。
撞車的人似乎什么都沒有感覺到,開了車門跳下來,大喊大叫,往起火的房子沖,黃色警戒線也被他沖斷。金森警官聽見撞車,正跑過來,見警戒線被扯斷,更加惱火,撲過來抱住那男子。
那人滿臉驚恐,雙手揮舞,大喊:“杰妮,杰妮!”
再明顯不過,這房子是他的家,而且他知道杰妮在房子里。杰妮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女兒,現(xiàn)在還沒有人知道。潘麗顏趕緊擺正微型錄影機,繼續(xù)拍攝。她希望自己車子被撞、警戒線被撞斷、那男子的喊叫、金森警官的阻攔,都能被拍全,但她眼下沒法查看。
“先生,先生,請冷靜,請冷靜點?!苯鹕偌苤悄凶樱橎侵孔娱T口走,邊問,“你是說房子里面還有人嗎?杰妮是誰?”
迎面走過來一個中等個子警官,穿著便衣,胸口衣袋上掛著警官證章,一眼就能認出他是警局的偵探。他走到金森警官面前,伸手扶住滿臉是淚的男子,說:“交給我吧,我來處理?!?/p>
金森警官松開手,點點頭,轉(zhuǎn)身回到警戒線邊,動手修整。
潘麗顏拍攝警局偵探和男子一起,轉(zhuǎn)到救火車后面,直到看不到了,才關(guān)掉錄影機。轉(zhuǎn)身走過來,問金森警官:“那人是負責本案的偵探嗎?”
“臭大糞,”金森警官張口就罵,“那個王八蛋偵探狄超?!?/p>
潘麗顏心里一樂,這下子她毫不費事,又撈著了主持此案的警局偵探的名字。她笑著問:“你跟他有過節(jié)?”
“那家伙做巡警的時候,是我的徒弟?!苯鹕贇夂吆叩卣f。
潘麗顏明白了,人家有本事,升做偵探了,金森警官不服氣,就罵人家?!敖苣菔悄侨说奶€是女兒?”她問。
“太太。”金森警官順嘴回答,想都沒想。
潘麗顏揚起頭看看,大火已經(jīng)基本澆滅了,只有一些煙仍然冒著,救火隊員們開始摘下頭盔擦汗。她走了幾步,轉(zhuǎn)換角度,沒有再看到偵探和那男子的身影。根據(jù)經(jīng)驗,接下來是救火隊的火災(zāi)調(diào)查員現(xiàn)場勘察,確定起火原因。如果杰妮真的被燒死在房子里面,那么就有驗尸官和犯罪調(diào)查組來勘察,再就是偵探忙乎。這現(xiàn)場至少還要兩三個小時,才會有進一步發(fā)展。
“我這車怎么辦?我得回臺里去上班呀?!迸他愵佔叩阶约旱能囘?,才又想起車子被撞。
“只是車身損壞,不影響開車?!?/p>
“金森警官,你要給我開個票,說明情況。我得跟保險公司申述,又是一大筆錢?!?/p>
“當然,”金森警官一邊寫著事故報告,一邊說:“你這點小事,跟那個房子保險比,不過一粒芝麻?!?/p>
二
羅亦德教授今早遲到了,九點十四分才趕到系里。他連等電梯的耐心都沒有,邁著兩條腿,奔上四樓,沖進自己的辦公室。
“早上好,羅教授?!毕得貢锥鲝南缔k公室門里出來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白恩小姐,我遲到了?!绷_亦德邊在辦公室里放公文包,拿講義,邊回復(fù),“得馬上到教室去,希望學生們還沒有走掉?!?/p>
白恩小姐走到羅亦德辦公室,站在門邊,告訴他:“你不用去了,你的課已經(jīng)取消,學生們都離開了?!?/p>
羅亦德聽了,停止動作,仍舊半彎著腰,轉(zhuǎn)過頭來,看著白恩小姐,問:“為什么?我只晚了十五分鐘,學生會等的?!?/p>
“不是因為你遲到?!卑锥餍〗憧炜斓匕参克f,“剛才接到警局一個電話,要你馬上回家去一趟。聽起來,好像你家里出了點事。”
羅亦德聽了,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問:“我家里?我家里會出什么事?我剛從家里出來?!?/p>
“真抱歉,你剛到辦公室,就報告你這么一個壞消息。”白恩小姐說著,臉上微微發(fā)紅,“你還是趕緊回家去吧?!?/p>
羅亦德從口袋里取出手機,說:“我給杰妮打個電話問問,如果沒有什么大事,我就不回去了,上午還有另外一節(jié)課呢。”
可是電話鈴響了幾聲,沒有人接。羅亦德關(guān)了電話,重撥一次,聽著鈴聲等待。
“羅教授,你還是趕緊回去吧。”白恩小姐勸說,“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會牽扯到警局呢?”
她這一說,倒是提醒了羅亦德,不由得自語:“對呀,為什么是警局打電話來?!?/p>
羅亦德轉(zhuǎn)身走出辦公室,又撥一個電話號碼,邊說:“杰妮送羅云去托兒所,如果——哈啰,我是羅亦德,羅云的父親。請問一下,羅云今天是按時到學校的嗎?”
系辦公室電話鈴響起來,白恩小姐急忙跑出門接電話。
羅亦德聽托兒所的人講,杰妮今早按時把羅云送到了學校,而且還給學校帶了一個蛋糕。羅亦德便再次給家里打電話,仍舊沒人接。他又打太太的手機,還是沒人接。
白恩小姐大叫著,沖出辦公室門,對等待電梯的羅亦德喊:“羅教授,別耽誤了,馬上回家。你家房子著火了,現(xiàn)在救火隊還在救火。警局要知道,房子里是不是有人?!?/p>
“啊,我的天,杰妮!”羅亦德驚叫一聲,顧不得等電梯,拉開安全通道樓梯門,就往樓下沖。
“羅教授,開車小心!”白恩小姐急切叮囑的聲音,在樓梯道中層層地旋轉(zhuǎn),慢慢地散開。
三
潘麗顏到了臺里,快步走進化妝室,對化妝師說:“請你快一點,我有個緊急新聞要報。”
化妝師馬上動作起來。
潘麗顏拿起化妝臺上的內(nèi)線電話,撥到技術(shù)科:“喂,老馬,我有個緊急新聞,準備五分鐘以后播出,有個資料帶要處理。我在化妝室,你派人來取,謝謝?!?/p>
這個電話關(guān)掉后,潘麗顏馬上又撥給新聞部主任辦公室:“單主任,我是潘麗顏,正在化妝。我們的早間新聞還有七分鐘結(jié)束,我想插一條十五秒鐘的緊急報道。對,那場大火。好,謝謝主任?!?/p>
她關(guān)掉電話,扭頭看見門口進來人,就說:“老馬,你還自己來???”
“都忙著,找誰也不合適?!崩像R笑著說。
潘麗顏從手提包里拿出自己的微型錄影機,交給老馬,說:“這上面有幾分鐘的資料,今天早上的大火現(xiàn)場。等一會,我只播個緊急報道當引子。請你從這份資料里最前頭摘出五秒鐘,光要著火的鏡頭,不要有人的?!?/p>
“遵命?!崩像R拿著錄影機,朝門口走,邊說,“你這小數(shù)碼還挺好玩?!?/p>
“你把全部資料都轉(zhuǎn)到機房里之后,這機器還我?!?/p>
“那當然。”老馬在門外答,人已經(jīng)沒影了。
這時候,妝已畫好,潘麗顏顧不得多看,跳下座椅,進到更衣室,匆匆換了上裝,就奔進演播廳。
墻上的大掛鐘顯示,早間新聞還有半分鐘結(jié)束。導(dǎo)演見潘麗顏進門,馬上對她揮揮手。潘麗顏點點頭,輕手輕腳走到播音臺坐下,演播助理趕緊上前,替她別好前后兩個麥克風。這時候,主播陳燁剛結(jié)束一條新聞,對著攝像機說:“本臺剛接到一條緊急新聞,請看記者潘麗顏的報道。”
演播助理蹲下身子,躲到演播臺下面不動。二號攝像機紅燈閃亮,潘麗顏開始播報:“今天早晨八點半鐘前后,位處本市西南的綠樹山莊發(fā)生一場大火。本臺獲得一份目擊者的現(xiàn)場錄影資料,品質(zhì)不夠?qū)I(yè),但是記錄了事實?!?/p>
隨著她話音結(jié)束,老馬立刻接插大火現(xiàn)場的錄影資料。蹲在腳下面的演播助理趁機站起來,又整理一下潘麗顏的麥克風,然后走下演播臺。
導(dǎo)演說:“潘麗顏十一秒,陳燁結(jié)束。”
潘麗顏點點頭,見五秒鐘現(xiàn)場資料播完,自己重新出現(xiàn)在鏡頭上,便繼續(xù)報道:“據(jù)本臺接獲的消息,救火隊目前已經(jīng)基本控制火勢。市警局也已經(jīng)派員到場,勘察是否有人在著火的房屋內(nèi)。本臺今天將繼續(xù)跟蹤案情,隨時報道,敬請收看?!?/p>
陳燁接過話題,說:“謝謝潘麗顏。今天的早間新聞就到這里結(jié)束,謝謝收看?!?/p>
音樂聲起,畫面換成本臺新聞標記。
導(dǎo)演宣布:“很好,謝謝各位?!?/p>
陳燁摘下麥克風,對潘麗顏笑笑,說:“你的動作真快,資料片都找到了?!?/p>
潘麗顏也摘下麥克風,跳下演播臺,說:“對不起,我得去向單主任匯報,等會再聊?!?/p>
新聞部主任單普四十幾歲,中等個子,相貌平常,穿著一般,可他是個著名的新聞記者,得過許多獎,在全國電視新聞界很有威望。他雖然能言會道,見到女孩子更是甜言蜜語,可他有個改不掉的壞習慣,不知是他一直神經(jīng)緊張,還是隨時準備跟人親吻,反正他無時無刻不在嚼口香糖。也許有人無所謂,可潘麗顏每次看見他嚅動的嘴巴,心里就冒出一種反感。但因為他是新聞部主任,潘麗顏又有什么辦法,只有忍耐。
“不錯,小潘,這個新聞抓得好,很及時?!眴纹罩魅我灰娝M屋,就說,“看來,你確實很有做新聞的敏感,是個人材?!?/p>
潘麗顏瞟一眼掛在墻角的電視監(jiān)視器,坐到主任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報告說:“我得到的資料片里,還有救火現(xiàn)場,警員工作,戶主回家等等,我也知道主持這項調(diào)查的警局偵探是誰,我現(xiàn)在可以做出兩篇跟蹤報道,請您安排今天定期播放,我呢,抓緊時間,出去繼續(xù)采訪。”
“剛才我已經(jīng)到技術(shù)科去看過你帶來的資料片,這是你的錄影機,老馬讓我還給你?!眴纹找贿叞雅他愵伒奈⑿弯浻皺C遞給她,一邊繼續(xù)說,“這個專題就交給你來做,估計并非一場大火那么簡單。在整個事件完全結(jié)束之前,集中精力,我不給你安排別的任務(wù)。但是你要保證,每天至少有一篇新報道?!?/p>
“我保證?!?/p>
單普好像猶豫一下,又說:“你知道嗎?我認識那房子的主人羅亦德教授?!?/p>
潘麗顏聽了一驚,顯然,主任確實看過她拍的資料片,認出那房子的主人是誰。她的心沉下去,這種情況之下,如果主任聽她匯報,金森警官認為那是一起縱火案,加上燒死人,成了謀殺案,主任還會要她繼續(xù)調(diào)查和報道嗎?
“我看出來了,”主任忽然呵呵地笑起來,“小潘,你擔心了?!?/p>
潘麗顏被主任看出心思,有些不好意思,搖搖頭,沒講話。
單普主任說:“不用擔心。朋友歸朋友,新聞歸新聞,兩回事。我們做新聞的,不能因為個人關(guān)系或者個人情感,影響我們的敏感,左右我們的判斷。干新聞不能攙雜私心,新聞的目標是事實,是真實?!?/p>
潘麗顏聽了,心服口服,很敬佩主任,便誠心誠意地匯報:“我已調(diào)查出來,主持這個案件的警員是市警局的狄超偵探,我不認識他,需要了解一下他的背景?!?/p>
“聽說狄超剛通過偵探考試,從巡警升做偵探,這大概是他頭一個案子,幸運的家伙?!?/p>
“據(jù)我剛才在現(xiàn)場觀察,這火起得很奇怪,恐怕是縱火案。但我知道,做新聞不能猜測,我要尋找確鑿的證據(jù)。”潘麗顏停了一下,接著說,“主任也從資料片里看見,羅教授,是羅教授,對吧?從他的沖動表現(xiàn)可以估計到,那著火的房子里有人,他一路大叫著杰妮?!?/p>
“杰妮是他的太太?!眴纹罩魅文樕艹林兀吐曊f。
潘麗顏現(xiàn)在明白了,喘了口氣,說:“那么這個案子很嚴重,死了人,就成謀殺案了?!?/p>
“還不能說是謀殺案,因為我們并不知道火是怎么著起來的?!眴纹粘了贾f,“如果真是縱火案,那么就必須要查清楚,是誰縱的火,縱火者就是謀殺者?!?/p>
“對,所以第一步是找市警局調(diào)查?!?/p>
“火因調(diào)查不是市警局的事,而是救火隊火因調(diào)查組的事。不過他們的調(diào)查結(jié)果,要交給市警局備案。所以你也用不著跑太多地方,找太多人,盯住主持偵探狄超,盯住他,就能挖出足夠的資料報道。我派大個子給你錄影,你要的時候就叫他。不過你要先調(diào)查清楚,確定要拍攝,再帶他去拍。你知道,咱們臺攝影師不夠用?!?/p>
潘麗顏很高興,答說:“主任放心,我不會浪費人力。我想先找羅教授采訪一下,看看是不是能夠找到些線索?!?/p>
單普主任搖搖頭,說:“現(xiàn)在大概不行,你一定找不到他。第一,他現(xiàn)在大概在市警局里問話。第二,目前情況下,他不會愿意見任何人,更別說新聞采訪。”
潘麗顏低頭想想,說:“這樣吧,我現(xiàn)在去技術(shù)科,用我已有的資料片,再做兩條報道,陳燁他們可以播,兩三小時一條跟蹤。這樣我就有了時間,趕去市警局調(diào)查?!?/p>
“可以,就這樣。”單主任思索著,又說,“我來聯(lián)系一下,爭取能夠去見見他,我是說羅亦德。也許他現(xiàn)在需要朋友的安慰,如果我能見他,就把你帶上一起去,但是恐怕他不會允許拍錄影就是了?!?/p>
四
聽見輕輕的敲門聲,白恩小姐抬起頭,看見一個陌生男人站在門口。從他的穿著和舉止,白恩小姐一眼就認定他是警察。
“羅教授家里怎么樣了?”白恩小姐也不問候,立刻很焦急地問。
“早安。”陌生男人有禮貌地問候一聲,抬手出示警官證章,同時邁步進門,說,“我叫狄超,市警局大案組探員。您的名字是?”
白恩小姐臉紅了,站起來,隔著桌子伸手,跟狄超握手,說:“對不起,早安,請坐。我叫白恩,是系秘書?!?/p>
狄超坐到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筆記本,說:“嗯,你已經(jīng)知道,羅教授家里出事了?”
“早上你們警局打來電話,說羅教授家里著火了,要他馬上回家去?!?/p>
“是這樣,大概是在通知我接手這個案子之前打來的吧。”狄超在筆記本上記了幾個字,說,“對不起,現(xiàn)在由我主持這個案子的偵查工作,從現(xiàn)在開始,警局工作由我跟您聯(lián)系,行嗎?”
白恩小姐從來沒有接觸過任何警局的案子,不知道是怎么個作業(yè)程序,點點頭算是回答。
“那么今天早上,是您通知羅教授回家去的?”
“對,接到警局電話,我就等著。羅教授一到,就通知他回家?!?/p>
“那是幾點鐘?”
“什么幾點鐘?警局電話,還是羅教授到校?”
“哦,對不起。兩個時間都要問,記不記得?”
白恩小姐轉(zhuǎn)頭看著桌上的一個小臺鐘,不肯定地說:“警局電話好像是八點剛過不久,八點半?總之我才進辦公室,還在沖咖啡,我通常都是八點鐘左右到,不過我沒有看表。你知道,大學里工作,作息時間上不那么嚴格?!?/p>
狄超微微笑笑,點點頭,問:“那么羅教授什么時候到校的呢?”
“我不知道他到校的準確時間,但是他到系辦公室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九點鐘。因為他九點鐘有一節(jié)課,他遲到了,一邊跑一邊叫喊著,我記得很清楚?!?/p>
“他遲到了?”
白恩小姐好像有點著急,很快地回答:“羅教授總是很準時的,特別是他早上有課的日子。羅教授是個負責任的教授,教課很用心,學生們都很喜歡他。”
“可是他今天早上遲到了?!?/p>
“我也想不出因為什么,也許他到了學校,跟誰見面講話講多了?反正他到系里的時候,是已經(jīng)過了九點鐘。因為八點五十分的時候,我專門到他的教室去,通知學生那節(jié)課取消了,因為羅教授家里有點事情需要處理?!?/p>
“你記得羅教授是九點過多少到的嗎?”
白恩小姐認真地想了想,說:“應(yīng)該是九點十幾分吧,九點一刻?因為我算著時間,從學校到他家,開車要三十分鐘,通常他都是八點半左右到,他說有課的日子他早上八點鐘離家。所以我算著時間,九點三刻給他家里打過一個電話,想問問他家里怎么樣?可是沒人接,也許還沒到家??傊矣浀檬蔷劈c三刻打去他家的,就是說他應(yīng)該是九點一刻前后離開系里回家的。他在系里只待了兩三分鐘,給羅云的托兒所打了個電話,就跑走了?!?/p>
“羅教授平時總是八點半鐘到系里嗎?從來不遲到?”
“反正我不記得他遲到過,我在這里做秘書已經(jīng)六年了?!?/p>
“他告訴你今天為什么遲到嗎?”
白恩小姐搖搖頭,說:“事情那么緊急,我催他趕緊回家。他著急給羅云托兒所打電話,又給家里打電話,再給杰妮的手機打,都沒人接。這時候,我又接到警局電話,說他家著火了,問房子里有沒有人。我告訴他后,他什么都顧不得,就急忙跑掉了?!?/p>
狄超聽著,時不時在筆記本上寫幾個字,然后忽然問:“據(jù)您所知,羅教授他們的夫妻關(guān)系怎么樣?有沒有什么問題?”
白恩小姐馬上站起身,滿臉通紅,說:“如果你暗示是羅教授害了他的太太,那么我告訴你,那絕不可能?!?/p>
狄超趕緊解釋:“請不要介意,這只是我們警察作業(yè)的常規(guī)。謀殺案的第一嫌疑人,就是夫妻或者家人,再就是熟人朋友。都排除嫌疑之后,才會找其他可能的線索?!?/p>
白恩小姐重新坐下,喘著氣,說:“羅教授是非常正派的人,對任何人都很尊敬。他很愛他的太太和孩子們,只要提起他的家人,他都會微笑的,幸福得不得了?!?/p>
狄超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站起身,說:“對不起,我接個電話。”然后走出辦公室,取出手機,是他的偵探伙伴?!肮?,老丁,怎么樣?”
聽了半分鐘后,狄超說:“老丁,這里有個新情況,羅亦德今天早上到學校遲了。據(jù)系秘書說,今天他九點有一節(jié)課。通常他有課,都會在八點半鐘到校。他家到學校開車半個鐘點,他八點離開家的話,八點半到。可是今天他到系里的時候,已經(jīng)將近九點一刻了,就是說他是八點三刻才離開家。而火因調(diào)查組的初步結(jié)論,火是八點半鐘前后著起來的。對,查清楚他今早行動的每一分鐘。如果他八點半到了學校,跟人見面談話,你告訴我一下,我在學校這里,順便就證實一下。如果他遲到原因?qū)賹?,而且都有旁證,那他就可以回家了?!?/p>
收好電話,狄超回到系辦公室,說:“對不起,警局電話?!?/p>
白恩小姐說:“沒關(guān)系,我一直想問你,杰妮怎么樣?著火的時候,她在房子里嗎?”
狄超猶豫了一下,說:“很不幸,出事的時候,羅太太確實在房子里?!?/p>
白恩小姐騰一下跳起來,漲紅著臉,問:“那她怎么樣?她受傷了嗎?”
狄超搖搖頭,低聲說:“她,我們設(shè)法搶救了,可是,可是,沒成功?!?/p>
“哦,我的上帝呀?!卑锥餍〗愦蠼幸宦暎c倒在她的座椅上,抬起雙手,蒙住自己的雙眼。
“非常抱歉,報告你這么一個不幸的消息?!钡页叩睫k公室門邊,轉(zhuǎn)回身要道別,又停住,然后走出門去。
口袋里的手機又震動起來,他站在電梯門口接聽之后,回答:“對,我們在加油站見面?!闭f完收起手機,見白恩小姐急匆匆地出來,也到了電梯門前,一邊往肩膀上掛手提包,一邊還擦著臉上的淚水。
“白秘書這是要去哪兒???”狄超跟她并肩進了電梯,問道。
白恩小姐急喘喘地說:“羅教授剛打來電話,他現(xiàn)在警局里??墒橇_云托兒所十二點半鐘就放學了,家長必須把孩子接走,遲到一分鐘收費一塊錢,我去替羅教授接孩子。”
“哦,您經(jīng)常替羅教授接孩子嗎?”
白恩小姐聽了,突然一愣,站住腳,轉(zhuǎn)臉看著他,問:“你什么意思?杰妮在家,當然都是杰妮接和送,為什么要我接?我從來沒有幫羅教授接過孩子呢。”
“隨便問問?!钡页械接行┎缓靡馑?。
白恩小姐嘴里又繼續(xù)嘟囔著:“我甚至還不知道到小天使托兒所怎么走法?!?/p>
“哦,我知道,我的鄰居有個兒子在那里。”狄超好像要將功折罪,詳細地告訴白恩小姐從學校到小天使托兒所的走法,然后兩個人在停車場分了手。
五
潘麗顏在技術(shù)科挑挑揀揀,從自己錄下的資料片里,選好需要的幾個片段,又根據(jù)這些片段斟酌字句,做好兩條跟蹤報道,已經(jīng)十一點鐘了。她向演播導(dǎo)演交代好了播出順序和時間之后,便開車趕到市警局,找大案組的狄超偵探。
胸口上掛著媒體的證章,誰也不能無視她。別說警局干員,就是市長、省長、議員、總統(tǒng),也不能見了她跟沒看見一樣,而且不能不回答她的問題。他們可以說“無可奉告”,但不能不理她。潘麗顏干這一行已經(jīng)三年多了,有足夠的自信。如果誰見了她扭頭就走,或者誰對她的問題一字不說,她只需要如實報道出去,那家伙就該倒霉了。新聞記者,無冕皇帝,曉得嗎?
狄超不在,他的辦案伙伴老丁也不在,都出去查案子去了。問了幾個警官,都是這樣的回答,而且沒有人曉得這兩個偵探到哪里去了。
那么羅亦德教授呢?按照常情,家里著火,太太被害,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警局里問話。前臺值班的警官帶著笑,查過記錄后,告訴她:不錯,羅亦德確實來過警局??墒前胄r前已經(jīng)走掉了,這里有簽字。偵探們問過話之后,確定他沒有犯罪嫌疑,就沒有理由繼續(xù)扣押他,必須立刻恢復(fù)他的自由。
沒有人知道他去哪里嗎?
那當然,既然他是自由人,那他就是自由的,誰能過問他要去哪里呢。
可是這個案子還沒有結(jié)案,對不對?即使他不是犯罪嫌疑人,他終究與這個案子有關(guān),如果警方需要跟他聯(lián)系,問他一些相關(guān)的問題,怎么辦?如果他現(xiàn)在坐上飛機,飛到索馬里去了,那怎么辦?
警官聽了潘麗顏的抱怨,只是聳聳肩,沒有作答。
萬般無奈,潘麗顏走出警局,猶豫下一步該做什么。她翻著自己的記錄本,忽然看到有記錄,單普主任告訴她的,羅亦德是在市立大學生物系做教授。潘麗顏心里一動,馬上開車趕往市立大學,總而言之,她必須找到一些新資料,晚間新聞才有東西可以報道。
今天除了早晨抓到一條緊急新聞之外,她的運氣不夠好,那條緊急新聞播出后,并沒像她所希望的那樣,能夠迅速膨脹成為一條爆炸新聞。
她到了市立大學,進到了生物系,整個樓道里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真奇怪,都到哪兒去了呢?就算是午飯時間,教授們都出去了,系辦公室里也應(yīng)該有人值班呀,可是辦公室里沒有一個人。從墻上列出的系教職員工名單和照片中,知道系秘書是白恩小姐,三十幾歲的樣子。
整個一個浪費時間,潘麗顏一肚子晦氣,乘電梯下了樓。電梯門剛開,迎面碰見一個白胡子老先生正等著進電梯。
“您是生物系的教授嗎?”潘麗顏劈頭蓋臉就問。
那老者吃了一驚,馬上又鎮(zhèn)定下來,笑著回答:“是的,小姐,我是生物系的教授林滿山。你是幾年級的學生,有什么問題嗎?”
潘麗顏笑了,說:“謝謝您,林教授,您讓我今天充滿陽光?!?/p>
林教授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笑畢,潘麗顏又問:“我剛從上面下來,系辦公室里一個人都沒有?!?/p>
“是的,午飯時間,大家都出去吃飯了?!绷纸淌谡f,“我也是剛吃過飯,才回來?!?/p>
“可是系辦公室里也沒有人值班嗎?”
“哦,你找白恩小姐么?”林教授問,不等回答,繼續(xù)說,“白恩小姐中午以前給系里教授們發(fā)了通知,因為羅教授家里出了點事,無法去托兒所接他的孩子,所以她去幫一下忙?!?/p>
潘麗顏大腦里某一個點突然興奮起來,馬上問:“您知道托兒所在哪兒嗎?”
“呵呵,那我怎么曉得,我又不去托兒所接小孩?!?/p>
“那么您知道白恩小姐住在什么地方嗎?”
聽這一問,林教授忽然警覺起來,停住笑,看著她,問:“您是做什么的?”
潘麗顏發(fā)覺了林教授神情的改變,趕緊掏出自己的記者證章,展示給林教授看,解釋說:“我正在調(diào)查羅教授家大火的原因,需要找白恩小姐了解一些情況。”
林教授聳聳肩,說:“我們不能透露白恩小姐的任何個人資料,您最好去找學校的公關(guān)部門。對不起,告辭。”說完,教授伸手按動電梯按鈕,擺出一副再不理會她的神色。
教授不是公眾人物,毫無新聞價值,即使這樣不理她,她也沒辦法。但是潘麗顏具備出色的新聞人頭腦,只要有點滴線索,她就能夠找到新聞。她給單普主任打電話,既然他跟羅教授是朋友,他就可能認識羅家的孩子,也可能知道他們在哪些學校。果然,她的猜測沒有錯,單普主任告訴她:羅教授有三個孩子,老大是兒子,叫羅瑞,今年小學畢業(yè);老二是女兒,叫羅美,小學三年級;老三又是女兒,叫羅云,在小天使托兒所,明年進小學。
于是潘麗顏迅速趕到小天使托兒所,輕而易舉找到羅云所在班的老師曼達小姐。
曼達小姐記得很清楚,將近中午十二點半,白恩小姐把羅云接走了。過去兩年,每天都是羅云的母親來接,白恩小姐從來沒有到學校來接過孩子,這是頭一次。不過看得出來,羅云認識她,見了面挺熟悉??墒前凑胀袃核?guī)定,除了父母親之外,不允許任何其他人接走孩子,除非他們的父母事先跟學校安排好,并且有簽字的書面委托書??墒前锥餍〗憬裉靵硗袃核雍⒆?,之前,羅云的父母沒有對學校做出任何說明,也沒有簽字的書面文件,所以學校不肯放人。是白恩小姐給羅云的父親打電話,由羅云的父親對學校說明,又用傳真機給學校發(fā)來一張他自己的駕駛執(zhí)照證明身份,以及一張他親筆簽字的委托書。學校又復(fù)印了白恩小姐的駕駛執(zhí)照存檔,以備日后所需,之后才允許她把羅云接走了。
那么白恩小姐把羅云接到哪里去了呢?
那就不清楚了,記得白恩小姐在簽字的時候,對羅云說了一句:“好了,咱們回家?!敝劣谑腔啬膫€家,是羅云的家,還是白恩小姐自己的家,那就不知道了。
潘麗顏看看手表,已經(jīng)快三點鐘了,她必須趕緊回臺,否則來不及做六點的新聞節(jié)目。于是她謝過曼達小姐,留給她一張自己的名片,囑咐曼達小姐,如果她想起什么新資料,隨時打電話給她,然后開車回臺里。
六點鐘的新聞,潘麗顏的跟蹤報道安排在第二條,雖然表示了這條新聞的地位和重要性,但因為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也沒有新的資料片可用,所以只給了三十秒鐘。潘麗顏如實報道了她到市警局調(diào)查的結(jié)果,用語嚴厲,抨擊市警局不負責任的態(tài)度。潘麗顏也報道了她到市立大學和小天使托兒所調(diào)查羅亦德教授情況的結(jié)果,特別指出羅云跟白恩小姐很熟悉,話外之音暗示羅亦德與白恩小姐關(guān)系不同尋常的意味。
這是潘麗顏開車在城里東轉(zhuǎn)西轉(zhuǎn)時冒出來的靈感,全無事實根據(jù)的一個想像,但顯然可以為以后更多的故事埋下伏筆。如果根本沒有那回事,也沒她什么事,她并沒有明確說出羅亦德跟白恩小姐之間有什么曖昧。但如果兩人之間真有點什么不明不白,那她可就是先見之明,成為最杰出的新聞人了。想一想,男人與女人之間,怎么說都會有點什么秘密的。
播完六點新聞,潘麗顏下班。她從早到晚,馬不停蹄,實在有點累了。可是回家路上,經(jīng)過早上去羅亦德家的出口,她忽然心血來潮,又轉(zhuǎn)下公路,駛向了羅亦德家。
大火燒過的房屋,在黃昏中裸露著發(fā)黑的屋頂和墻壁,倒是沒有任何倒塌,所以看不到房子里面去。房屋周圍街道,仍舊拉著黃色的警戒線,現(xiàn)場還在警方保護之下。因此房子里面沒有一絲燈亮,沒有人能夠進入仍在警方保護之下的現(xiàn)場。
那么羅亦德和他的三個孩子會在哪里過夜呢?自己租旅館?借住朋友家?警方提供住處并予以保護?潘麗顏這時候想,如能夠找到羅亦德,做個采訪,明天就或許可以爆出一條大新聞來。
這么想著,她又自然而然地想到單普主任,下午就是靠了他,得到羅云的托兒所信息。那么應(yīng)該還能指望上他,了解到羅亦德和孩子們在哪里過夜。看起來,單普主任對于她這個系列報道相當支持,有求必應(yīng)。
聽到潘麗顏的要求,單普在電話里笑起來,說:“你真有做新聞記者的瘋狂勁頭,下了班也不休息,還在跑?!?/p>
“今天六點鐘你只給我三十秒,如果我再找不到羅亦德或者狄超偵探做個采訪,這個報道系列沒有直接突破,我就做不下去了?!?/p>
“明天沒有排你早間新聞,不必著急?!?/p>
潘麗顏知道主任在電話那頭也看不見,但她還是用力搖頭,說:“我倒不在乎是早間新聞播,還是晚間新聞播,總之明天得有點真東西可以播。否則這個案子又像許多其他案子一樣,剛發(fā)生的時候熱鬧一下,然后拖久了,就沒人再過問了。我有一種感覺,這個案子不同其他案子,有點特別,有點什么意外的扭曲,有點爆炸性,所以這回不想讓這案子不了了之。”
“你放心,就算我們不再繼續(xù)報道,這個案子也不會不了了之?!眴纹罩魅握f,“既然死了人,警方不會輕易放棄偵查,必須得有個結(jié)果才行,否則我們繳那么多稅養(yǎng)活他們,做什么吃的。”
說歸說,做歸做,單普主任還真肯幫忙。潘麗顏剛剛回到家,還換著衣服的時候,就接到單普主任來電,告訴她,羅亦德和三個孩子,今晚都在白恩小姐家里過夜。羅云被白恩小姐從托兒所接走之后,直接到了白恩小姐的家,白恩小姐照顧了她一下午。羅亦德被市警局釋放之后,不能回自己家,也就到了白恩小姐家。然后他的兩個大孩子放學之后,也都被接去了。
聽著單普主任講述,潘麗顏心里已經(jīng)為明天的跟蹤報道,想好了一個新轉(zhuǎn)折:羅亦德與白恩小姐有染,被太太發(fā)現(xiàn),發(fā)生暴力沖突,終致縱火。兇殺加桃色,最具爆炸性的新聞報道,她成功了?!澳嬗修k法,主任,您怎么能夠獲得這么多的消息呢?”
單普主任笑了,說:“朋友嘛,可以聊天。我問他情況怎么樣,有什么困難,邀請他帶了孩子們,到我家去過夜,他就很自然地說出來他在哪里了。”
“那么您可不可以安排一下,讓我找他做個采訪呢?”
單普主任說:“那大概沒有可能,羅亦德看到你今天下午做的跟蹤報道,認為關(guān)于白恩小姐與此案關(guān)系的說法,是無中生有,非常生氣。就算我能弄到白恩小姐的地址,你也不能去,去了也沒用,說不定要被羅亦德狠揍一頓?!?/p>
潘麗顏笑了,說:“如果真被他揍一頓,那還就好了,我就又有得報道了?!?/p>
“你真的要為了報新聞,不惜犧牲嗎?”
“當然,對我來說,不做新聞,活著有什么意義?!?/p>
單普主任沉吟了片刻,說:“是這樣的態(tài)度,不錯,好好做。讓我想想,說不定我能打幾個電話,把你弄到更合適的地方去。你這樣的性格和熱忱,應(yīng)該去做國際新聞,到中東或者拉美去跑跑,可以露大臉?!?/p>
“謝謝主任。”潘麗顏努力抑制住自己內(nèi)心的激動,保持平穩(wěn)的語氣,但只能講出這四個字。
六
第二天將近中午,羅亦德接到警局通知,現(xiàn)場勘察已經(jīng)結(jié)束,他可以回自己的家了。于是羅亦德帶了三個孩子回家,他們今天都沒有去上學。
家里一塌糊涂,到處是火燒的廢墟,到處是救火的積水,到處是毀壞的東西。羅亦德坐在那里,甚至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收拾。小女兒嚇得哭起來,羅亦德才醒悟過來,趕緊吩咐兩個大孩子,各自回自己的房間收拾。然后把羅云抱到小女兒自己的房間,幫她收拾。
還好,火從樓下左后角的廚房燒起來,而羅云的房間在樓上右邊的角落,所以燒得還算不厲害,救火隊噴的水也沒有積得太多。羅亦德動手,把小女兒的房間收拾得像個樣子,給破碎的窗戶釘上木板,總算能夠讓羅云抱著她心愛的絨布小熊休息了。然后他走到兩個大孩子的房間,看看他們怎么樣。
昨天他已經(jīng)告訴給了孩子們,他們的母親去世了。他并且向孩子們保證,他一定會盡自己所有的可能,找到殺害他們母親的兇手,為杰妮報仇。孩子們昨天哭了一夜,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眼淚,不聲不響,清理著各自房間。
羅亦德不講話,獨自走下樓。羅亦德坐在樓梯上,望著眼前客廳里的凌亂和破損發(fā)呆,這里再也見不到杰妮那個總是忙忙碌碌又歡天喜地的身影了……他們結(jié)婚快二十年了,怎么可能突然之間,天地兩分。
忽然間,聽見幾下敲門聲,大概又是狄超偵探,羅亦德走去開了門,卻看見單普站在門口,笑瞇瞇的,嘴里嚼著口香糖,一個手臂里抱個超市大紙袋,另一手臂里托著個披薩餅紙盒。
“你怎么來了?”
“市警局告訴我,你可以回家了。”單普回答,“我想你這里燒得一塌糊涂,肯定沒有吃的東西,所以買了些食物送來?!?/p>
“你沒有帶那個臭女人來吧?”羅亦德說著,伸著頭,從單普的肩膀上朝外張望。
單普往一邊挪挪身子,讓羅亦德看得更清楚,說:“怎么會,我只是送點吃的東西給你和孩子們,又不是來采訪。再說要采訪,也不該我來。我老了,跑新聞已經(jīng)跑不動了,都讓年輕人自己去鬧騰,我只等著退休了?!?/p>
“進來吧?!绷_亦德說著,側(cè)過身,讓單普進屋,然后把門關(guān)緊。
單普一邊熟悉地往房子后面的廚房走著,一邊說:“估計你家里亂七八糟,也沒法子做飯,所以買了個披薩,我們可以馬上開午飯。”
羅亦德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進廚房。
單普在廚房臺子上放下紙袋,轉(zhuǎn)頭看看,說:“真是可惜,燒成這樣。我們是先收拾一下再吃午飯,還是先吃午飯再收拾?”
“我去問問孩子們再說吧?!绷_亦德說著,走出廚房,上樓去問孩子們。
等他領(lǐng)著三個孩子走回來,廚房里已經(jīng)被單普整理過了,桌椅都擦干凈,地面也掃過,幾個高腳木椅擺在柜臺邊,披薩餅也分在幾個紙盤子里。
“好了,開飯?!眴纹照f著,等孩子們都坐下,把披薩盤推到他們面前。
“謝謝?!比齻€孩子依次向單普道過謝,拿起披薩,放進嘴里。
羅亦德打開冰箱,說:“我來拿點喝的?!?/p>
“算了,怎么可能。”單普說著,從超市紙袋里提出一大瓶可口可樂,“他們救火,當然要停電,避免引起爆炸。你冰箱里的東西,都必須丟掉,不能再用了?!?/p>
羅亦德聽了,關(guān)了冰箱門,轉(zhuǎn)身從頭頂柜子里取出幾個玻璃杯,放到柜臺上。
單普給每個杯子里倒了可口可樂,送到每個孩子面前,問羅亦德:“你怎么樣?也來一塊?”
羅亦德?lián)u搖頭,說:“我不餓?!?/p>
“那就喝點可樂吧。”單普遞給羅亦德一杯飲料,說,“我可餓了。我在家里從來不去超市買菜,為給你買這點菜,可費了事。”
“謝謝?!?/p>
單普從嘴里拿出口香糖,隨手丟進墻角的垃圾筒,然后拿起一塊披薩,咬起來。
廚房里沒有電視,起居室里的電視也沒有開,羅亦德沒有看到午間新聞,還不知道潘麗顏是如何描繪他的婚外情故事。單普暗自松了口氣,否則可以斷定,羅亦德絕不會允許他走進這個家門了。
孩子們都喜歡披薩餅,而且他們都餓了,吃得快,幾分鐘后,兩個大孩子都說吃好了,要回自己屋子去,于是小女兒也跟隨著要走。羅亦德陪伴三個孩子重新上樓,讓他們在各自的房間里,尋求片刻安寧。
“你怎么樣?”羅亦德再回到廚房,單普關(guān)心地問,“能挺得住嗎?”
羅亦德喝口可樂,喘口氣,說:“還能怎么樣,還有三個孩子呢?!?/p>
“你要先安排好自己,否則孩子們都要受罪。”
“真想不到,杰妮會這么走了?!?/p>
單普沒有做聲,把最后一小塊披薩吃進嘴里。
“我得收拾收拾杰妮的東西,準備給她安排后事?!绷_亦德說著,聲音打顫,繼續(xù)不下去。
單普想不出別的話來安慰他,只好說:“有什么事我可以幫忙嗎?杰妮也是我的朋友?!?/p>
“這兩天我總是在回想,是誰可能要來燒我們的房子?是誰可能要殺害杰妮?我怎么想都想不出來。我不敢說我自己是怎么一個好人,可杰妮卻真真實實是個好人,好妻子,好母親,為什么要殺害她?”
單普沒聲響。
羅亦德又繼續(xù):“我們曾經(jīng)那么相愛,曾經(jīng)有過那么多美好的日月,形影不離。唉,這兩年,為了拿到終身教授,必須努力工作,還要發(fā)表學術(shù)文章,時間和精力都不夠了。我回想,或許最近一年,對杰妮不夠關(guān)心。我再回想,好像確實記得,看到過她不快樂的眼神。記得她抱怨過,我們再沒有出去度過假。我總是安慰她,其實是安慰自己,等我拿到終身教授,一切有了終身保證,我們愿意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那時候就什么都好了。我現(xiàn)在想,我錯了?,F(xiàn)在我拿到終身教授了,那又怎樣?杰妮不在了,我還能做什么?出去度假還有什么樂趣?在家里還有什么樂趣?”
“你不要太責備自己了,這事跟你沒有太大關(guān)系。”
羅亦德抹抹眼睛,說:“怎么跟我沒關(guān)系?全是我的錯。杰妮每天在家里,忙出忙進,照看三個孩子。每天晚上,只等我下班回家,能夠稍微跟她分擔一點,至少能夠跟她說說笑話,帶給她一點輕松??墒俏?,我做到了嗎?我跟她分擔了嗎?我?guī)Ыo她輕松和歡樂了嗎?沒有,我沒有。我不是個好丈夫,不是個好父親,不是個好男人?!?/p>
單普默默無語,給羅亦德杯子里添加些可樂。
羅亦德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繼續(xù)說:“昨天早上,杰妮送小云去托兒所,出門的時候問我,中午接羅云回家之前,能不能陪她吃頓午飯,她有話要對我講。平常日子,她中午接了小云,然后兩個大的回家,一直到晚上,我們沒有多少單獨的時間,可以說說話??晌也]有聽見她的要求,我只像平常一樣,吃著早餐,看著報紙,漫不經(jīng)心回答她,上午下了課,我給她打電話,就讓她帶著小云走了。你說我是不是個大混蛋?杰妮從來不向我提任何要求,這次她只要我回來陪她吃一頓中飯,可我不當回事?,F(xiàn)在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她要對我講什么。我當時為什么就想不到,杰妮有話要對我講,我可以陪她一起去送小云,然后我們可以一起吃個早餐,講講話,我再去學校?;蛘呶铱梢栽诩依锏人土诵≡苹貋?,聽杰妮講了她要講的話,然后再去學校。唉,我還是遲到了,課也取消了,總歸是倒霉。我為什么沒把杰妮的話當回事,為什么不等她回來,為什么非要八點鐘出門。你說,我是多么自私的一個人,絲毫沒有為杰妮想過,我怎么那么混賬呀?!?/p>
單普沒有馬上說什么,他把羅亦德剛才這一大段話,在腦子里轉(zhuǎn)了幾圈,又把潘麗顏昨天早上拍的資料片和報道參照一下,才算忽然全部明白過來,小心地問:“亦德,你說什么?你昨天早上遲到了?課也取消了?八點半的課?”
“不是,課是九點鐘。”
“那怎么可能,從你家到市立大學,開車頂多半個鐘點。你八點鐘離開家,九點鐘還沒有到嗎?”
羅亦德又嘆口氣,說:“所以我左思右想,覺得是老天在跟我作怪。既然要讓我遲到,為什么不讓我在家等杰妮送小云回來之后,聽她講了話,我再走。如果那樣,我在家里等她,或許火也起不來,她也不會遇難?!?/p>
單普搖搖頭,說:“那是誰也說不來的,誰能長個前后眼,看到將來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呢。你怎么可能估計得到,路上會塞車塞成那樣子?!?/p>
“倒不是塞車,我上下班從來不走高速,就怕塞車?!?/p>
“那怎么會一個小時也沒到學校?”
“唉,這就是命?!绷_亦德長長地嘆口氣,說,“剛好就是昨天車子沒有油了,路上必須加油。到了加油站,正加著,一個超長大卡車開過來,也要加油。車子太長了,一停下來,就把加油站的兩個進出口都堵死了,誰也進不去,誰也出不來。我加滿了油,可是出不去,只得坐在那里等。你不曉得,那種大卡車,有兩個油箱,而且都大得出奇,一加就是二十多分鐘,而且那個加油站地方又小,大卡車轉(zhuǎn)身,必須倒過來倒過去好幾回,又耽誤十幾分鐘。你說,那司機也是多事,為什么偏要找這么個時候,到這么個地方來加油呢,唉,反正我倒霉。”
單普又沒有做聲。
羅亦德繼續(xù)唉聲嘆氣:“警局早就打電話去學校,要我回家。如果我不遲到,也許可以早些趕到,杰妮也許還有救??墒俏移t到,等白恩小姐告訴我回家,杰妮已經(jīng)不行了?!?/p>
“哦,你這么提到,我還想問問呢?!眴纹辙D(zhuǎn)換話題,“你跟白恩小姐到底怎么回事?我們的記者說你們有點曖昧,我還責備她捕風捉影。”
羅亦德突然發(fā)起火來,提高聲音說:“我跟白恩小姐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沒有,只是同事關(guān)系。她是系里秘書,我是系里教授?!?/p>
“可是她替你到托兒所接孩子,你的孩子跟她很熟。而且昨天晚上,你們一家都在她家里過夜。亦德,咱們朋友這么多年,你不用提防,有什么都可以對我講。”
羅亦德忽然又垂下頭,低聲說:“這個話題很沒有意思,我不想說什么。白恩小姐是好心幫助我,因此把她牽扯進來,我怎么對得起人家?!?/p>
單普也不說話,望著羅亦德,眨巴著眼睛。
“好了,謝謝你送吃的東西?!绷_亦德站起身,說,“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開始收拾杰妮的東西。”
七
下午六點鐘的新聞,潘麗顏出了大風頭。本來今天上午,她拉著攝影師大個子到小天使托兒所、市立大學、市警局,以及羅亦德家門前,拍了些采訪片段和現(xiàn)場,做好報道,準備午間新聞播出,可單普主任從羅亦德家回來后,轉(zhuǎn)告了一些新情況,兩人商量,結(jié)合潘麗顏上午拍攝的資料,重新做一條長篇報道,六點鐘播出。
潘麗顏特意穿了一件黑色西裝制服,表情凝重,壓低嗓音,報道說:“根據(jù)本臺記者從多方面獲得的消息,昨天早晨發(fā)生于本市綠樹山莊大火一案,現(xiàn)在有了若干新的線索?!?/p>
開了這個頭,鏡頭馬上接播潘麗顏大火那天早晨拍攝的救火現(xiàn)場第一組資料片刻。五秒鐘后,潘麗顏重新出鏡,報道:“從本臺獲得的目擊者所拍攝的資料看,依照錄影帶所顯示的的時間記錄,現(xiàn)場拍攝從早晨九點三十八分開始,當時大火已經(jīng)被控制,只有一些煙還在冒著。根據(jù)救火隊的記錄,報警電話是當天早晨八點四十九分打到救火隊,救火車在十五分鐘內(nèi)趕到現(xiàn)場,大火約在九點五十分全部熄滅。我們可以推斷,火大約是在八點半鐘左右著起來的?!?/p>
說到這里,鏡頭切換到市立大學校園。潘麗顏穿著一件風衣,一手撩著風吹的頭發(fā),面對攝影機,報道說:“這里是市立大學的校園。周二大火焚燒的那座房屋的主人羅亦德先生,就在市立大學生物系任職。根據(jù)我在校園內(nèi)的采訪,羅教授任教的幾年中,工作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每天按時到校授課,從來沒有任何一次遲到記錄。但是本周星期二早晨,他遲到了……”
接著是潘麗顏采訪一個大學生的談話記錄鏡頭,那個學生告訴潘麗顏:“周二早晨我們九點鐘有一節(jié)羅教授的課,我們到教室都坐好了,等待羅教授進來??墒遣钍昼娋劈c的時候,系秘書白恩小姐走進教室,宣布說羅教授家里有些急事,今天的課不能上了,我們可以自由活動,那節(jié)課羅教授會另行通知時間補上。”
潘麗顏重新出鏡,報道說:“昨天和今天,我們到生物系辦公室去過若干次,卻始終沒有找到系秘書白恩小姐,所以未能進一步確認周二上午羅教授遲到的說法。但是那天上午九點鐘的課,羅教授沒有上,卻是屬實的。我們需要查證的一個問題是,當系秘書白恩小姐到教室去通知學生們那節(jié)課取消的時候,羅亦德教授是否已經(jīng)到校。是羅教授到校后親口告訴白恩小姐取消九點鐘的課,還是那個時候羅教授尚未到校呢?”
鏡頭又切換到大火那天早上潘麗顏拍攝的資料,羅亦德剛剛趕到,停了車,沖出車門,奔向大火現(xiàn)場,被金森警官阻攔。
五秒鐘后,潘麗顏回到屏幕上,報道說:“從這份目擊者錄影的時間記錄上可以看到,羅亦德教授九點四十六分到達現(xiàn)場。我們曾經(jīng)專門開車計算時間,從羅教授家到市立大學,又從市立大學到羅教授家。如果走高速公路,單程只需大約十五分鐘,但是上下班高峰時間,高速公路一定會堵車,那就無法計算路途時間。而不走高速公路,改行市區(qū)街道,雖然車速比較緩慢,又有許多紅綠燈,但是不會堵車,時間比較有把握。我們試開過兩三次,都是三十分鐘之內(nèi)可以到達。所以我們斷定,如果當天上午羅教授從市立大學趕回家,他一定是九點二十分鐘左右離開市立大學,因為他是九點四十六分到達自己家門前?!?/p>
鏡頭再次切換到市立大學,潘麗顏站在一個辦公室的門口,報道說:“這里就是羅亦德教授工作的辦公室,斜對面是系辦公室,請隨我走過去。這就是生物系辦公室,白恩小姐依然不在。我們無法證實,昨天上午羅教授到達這里的確切時間,他又是幾點鐘離開,趕回家里。而且我們也無法證實,白恩小姐是怎么得到羅教授因為家里出事而必須取消九點鐘的這節(jié)課這個消息的。我們更無法證實,羅教授又是怎么獲知他家里起了火,需要立刻趕回家去這個消息的?!?/p>
穿著黑色西裝制服的潘麗顏回到鏡頭上,繼續(xù)報道:“從時間表上來看,我們可以提出一個疑問:昨天早晨,八點鐘到九點鐘之間,這一個鐘頭,羅亦德教授都在哪里?如果算上三十分鐘的開車路途時間,我們又可以提出疑問,八點到八點半這段時間,羅教授是在家里,還是在路上。如果這個時間,羅教授是開車去往市立大學,他無論如何應(yīng)該在八點半左右就到達學校,那么他就不會遲到,九點鐘的課也就不會取消。或許我們可以推斷,羅教授是在八點半之后才離開家到學校去的,所以他才遲到了?那么,羅教授八點到八點半這段時間,在家里做什么呢?我們稍后會有進一步報道,請繼續(xù)收看?!?/p>
隨著演播導(dǎo)演的手勢,鏡頭切換到廣告。演播助理馬上邁上演播臺,動手替潘麗顏修整面妝和頭發(fā)。
旁邊坐著的六點新聞主播季元功,看著潘麗顏說:“我的天,潘麗顏,你可真行,簡直可以去警局做偵探了。要么干脆改行,去寫偵探小說吧,一定會成為暢銷書,賺大錢。”
潘麗顏不敢動,因為演播助理的手正在她頭上擺弄,嘴里說:“我這兩天睡覺都在想這個案子,總算有點心得?!?/p>
演播導(dǎo)演宣布:“三十秒?!?/p>
演播助理又整理了一下潘麗顏的麥克風,然后走下演播臺。
潘麗顏對著面前的空氣,問:“老馬,下一段資料都齊了吧?!?/p>
演播室的播音機響起老馬的回答:“沒問題,小甜心,好好干。”
“十,九,八,七,”演播導(dǎo)演伸著手指頭,數(shù)秒鐘,“六,五,四,三,二……”
導(dǎo)演食指一點,一號攝像機上的紅燈閃亮,潘麗顏出了鏡,繼續(xù)報道:“羅亦德教授有三個孩子,兩個大孩子昨天早晨,像往常一樣,乘坐校車上學。我們向?qū)W校查證,周二早晨兩個孩子都按時到校上課。羅教授最小的女兒,上小天使托兒所。”
鏡頭轉(zhuǎn)到小天使托兒所,潘麗顏舉著話筒,曼達小姐正回答問題:“每天早晨都是杰妮送羅云來上學,從來沒有遲到過。昨天早上,也是一樣,八點差一分的時候,他們到了,我們第一節(jié)課是八點鐘開始?!?/p>
潘麗顏重上鏡頭,報道說:“小天使托兒所老師曼達小姐所說的杰妮,就是羅亦德教授的太太,他的孩子的母親,昨天大火一案的受害者?!闭f到這里,潘麗顏停頓了一下,微微垂下頭,似乎不被察覺地嘆了口氣,然后又抬起臉,繼續(xù)報道:“我們也開車試驗過,從羅教授家到小天使托兒所,很近,也很方便,只需要十分鐘時間。也就是說,杰妮七點五十分左右離開家,送小女兒去托兒所,八點鐘到校。然后八點十分左右就回到家,除非她在路上去辦些其他什么事??墒呛懿恍遥蛱煸绯?,杰妮沒有在路上辦其他的事情,而是直接回了家,因此她被那場大火奪去了生命。”
長長吸了一口氣,潘麗顏繼續(xù)報道:“從我們所列出的時間表上分析,杰妮送小女兒到小天使托兒所之后,回到家里的時候,在八點半鐘之前,羅亦德教授這時可能還沒有離開家去市立大學,兩個人大約有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一起在家里。他們在做什么?又因為什么,引起一場大火,致使杰妮遇難。我們甚至還可以問一問,杰妮是被大火傷害的,是一個意外事故,或者還有什么其他的可能。這兩天,我們到警局去過幾次,一直無法找到主持本案偵查的狄超偵探,所以始終得不到確切答案?!?/p>
鏡頭重新回到小天使托兒所,潘麗顏問曼達小姐:“所以你說,當天中午是白恩小姐把羅云接走了?!?/p>
曼達小姐回答:“對,接走羅云的,確實是白恩小姐,我們保留著她的簽字?!?/p>
潘麗顏回到屏幕上,繼續(xù)報道:“根據(jù)可靠消息來源,我們獲知,昨天中午羅云小姑娘是由白恩小姐直接接回白恩小姐自己的家里。然后羅教授的兩個大孩子,也被羅教授親自從學校接到白恩小姐的家里。事實上,羅教授一家四個人,昨天晚上都是在白恩小姐家里過夜。這個情況,本臺昨天的追蹤報道中,已做出一些推測?,F(xiàn)在的消息證明,我們昨天的猜測正確,羅亦德教授同白恩小姐的關(guān)系,似乎不同一般。我們希望警局能夠認真負責,抓緊對本案的調(diào)查,不要讓本市民眾失望。在這個案件水落石出之前,本臺將繼續(xù)不斷地跟蹤報道,恪盡我們新聞從業(yè)人員的職守,敬請隨時收看?!?/p>
演播導(dǎo)演手一揮,鏡頭切換到廣告,潘麗顏的報道結(jié)束了。
潘麗顏這個特別報道,非常成功。幾分鐘后,電視臺便接到許多電話,有的祝賀,有的幫忙分析,有的提出線索,甚至還有幾個男士詢問潘麗顏是否已經(jīng)出嫁。
當天晚間十點鐘新聞,全國電視新聞網(wǎng)全部轉(zhuǎn)播了潘麗顏的案件報道。一夜之間,潘麗顏成了全國聞名的電視新聞記者。
八
第二天早晨,羅亦德依次叫孩子們起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大兒子羅瑞不見了。他屋子的桌上,留了一封信,上面寫道:我不能繼續(xù)在這個家里生活,我無法呼吸,我要瘋了。我必須離開,我需要新鮮空氣。
羅亦德顧不得送兩個女兒上學,拉著她們一道,趕到警局去找狄超,請求他立刻幫忙找兒子??墒堑页辉冢_亦德沒有辦法,只好到警局前臺,向值班警官報案。值班警官按照規(guī)定,一一問明相關(guān)情況,填了表格,勸他不必太著急。這么小年紀的孩子離家出走,多出于一時情緒波動,一般都不會走太遠,也不會走太久。如果二十四小時以后,孩子還沒有找到,警局就會發(fā)布通告,所有值勤警官便會隨時隨地參與尋找。不過警察工作繁重,如果家長能夠及時找到孩子,那是最好。值班警官并且告訴羅亦德,先到孩子的學校去找找,孩子最熟悉的地方,除了家,就是學校,他很可能就跑到學校里去了。如果不在學校,問問老師和同學,他有些什么樣的朋友,他也很有可能跑到哪個好朋友家里去了。
羅亦德把兩個女兒分別送走后,就直接奔到大兒子的學校,到處也打聽不到羅瑞的下落。問了幾個羅瑞平時比較接近的同學,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他昨夜和今早都沒有和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聯(lián)系過。
垂頭喪氣的羅亦德回到市立大學,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不知道該怎么辦。白恩小姐三天都沒有來系里,電視里每天點她的名,她只有躲避不見人,獨自在家里生氣。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鈴聲打斷了羅亦德的沉默。
“是羅教授嗎?”電話里,一個女聲問。
“我是。”
“哦,終于找到您了,我是校長辦公室的秘書林達。”女聲繼續(xù),“您現(xiàn)在有幾分鐘時間嗎?校長有話要跟您談?!?/p>
羅亦德答應(yīng)了,電話便轉(zhuǎn)到校長的手里。
“羅教授,你怎么樣?”校長有些衰老的聲音響起來,好像他就站在面前。
“我還好。”羅亦德聽見這聲音,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誤了三天的課?!昂鼙福iL先生,我家里出了些事,我誤了幾天的課,將來一定補上?!?/p>
“不必操那個心,羅教授?!毙iL安慰他說,“我們都知道你的不幸,杰妮是個很好的女人,我在學校聚會上見過,你的三個孩子都還好嗎?”
說起孩子,羅亦德心里一痛,說:“校長,現(xiàn)在快十一點五十了,您如果沒急事,我得去托兒所接小女兒了,她們十二點半放學?!?/p>
校長聽了,聲音開始有些急促,說:“那么羅教授,我就不耽誤你更多時間。我打這個電話,是想告訴你,你家里發(fā)生的事,我們都了解。學校董事會昨晚專門開會,討論了一下你的情況。大家認為,照你目前的狀態(tài),不大適合繼續(xù)在學校里教授學生。所以學校決定,從今天起,你就不必再來學校上課了,我們已經(jīng)通知了你任課的學生班級。等你家的案子全部弄清楚之后,學校再通知你恢復(fù)工作。羅教授,學校這樣做是為學生好,再說你現(xiàn)在也需要時間,設(shè)法破案呀?!?/p>
羅亦德早已猜出校長這番話的意思,可是他并不想爭辯。說實在的,他也確實沒有精力繼續(xù)教課。再說現(xiàn)在大兒子又不見了,這么大的世界,要找個人,真是難于上青天啊……
放下電話,羅亦德開車到了小天使托兒所。羅云一見到爸爸,就哭起來,一直嘟囔要找媽媽。
羅亦德見狀,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是好。開車走了幾個街口,看見路邊有一家麥當勞。他立刻把車轉(zhuǎn)進麥當勞停車場,帶了羅云進了店里。平時杰妮不準孩子們多吃快餐,很少帶孩子們來麥當勞。今天小女兒能敞開吃一頓麥當勞,還加一份冰激凌,總算很快止住了哭泣。
從麥當勞出來后,羅亦德載著羅云回家。離家還有一截路時,大老遠的就看見自己家門前,停了好幾輛汽車。其中兩三部車子很大,頂上裝著天線,顯然是電視臺的現(xiàn)場轉(zhuǎn)播車。羅亦德一驚,趕緊把車停到路邊,仔細觀看。技術(shù)人員忙著安裝機械,調(diào)整通訊,攝影人員選擇角度,校對距離。新聞記者則查看地點位置,記錄房屋細節(jié)和背景資料。羅亦德明白了,昨晚潘麗顏的報道一經(jīng)全國新聞網(wǎng)播放,引起很多電視臺的興趣,今天都趕來搶新聞,在他家門前安營扎寨了。這種事情他以前也聽過許多,從來不以為然,不料這種事今天竟然還落到自己的頭上。現(xiàn)在他即將被媒體圍困,有家也不能回了。
羅亦德深深地嘆了口氣,看看手表,把車子掉轉(zhuǎn)頭,直接開到二女兒的學校。離羅美放學還有半個多鐘頭,他們就坐在車里等。羅云依舊在一條一條地吃剩下的烤薯條,所以也并不吵鬧。羅亦德打開手機,查閱了一陣,選定本市東北角一家希爾頓酒店。打電話去那家酒店,訂了一個套間客房。他現(xiàn)在只希望找個離家遠些的地方住下,這樣他和孩子們都不會碰見熟人,媒體的人也找不到他們。
接了羅美之后,父女三人開車到了酒店。正在辦理登記手續(xù)的時候,手機鈴響起來。羅亦德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打開手機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是警局偵探狄超打來的。
“羅教授,我需要見你一面,有些情況要跟你談?wù)?。?/p>
“不能在電話里講嗎?”
“不能,這件事情必須面談。”狄超說完,又補充一句,“而且要快?!?/p>
羅亦德停頓了一下,無可奈何,告訴狄超:“我不能繼續(xù)住在家里了?!?/p>
“我看見了,”狄超回答,“我剛才到你家去找過你,看到那些電視臺的人。所以估計得到,你一定沒有在家里?!?/p>
“我現(xiàn)在希爾頓酒店要了個房間?!?/p>
“哪家?”
“東北角,平安大道上的那家。”
“我知道那地方,三十分鐘以后見?!?/p>
“我在十八層二十七號?!绷_亦德沒有讓狄超掛斷電話,接著說,“你知道嗎?羅瑞昨天晚上離家出走了?!?/p>
“他們已經(jīng)告訴我了。”
“你們前面那個值班警官說,要失蹤二十四小時以后,警察才會立案偵查?!?/p>
“那是處理失蹤案件的規(guī)定程序?!钡页f,“不過因為羅瑞出走跟你這個案子相關(guān),所以我已經(jīng)接手,現(xiàn)在我的伙伴丁大維警官,跟一個叫溫蒂的女警官正在一起尋找。溫蒂是失蹤案件組的人,經(jīng)驗很多,她一定能很快找到羅瑞,不必擔心?!?/p>
“謝謝你,狄超警官。”
“一會兒見?!?/p>
“一會兒見?!?/p>
放下電話,羅亦德領(lǐng)著兩個女兒,進了酒店房間,安排她們兩個住在睡房里。然后帶了兩個女兒下樓,到街邊的商店,為女兒們買了兩身衣服。因為是臨時決定住酒店,沒有來得及回家拿東西,女兒們明天還要上學呢。
等他們大包小包拎著,回到酒店,出了十八層電梯,便看見狄超斜著身子,靠在房門邊,手里拿著手機看著,等他們回來。
“很抱歉,匆匆忙忙地來這里住,孩子們沒有換洗的衣服?!绷_亦德解釋著,放下手里的衣袋,掏房門鑰匙。
狄超提起地上的衣袋,說:“酒店有隔夜洗衣服務(wù)的,比你買新衣服便宜些?!?/p>
羅亦德引著狄超走進房間,說:“可是她們明天不能夠穿同一身衣服去上學呀,同學們要笑了。”
狄超點著頭,把手里的衣袋交還給羅亦德。
羅亦德把幾個衣袋都遞到女兒羅美手里,說:“去吧,領(lǐng)著妹妹到你們睡屋,掛到壁柜里去?!?/p>
兩個女兒跑進屋里去了。
“請坐,喝點什么嗎?這房間里有酒柜。”
“這是酒店,不是你家。動用酒柜里的飲料,可是要花錢的,而且非常貴?!?/p>
羅亦德點點頭,說:“那我打電話叫房間服務(wù)送些東西來?!?/p>
“不必了,喝點水就好了?!?/p>
羅亦德聽了,拿個玻璃杯,在洗手池上接自來水,問:“羅瑞有消息嗎?”
狄超說:“我剛才跟溫蒂聯(lián)系了一下,她說有線索,應(yīng)該很快就能有結(jié)果,你放心?!?/p>
“謝謝,”羅亦德把水杯遞給狄超,然后自己坐下。
狄超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把水杯放下,對羅亦德說:“我們到你提供的那個加油站調(diào)查過了,也查過周二早晨所有的加油收據(jù)記錄,你說的情況全部屬實?!?/p>
羅亦德聳聳肩,說:“當然屬實,因為就是事實?!?/p>
“這就是說,周二早晨八點和九點之間,你的行蹤都可以找到見證人,所以我們決定排除你作為本案嫌疑人?!?/p>
羅亦德沒有說話。
狄超挪了挪身子,干咳了一聲,然后才說:“現(xiàn)在我告訴你一個事實,非常敏感的,請你把握自己?!?/p>
羅亦德聽了,突然感到有些緊張,微微張開嘴唇,仍舊沒有出聲。
狄超又干咳一聲,似乎猶豫了片刻,終于說:“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講這件事,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直說。哦,是這樣。法醫(yī)鑒定出來了,杰妮懷有身孕?!?/p>
“什么?”羅亦德大叫一聲。
羅美羅云聽見父親的喊聲,都從里屋跑出來。
羅亦德趕緊壓低聲音,對女兒們說:“沒事,爸爸咬了自己的嘴唇。乖乖,回去吧。羅美,你要做功課了。羅云,要畫圖嗎?”
“要?!?/p>
兩個女兒進了里屋,關(guān)了門,不再有聲響。
“你確定?”羅亦德喘了口氣,問狄超。
“對,我們核對過兩次。”狄超說,“昨晚就拿到了報告,我為了慎重,今天上午專門到法醫(yī)實驗室去,親自跟法醫(yī)再次鑒定。不會有錯,杰妮懷著身孕。孩子也沒有保住,真不幸?!?/p>
羅亦德用力搖頭,連聲說:“不可能,那不可能?!?/p>
“為什么不可能?”
“杰妮不可能懷孕。”
“為什么?”
羅亦德垂下眼睛,咽了兩口唾沫,又嘆了口氣,才終于下定決心,說:“我和杰妮已經(jīng)五個月沒有性交過了?!?/p>
這話有點出乎意外,但狄超卻好像并不驚奇,只是眨著眼睛,看著羅亦德,問:“怎么可能?你們的婚姻出現(xiàn)了問題?”
羅亦德的頭垂得更低,聲音小得幾乎難以聽清,說:“都怨我,都怨我。我慢待了杰妮,我忽視了杰妮,我對不起她。”說著,羅亦德聲音哽咽,講不下去了。
狄超等了一陣,讓羅亦德情緒穩(wěn)定一些,然后又問:“你那么肯定嗎?我是說,五個月,你們夫妻沒有性生活?”
羅亦德喘口氣,點著頭,說:“從杰妮死后,這兩天我從早到晚,都在想她,想我們在一起的生活,每一分鐘,每一句話?!?/p>
狄超點點頭,沒有講話。
“上星期六晚上,我們做了一次愛。”羅亦德接著說,“過后,杰妮哭了,哭得很傷心。我問她為什么?她說,你知道么?亦德,我有多么的愛你。她以前經(jīng)常對我講這樣的話,所以我當時沒有怎么在意。可是她又補充一句:已經(jīng)五個月了,你沒有碰過我。我聽了就笑,說:你也一直沒有提出過要求呀。現(xiàn)在想起來,我真不是人,我對不起杰妮。”
“那么,這個案件更復(fù)雜了?!钡页粲兴嫉卣f,“孩子是誰的呢?”
羅亦德聽見這句話,突然愣了,瞪著狄超。
“五個月沒有性生活,你沒有感覺到杰妮有些變化?有些冷淡?你沒有懷疑過她有外遇嗎?”
羅亦德猛地站起來,大聲對狄超說:“我不允許你侮辱杰妮,她是非常好的妻子,她不會——”他沒有說完那句話,又頹然坐下來,兩手捂住臉。
狄超默默坐了幾秒鐘,站起來,說:“這情況……很對不起。但是我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捉到殺害杰妮的兇手,現(xiàn)在這是兩條人命?!?/p>
九
潘麗顏又到了市警局。這三天里,她幾乎每天都要到市警局來一趟,可是一次也沒有找到她要找的人。狄超好像有意跟她捉迷藏,每次她來,他都不在。問誰,誰都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偵探辦案子,神出鬼沒,哪兒有個準。問他的主管上級,上級打官腔,只會重復(fù)案子有進展,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等等。但是在偵查期間,具體細節(jié)不能透露,倒也在理,無可辯駁。
潘麗顏是個堅強的女性,不肯輕易放棄,所以她依舊每天到警局來,今天她就來了兩次,上午已經(jīng)碰過一次壁,下午又來了。她不相信,她就永遠找不到狄超,他還能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回警局。
功夫不虧有心人,潘麗顏終于有了突破,重大突破,兩個重大突破。首先一個,她雖然再次錯過狄超,但她離開警局的時候,在門外停車場碰到了金森警官。而且金森警官見到她時,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引起她的疑心。于是潘麗顏主動邀請金森警官到旁邊一個咖啡店喝杯咖啡。
開頭幾分鐘,金森警官好像有意打哈哈,說她現(xiàn)在是全國聞名的大記者了等等。然后經(jīng)不住潘麗顏軟硬兼施,一再逼問,終于透露出來:法醫(yī)鑒定,杰妮死的時候,懷有身孕。
潘麗顏聽到消息,大吃一驚,隨即心跳加速。這個案子越來越曲折,這條新聞越來越爆炸,她的運氣越來越好,她的前途越來越光輝。
跟金森警官分手之后,潘麗顏坐在自己的車里思索下一步計劃。今天六點鐘新聞,她必須報道這個新突破。但是光有金森警官一個消息來源,似乎太單薄,她必須尋找至少另一個證實。潘麗顏想著,拿起手機,打回臺里,要攝影師大個子馬上到市警局來,她在停車場里等候。
潘麗顏下定決心,她今天就要在市警局候著狄超,等到三點鐘最后一刻鐘時,大個子趕過來了,潘麗顏對他講了她的計劃。正講著,看見羅亦德從停車場另一側(cè)匆匆忙忙地跑過來。
“大個子,打開攝像機拿上,我去堵羅亦德,你一直拍下來?!?/p>
大個子聽見潘麗顏聲音里的緊張,就趕快動作,把攝像機扛到肩上,緊跟著潘麗顏,向羅亦德迎過去。
羅亦德看見潘麗顏,愣了一下,隨即又看見她身后的大個子和攝像機,便漲紅了臉,聲色俱厲:“我告訴你,你離我遠點,否則我對你不客氣?!?/p>
潘麗顏回頭看大個子一眼,見大個子眼睛堵在攝像機上,伸出左手大拇指一豎,曉得她跟羅亦德的見面和對話,都已經(jīng)錄下來了。
“羅教授,我只想跟您確認一兩個問題,請您給我?guī)追昼姇r間。”潘麗顏舉著麥克風,有意用特別溫和的語氣說,以便在錄影上留一個專業(yè)新聞記者形象。
羅亦德伸手把她推開,從她身邊沖過去,嘴里大喊:“滾開,我跟你沒話可說?!?/p>
潘麗顏跟在羅亦德身后,繼續(xù)舉著麥克風,大聲問:“我有消息來源說,您的妻子杰妮遇難時,懷有身孕,請問是真的嗎?”
羅亦德聽見這個問題,腳步突然蹣跚一下,停住了,轉(zhuǎn)過身,看潘麗顏一眼,目光里攙雜著疑問、驚恐和怨恨??墒撬裁丛捯矝]有說,立刻重新轉(zhuǎn)過身,加快速度,奔進市警局大門。
潘麗顏轉(zhuǎn)過頭,看向大個子,問:“都錄下來了?”
“當然,還給了大特寫,特別清楚?!?/p>
“太棒了,”潘麗顏手一揮,說:“跟著他,看他還有什么其他的事,都錄下來?!?/p>
兩個人一前一后,跟著跑進警局。潘麗顏望見羅亦德在樓道轉(zhuǎn)角消失,忙領(lǐng)著大個子沖過去,剛好看見羅亦德走進一個辦公室的門。他們跟到那門口,打開攝像鏡頭,從門口拍進去。
羅亦德蹲著身子,把一個男孩緊緊摟在懷里。那個男孩抱著羅亦德,大聲哭泣。他們身后,站著一個女警官,四十多歲,望著他們微笑。
旁邊房間過來另外一個警官,輕輕地對潘麗顏說:“對不起,請你們離開這里。”
潘麗顏轉(zhuǎn)過身,拿出自己的記者證,說:“我是電視臺的記者,我叫潘麗顏?!?/p>
“我知道你是誰,”那警官說,“但是這個父親剛剛找到他失蹤的孩子,這個時刻不同尋常,請你們尊重他們此刻的感受,不要干擾他們,謝謝了?!?/p>
潘麗顏有些猶豫。她看一眼大個子,攝像機還在繼續(xù)拍攝著,那么這個警官的話也都錄下來了。警官的話有道理,如果聽了這話,她依然堅持拍攝羅亦德父子相會的場面,就會顯得太不近情理,太不人道,太不夠?qū)I(yè)了。
“好吧,我們尊重羅亦德父子相見的感受,”潘麗顏對那個警官說,“謝謝了,請問您貴姓?”
“不客氣,我姓丁?!倍【倮^續(xù)說,“再見?!?/p>
“再見?!迸他愵佌f過,對大個子招招手。
大個子關(guān)了攝像機,兩個人默默走出警局。
“潘麗顏,你可真了不起,一下子逮住兩條大消息。”大個子收起攝像機,又說,“好家伙,這案子,成了兩條人命了?!?/p>
“趕緊回臺,把資料送技術(shù)科處理?!迸他愵佇α?,說,“我馬上回去寫報道,趕六點鐘新聞。”
“對,那么又可以在十點新聞播全國。”
潘麗顏回到臺里,找單普主任找不到,打他的手機,他也沒接,潘麗顏留了個言,匯報了一下她今天的新報道,然后就動手做六點鐘新聞的跟蹤報道。
直到五點多鐘,單普主任才回到臺里,檢查六點和十點兩檔新聞的安排和內(nèi)容。他看到潘麗顏六點鐘跟蹤報道的簡介,有點吃驚,忙把潘麗顏找到辦公室。
“潘麗顏,你做得很好,取得這么多突破,”單普主任見面先夸獎她,“你的記者能力越來越強了,將來前途無量?!?/p>
潘麗顏笑著點頭,心里卻十分厭惡單普咀嚼口香糖的嘴巴,“都是跟隨主任學的?!?/p>
“潘麗顏,我看了你的報道,”單普主任眨著眼睛,問,“我知道在我們的報道里,可以不提出消息來源。但是你能夠確定,杰妮確實懷有身孕嗎?”
“我可以確定,消息是警局的一個警官提供的?!?/p>
“那么你到法醫(yī)部門去查證過嗎?”
“主任,我沒有時間。”潘麗顏覺得有點奇怪,單普主任從來沒有這樣問過一條新聞來源,他應(yīng)該相信臺里記者的職業(yè)道德。可是她還是認真地回答,“就算我跑去法醫(yī)部門求證,人家也不會告訴我的。只要市警局公關(guān)部門不宣布,這些消息就都是保密的?!?/p>
“可你還是得到了,”單普說,“所以我們需要謹慎,至少有兩條以上的證實。否則報出去,出了錯,不得了?!?/p>
潘麗顏說:“您也看了片子,我找羅亦德查詢,他沒有直接證實,但是他的反應(yīng),足以說明這消息確實?!?/p>
單普點點頭,沉吟了一下,仿佛自言自語:“可是她怎么會沒有對我提到呢?”
潘麗顏聽單普說的這個話,心里一怔,她?她是誰?再看看墻上的時鐘,來不及多想了,忙說:“主任,時間快到了,我得去化妝?!?/p>
單普仍然心不在焉,應(yīng)道:“那好,你去吧?!?/p>
潘麗顏六點鐘新聞又是一場大爆炸:第一,杰妮死時懷有身孕;第二,羅亦德兒子曾經(jīng)失蹤。當晚十點鐘,全國新聞網(wǎng)再次原封不動地轉(zhuǎn)播了潘麗顏這條跟蹤報道,讓潘麗顏再次聞名全國。若干全國性的電視談話節(jié)目主持人,連夜打來電話,約她近期做節(jié)目。還有一家出版商來電話,要約她面談,能否把這個案件的偵查和采訪寫成一本書出版。
十
因為昨天晚上潘麗顏的電視報道,羅亦德他們父子兩人的容貌都暴露在電視屏幕上,人見人知,羅亦德和孩子們更加不敢出門了。所以從昨天晚上六點鐘以后,到今天早晨,羅亦德一家四個人都待在酒店房間里,打電話要房間服務(wù),訂飯訂菜。
中午,狄超和丁偵探兩人,一起來了,還專門給孩子們帶來一臺手提電腦和幾個游戲,這樣孩子們總算還有個消遣。
“真謝謝你們想得周到?!绷_亦德很感激。
“那都得謝老丁,”狄超指指正幫助孩子們擺弄電腦的丁大維,“他是有孩子的父親,曉得怎么跟孩子們打交道。”
三個孩子安排好了,丁大維跟他們在里屋玩游戲,關(guān)了屋門。
狄超留羅亦德在外屋,坐好之后,告訴他:“我們的化驗室查過了DNA,杰妮懷的孩子,跟你的DNA不合?!?/p>
羅亦德垂著頭,沒有做聲。
“所以我們可以斷定,那個孩子不是你的?!?/p>
羅亦德仍舊垂著頭,不做聲。
“我們現(xiàn)在必須調(diào)查,杰妮生前跟誰有過來往,那個人很可能就是兇手?!钡页^續(xù)說,“你能提供什么信息嗎?她的朋友,男性朋友?!?/p>
羅亦德抬起頭,咬著牙齒,說:“她的朋友,都是我的朋友,絕不會。”
狄超點點頭,說:“羅教授,我知道這事讓你非常痛苦。但是我們的職責是捉拿殺害杰妮的兇手,所以我們必須盡一切可能破案。我想,你也希望我們能夠捉到兇手,為杰妮報仇?!?/p>
羅亦德想了想,點點頭,說:“我該怎么辦?”
“首先,我們想問問孩子們,最近幾個月,他們有沒有見過什么人到家里去。”
“非要這么做嗎?我不要再給孩子們什么驚嚇?!?/p>
“不會的,老丁很會跟孩子們打交道?!钡页χf,“事實上,他現(xiàn)在正在跟他們聊天,問這些問題?!?/p>
羅亦德抬起眼睛,看看狄超,又轉(zhuǎn)臉看看關(guān)閉的屋門,低聲嘟囔:“但愿孩子們不會覺察?!?/p>
“不會,否則他們早都喊叫起來了,你看里面不是很安靜嗎?”狄超說完,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說,“其次,我們準備再到你家里去搜查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家人以外什么人留下的線索。如果我們需要到法庭去申請一個搜查證,就得走很多文件程序,會拖一兩天時間。如果你能同意讓我們搜查一次,我們今天就能夠去。”
羅亦德立刻站起身來,說:“我們現(xiàn)在就走,越快越好?!?/p>
狄超對他擺擺手,說:“現(xiàn)在不行,那些報紙電視臺的人,還都聚在你家門口。你現(xiàn)在去,等于自投羅網(wǎng)?!?/p>
羅亦德垂頭喪氣,跌坐到沙發(fā)上,說:“真想弄把手槍,把那個臭女人潘麗顏干掉,把所有媒體里的人都干掉?!?/p>
“那太好了,要手槍隨時跟我要?!钡页ζ饋?,“你如果能把記者都殺光,你就會成為最偉大的英雄。全國有一半人會選你做總統(tǒng),至少全國的警察都擁護你?!?/p>
“太可惡了,唯恐天下不亂?!?/p>
狄超說:“我們今天半夜再去,媒體的人馬都撤了之后?!?/p>
“我不能留孩子們單獨在這里,我絕不離開他們。”
“放心,這事我和老丁都想到了?!暗页f,“今晚我們請溫蒂來陪孩子們過夜?!?/p>
晚上十點鐘,孩子們都已經(jīng)入睡。溫蒂來了,一切都安排好。羅亦德和狄超、丁大維兩個偵探離開酒店,開車去羅亦德家。他們已商量默契,為了縮小目標,也為避免更多文件程序,不找犯罪現(xiàn)場技術(shù)部門的人協(xié)同,只他們?nèi)霜氉匀ニ巡椤?/p>
路上,丁大維向羅亦德報告,他跟三個孩子都聊過了,他們沒有一個曾經(jīng)見過什么生人到家里來。不光沒有生人來過,就是熟人朋友也從來沒見有人到家里來過。兩個小女孩甚至還因此抱怨,說別人家里老開派對,可自己家從來不請人來玩。
聽了這些話,羅亦德心里更是難過,他實在太對不起杰妮和孩子們了。
狄超說:“孩子們沒有見過,不等于沒有人來過。孩子們每天白天都上學,家里來人,他們怎么看得到?!?/p>
丁大維又問:“羅教授,你的小女兒羅云,是什么時候開始送去小天使托兒所的?聽她講,她才去托兒所沒多長時間。”
羅亦德想了想,說:“是,沒有多久,大概七八個月吧,她滿四歲后才上托兒所的。”
狄超沒有講話,跟老丁對視一下,他們心里都有數(shù)了。
媒體的人等了兩天,始終等不到羅亦德,便懶散起來,晚上過了九點,都散伙了。只留著幾臺電視轉(zhuǎn)播車,還停在羅亦德家門前的草地上。
羅亦德開了車庫門,把車子開進去停下。丁大維跳下車,跑出車庫。羅亦德關(guān)好車庫門,領(lǐng)著狄超走進客廳,開了電燈。這時候,丁大維在外面敲門,狄超過去把門打開,探頭出去看了一下。根據(jù)計劃,丁大維剛才下車是去把房子四周的黃色的警戒線布置起來,這樣即使媒體的人看見屋里有燈亮,也不敢進警戒線內(nèi)來找麻煩。
三天沒有來過人了,家里上下一切保持著原樣。救火的水跡已經(jīng)都干了,墻壁地板到處是亂七八糟的痕跡。家具破損,東倒西歪。窗戶玻璃也破了,只是樓上三個孩子的臥室,羅亦德已拿木板把窗戶釘牢。
狄超和丁大維決定從杰妮的臥室開始搜查,杰妮的臥室也就是羅亦德的臥室,羅亦德無法忍受偵探們在他和杰妮睡覺的臥室里,找到另外一個男人的東西,證明杰妮曾經(jīng)跟別的男人在他們的床上睡過覺,所以他離開了兩個偵探,跑到樓下書房坐著發(fā)愣。
半個鐘頭之后,兩個偵探走進書房,告訴羅亦德,他們在臥室里什么也沒有找到。
“我告訴你們,杰妮不會的?!绷_亦德說,“你們肯定搞錯了。”
狄超說:“我們要搜查一下這個書房,看看有沒有什么文字記錄。”
羅亦德往屋門口走著,說:“我保證,你們還是白忙?!?/p>
丁大維說:“羅教授,我們能夠聽聽你的電話留言機嗎?”
羅亦德聳聳肩,說:“隨便,你們什么也不會找到?!?/p>
“羅教授,”狄超又把他叫住,問,“你能告訴我杰妮手機的號碼么?杰妮身上的手機都燒壞了,我們無法查出她最近幾個月手機電話的記錄?!?/p>
羅亦德拿出自己的手機,找到杰妮手機的號碼,念給狄超聽了,然后走出房間,他實在不愿意參與偵探們搜查杰妮的隱私痕跡。
又是半個鐘頭過去,偵探們在書房里仍然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那個電話留言機只有羅亦德自己的一個留言,而回撥號碼也是打到羅亦德的大學辦公室。
狄超和丁大維有點喪氣,走進廚房,那是最后一個要搜查的房間,可能會發(fā)現(xiàn)一點什么蛛絲馬跡的地方。羅亦德不肯跟進來,獨自坐在客廳里。
廚房里亂七八糟,幾把木椅倒是端端正正擺在臺子旁邊。臺子上,還散亂著披薩餅的盒子,里面留著沒吃完的餅塊,一個倒了半筒的可樂瓶和幾個玻璃杯。冰箱沒有通電,沒有一絲響聲。爐子上布滿灰塵,燒水的壺歪倒著。
丁大維提起那水壺看看,說:“壺里有水,說不定起火的時候,杰妮正在燒水?!?/p>
“也許是救火噴的水?!钡页榭粗_子上的披薩餅,回答。
“不會,”丁大維彎腰查看著爐子上的幾個按鈕,說,“前左的爐盤,還開到大火。房子起火的時候,杰妮正在燒開水。”
狄超沒有答話,拿起墻角的垃圾筒,把里面所有東西都倒在地板上。
“法醫(yī)鑒定已經(jīng)確認,杰妮不是因為火燒斃命?!倍〈缶S一邊在爐子前面繼續(xù)仔細查看,一邊說,“而是因頸部扭折致命。問題是她的頸部怎么扭折的,是因為起火,跌倒而扭折,還是別的原因。如果起火的時候,杰妮正在燒開水,如果她跌倒,就會在這附近。可現(xiàn)場偵查的記錄上,沒有注明任何跌倒的痕跡,身上也看不出她曾經(jīng)跌倒的癥狀?!?/p>
“老丁,你記得見過羅教授和三個孩子嚼口香糖嗎?”狄超蹲在那堆垃圾面前,一手輕輕撥弄著,突然問。
丁大維直起身,偏著頭,想了想,說:“好像沒有見過?!?/p>
狄超轉(zhuǎn)頭,朝客廳叫:“羅教授,請你到廚房來一下,有個問題要問你?!?/p>
羅亦德走進廚房,停在門口,不說話。
“請問一下,羅教授,”狄超仍舊蹲著,指著面前的垃圾,說,“你和三個孩子,誰喜歡嚼口香糖?”
“沒有,我們家沒有一個人嚼口香糖?!绷_亦德?lián)u著頭說,“杰妮不允許孩子們嚼口香糖,她說那是一個壞習慣,對人不禮貌?!?/p>
“那么這個紙盤里的口香糖是誰的?”
羅亦德蹲下,看著狄超手指的一小塊口香糖,說:“我不知道?!?/p>
狄超從衣袋里掏出一個小塑料袋,翻轉(zhuǎn)過來,套在手指上,捏起那塊口香糖,然后又翻轉(zhuǎn)小塑料袋,封了口,說:“也許這就是來你家的那個生人,我們要查出口香糖上的DNA?!?/p>
羅亦德忽然說:“我知道了,是單普?!?/p>
“誰?”
“我們的朋友,電視臺的新聞部主任?!绷_亦德指著臺子上的披薩餅,說,“他知道我們家里沒有辦法開火燒飯,前天中午送來的披薩餅?!?/p>
狄超說:“電視臺的新聞部主任?潘麗顏的上司,朋友!他會允許潘麗顏那么信口雌黃,亂講一氣!”
羅亦德聽了,愣了一下,沒有做聲。
丁大維朝狄超眨了眨眼睛,說:“我想,我們找不到什么了,撤吧。”
“撤?!?/p>
十一
潘麗顏終于找到了狄超,大火過后的第四天中午。潘麗顏走進警局的時候,剛巧遇見狄超跑出門,便沖過去攔住他的去路。狄超原本想繞過她溜走,但是發(fā)現(xiàn)大個子的攝像機正對著他,錄著全過程,便只好停住腳步,笑瞇瞇地對著潘麗顏點頭,好像在說:OK,這回你贏了。
“狄超偵探,終于見到你了,真不容易?!迸他愵伳樕下吨鴦倮叩男θ荩邀溈孙L舉到狄超面前,開玩笑地說。
“潘小姐,你曉得的,我實在很忙,案情重大。”狄超說,“為了這個案子,潘小姐不也是非常忙碌嗎?”
“再忙也得爭取同主持本案調(diào)查的偵探談一談,”潘麗顏說,“能夠得到第一手材料,我就不用瞎忙了。狄超偵探,能不能接受我們的采訪?”
“潘小姐,我很愿意接受你的采訪。但是我不知道能夠向你提供些什么消息,案件還在偵查過程中,許多細節(jié)不能泄露。不過我保證,案件結(jié)束之后,我愿意向潘小姐報告所有一切。”
“謝謝狄超偵探,”潘麗顏笑了笑,說,“可是我們的觀眾很關(guān)心這個案子,希望隨時了解可能多的進展。市警局作為政府機構(gòu),也有責任隨時向民眾報告案情。能不能請狄超偵探回答幾個問題?”
狄超暗自思忖,面前的這丫頭不好對付,先拿兩個大帽子扣在他頭上,今天不回答她的問題看來是不行了。
“狄超偵探,請問你,有關(guān)本市綠樹山莊大火一案,到目前為止,是否有什么突破?”潘麗顏開始正式采訪。
“經(jīng)過我們幾天的調(diào)查,現(xiàn)在案情已有關(guān)鍵性的突破。但具體是哪些突破,我現(xiàn)在不能透露。我想貴臺的觀眾也會理解,我們都不愿意因為泄密,驚動了嫌疑犯,被他逃脫?!?/p>
聽狄超這么一說,潘麗顏也知道不能再追問,她的觀眾會同意狄超的說法。“那么我只想確認幾個信息。第一,大火確實發(fā)生在羅亦德先生的住宅?”
“對?!?/p>
“羅亦德先生是市立大學生物系的教授?”
“對?!?/p>
“大火中不幸遇難的杰妮,是羅亦德教授的妻子?”
“對?!?/p>
“杰妮死的時候,懷有身孕?”
狄超猶豫了一下,然后回答:“對?!?/p>
“所以此案如果確定是謀殺的話,就是兩條人命案?!?/p>
“對?!?/p>
“這個案件,有可能是家庭暴力案嗎?”
“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對于人命案,我們不排除任何可能性?!?/p>
“那就是說,丈夫羅亦德教授也是嫌疑犯之一?”
“對不起,無可奉告。”
“從狄超偵探的調(diào)查中,是否能夠確認,羅亦德夫妻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
“我們警探辦案期間,在捉到真正的兇手之前,我們不會排除任何人的嫌疑,當然也包括羅亦德教授。我們做偵查工作,不能有任何先入為主的結(jié)論,然后按著這個結(jié)論去尋找證據(jù)。我們必須保持目光開闊,從尋找證據(jù)入手,證據(jù)指到哪里,我們就追查到哪里。在這個問題上,潘麗顏小姐,我不得不指出,你這幾天的連續(xù)報道,似乎欠缺事實和有證據(jù)的支持,許多說法都不過是些猜測而已,那很不客觀,很不負責任呢?!?/p>
潘麗顏感到自己臉上有些發(fā)燒,但盡力保持著聲調(diào)穩(wěn)定,就用戲謔的口氣應(yīng)對:“所以您是偵探,而我們新聞記者,只能報道自己所了解到的事實?!?/p>
“但潘小姐報道里所講的很多內(nèi)容,并不屬實,多半是推測,不,是猜測而已。新聞報道是對公眾直接講話,如果不負責任,會造成非常不良的后果?!?/p>
“所以我們希望能夠直接采訪市警局,請狄超偵探澄清事實?!?/p>
“潘小姐,實在抱歉,我不能繼續(xù)耽誤了,我必須馬上趕到一個地方去,案情要緊。我們下次再談,好嗎?謝謝,謝謝。”狄超邊說著,邊從潘麗顏身邊繞過,跑向自己的汽車。
潘麗顏還在猶豫,是否繼續(xù)追趕他。狄超已經(jīng)開了車,沖出停車場,輪胎底下冒出一股青煙飛馳而去。
“全部都錄下來了?”潘麗顏問大個子。
“都錄了,一點沒漏。”
“回臺交給技術(shù)科處理,我回去制作。”
潘麗顏開著車往臺里走,越想越氣,決心要給狄超偵探一點厲害。她現(xiàn)在是全國聞名的大記者,過不多久就可能會被招到全國新聞電視網(wǎng)去,每天要向全國觀眾講話。這個狄超不識好歹,不僅不趕緊討好她,還敢當面侮辱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此想著,潘麗顏突然心生一計,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約一個朋友出來喝杯咖啡,老地方見。然后她又打電話,讓大個子先別回臺里,車子轉(zhuǎn)到市中心,半個鐘頭以后,在公正律師樓門口等她。
講完電話,潘麗顏的車也就開到公正律師樓斜對過一家咖啡店門口,在路邊停了車,把新聞記者停車牌掛到車窗上,然后進了店門。
“潘麗顏,這里!”她的朋友藍姬一看見她進門,大老遠就叫。
不知是她的叫聲響,還是潘麗顏的名字亮,咖啡店里的顧客們都轉(zhuǎn)過頭,盯著她看。幾個年輕姑娘嘰嘰喳喳議論著,拍起手來。
潘麗顏很不好意思,但又對自己的名字能夠引起公眾注意頗為得意,紅著臉,笑著對兩邊的人點著頭,匆匆忙忙走到藍姬的桌邊,趕緊坐下。
“叫喊什么?惹得人家注意?!迸他愵伡傺b埋怨。
“那是你們天天上電視的專利,要是我,你用大喇叭喊,也沒人看我一眼?!彼{姬說著,自己先哈哈笑起來。
潘麗顏讀大學的時候,跟藍姬合租一所公寓,成了朋友。藍姬跟潘麗顏同歲,兩人大學畢業(yè)后,潘麗顏到電視臺做記者,藍姬進法學院讀書,三年之后拿到法學位,考上律師執(zhí)照,到公正法律事務(wù)所任職。
藍姬把一杯咖啡推到潘麗顏面前,說:“已經(jīng)給你買好了,一切照舊?!?/p>
一個小女孩羞答答地走過來,問潘麗顏:“潘小姐,能跟你拍張照片么?”
潘麗顏趕緊轉(zhuǎn)過身,抱抱那個小女孩,說:“當然,當然?!?/p>
小女孩的母親走過來,給兩個人照了張相,連聲說著:“謝謝,謝謝?!?/p>
“你叫什么名字?”潘麗顏問小女孩。
“安妮?!?/p>
“你好,安妮,這是我的名片?!迸他愵伣o了安妮一張名片,又說,“以后你有任何需要,就來找我,好嗎?”
安妮點點頭,看著手里的名片。她的母親伸手拉過安妮,賠著笑臉對潘麗顏道歉:“安妮長大就想做新聞記者,現(xiàn)在天天看你的報道?!?/p>
“謝謝。”潘麗顏點點頭,說。
母親拉著安妮離開,邊說:“不要多打擾潘小姐?!?/p>
本來還有幾個顧客,看見安妮的成功,也有點躍躍欲試的模樣,聽見安妮母親最后這句話,便又不再動了。
藍姬看到周圍的動靜,壓低聲音,說:“不得了,你現(xiàn)在真是大名人了,以后日子還怎么過?!?/p>
“沒法過,也得過,總不能干脆去死吧?!?/p>
“什么話,一見面就不吉利?!?/p>
“喂,說真的,有個法律問題來問你?!?/p>
“呵,有法律問題了,就想起我來了?!?/p>
“你不要昧著良心好不好,自己想一想,過去幾個月,我們見過幾次面,哪次是你找我,哪次不是我來找你的?!?/p>
藍姬不好意思了,點頭說:“那倒也是,我承認。太忙了,干律師這一行,太辛苦?!?/p>
“可是能賺大錢?!?/p>
“你將來不知要賺多少錢呢。我聽說,一個大牌新聞人,年薪有兩百萬呢?!?/p>
“那離我還遠著呢。”潘麗顏心里高興,嘴上謙虛,說,“我現(xiàn)在只想把眼前這個案子報道好,就不錯了?!?/p>
“你有什么法律問題?”
“你知道這個案子的經(jīng)過?!迸他愵仜]等回答,接著說,“據(jù)我掌握的材料看,羅亦德殺害妻子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我想,動機很可能就是婚外情。但是我們當然不能先入為主,必須保持目光開放。那么你說,除去婚外情,還可能有什么其他的動機呢?”
“哈,那動機有太多種了。錢就是一個很普遍的犯罪動機,比如繼承財產(chǎn),兄弟姐妹之間互相殘殺。比如勒索保險,燒房子,撞汽車,什么怪事都有人去做,我們律師樓一年要接很多這類案件。還有比如人壽保險索賠,先給丈夫或者妻子買高額人壽保險,然后設(shè)法把對方殺掉,那么人壽保險就要賠償呀?!?/p>
“我怎么沒有想到,太好了?!迸他愵佌f,“我能就此對你做個采訪嗎?”
“我?”
“對呀,我來采訪你。你看,我現(xiàn)在是名人了,每天跟蹤報道都上全國新聞,我一采訪你,你不也就會全國聞名了么?再說,你長得那么漂亮,鏡頭上一露,全國不知會有多少白馬王子要來找你了。你還沒有訂婚吧?”
“你這個壞蛋?!彼{姬伸手要打潘麗顏,卻被潘麗顏躲開了。
“我們在你們律師樓門前對幾句話,還等于給你們公司做免費廣告?!?/p>
藍姬想了想,說:“我給老板打個電話問問?!比缓笏贸鍪謾C,一邊撥著號碼,一邊走出店門去。
潘麗顏端起咖啡,喝了兩口,轉(zhuǎn)頭從窗里張望出去,見大個子的車子已經(jīng)停在公正律師樓的門口了。
藍姬走回來,告訴潘麗顏:“老板同意了,但是只許就一般性的問題做答復(fù),不可以具體講這個案子。我們沒有跟電視臺簽約,沒有為電視臺解決問題的義務(wù)。跟你說,做老板的,都是財迷心竅,沒錢一句話都不肯講出來的?!?/p>
“我只要你對著鏡頭,再講一遍你剛才講給我聽的話,就行了?!迸他愵伬{姬走出門,邊說,“就在你們事務(wù)所門口做?!?/p>
看見大個子提著攝像機下車,藍姬才明白,轉(zhuǎn)頭看著潘麗顏,說:“我中了你的埋伏?!?/p>
“我知道你不會拒絕我。”潘麗顏笑著回答。
當晚六點鐘新聞跟蹤報道,潘麗顏集中在兩個內(nèi)容上。一是采訪狄超偵探,她把狄超批評她的那段對話也原封不動地播出,顯示她心胸開闊,充滿自信。然后潘麗顏面對鏡頭總結(jié):“我們所期待的,正是警局偵探們的努力工作,來解除我們對案件的推測或者猜測??墒谴蠡鹨呀?jīng)過去四天,狄超偵探似乎還不能提供我們?nèi)魏我粋€肯定的答復(fù),甚至還不知道這個案件究竟是謀殺,還是意外。不負責任的,到底是我們新聞記者,還是警局探員?看起來,好像我們新聞記者調(diào)查得比他們警局探員還要辛苦,每天都能發(fā)現(xiàn)新的線索。我真擔心,納稅人的錢都被浪費了。”
潘麗顏報道的第二個內(nèi)容,是就本案犯罪動機的幾個可能性,采訪公正律師事務(wù)所的藍姬律師,突出了家庭暴力這一個動機的可能性。
有點讓潘麗顏覺得奇怪的是,她這篇報道,沒有被全國新聞網(wǎng)轉(zhuǎn)播。
十二
當晚十點鐘,羅亦德打電話找到單普,請他到家里來,說是有事要談?wù)劇?/p>
單普答應(yīng)了邀請,很快來到羅亦德的家。
“他們都離開了?”單普見羅亦德開了門,轉(zhuǎn)身指指外面說。房子前面的媒體人員,已經(jīng)全部撤掉了,街上留下許多碎紙片、煙頭和水瓶。
“都走了,”羅亦德回答,“他們不離開,怎么敢請你來?!?/p>
單普笑了一笑,說:“我以前也是他們中間的一個,經(jīng)常這樣守株待兔的?!?/p>
羅亦德沒有講話,在單普身后關(guān)好門。
“孩子們呢?都睡了?”單普問著,眼睛四處張望。
“沒有,孩子們都不在。房子還沒有收拾好,沒法讓孩子們繼續(xù)在這里住?!?/p>
單普轉(zhuǎn)頭,看著羅亦德,半開玩笑地說:“又在白恩小姐家里過夜?亦德,我們朋友這么多年,我還真不知道,你會干這種事?!?/p>
羅亦德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問:“怎么樣?喝點什么?”
單普聳聳肩,轉(zhuǎn)身朝后面廚房走去,說:“咖啡,茶,都可以?!?/p>
“來一點紅酒?”羅亦德跟著走進廚房,拿起擺在臺子上的酒瓶。
“當然,”單普在臺子邊上坐下,問:“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事?讓我跟你分享?”
羅亦德一邊往酒杯里倒酒,一邊說:“對,今晚有件事,要跟你分享,不能說是高興的事,現(xiàn)在我什么都高興不起來。但可以說,是一件讓我滿意的事?!?/p>
“哦?什么事?我倒要聽聽?!?/p>
羅亦德把一個酒杯送到單普面前,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好像對我家里面很熟悉?”
單普愣了,眨著眼睛,望著羅亦德,半天才問:“你說什么?”
“你好像對我家里面很熟悉,不必我指給你,你就能夠走到廚房來?!绷_亦德給自己的酒杯里倒酒,把話又說一遍,眼睛并沒有看單普。
“哈,你真會說笑話?!眴纹照f了,拿起酒杯喝一口,又說,“三天前,我送來披薩餅,是在廚房里吃的,你忘記了?”
羅亦德把酒瓶放下,說:“我說的就是三天前,你來我家。我還在關(guān)門,你就直接走進我的廚房。”
“嘿,亦德,我們做朋友多少年了?有七八年了吧?從我調(diào)到這個城市,我們就認識了?!?/p>
“對,我們認識很多年了,算是朋友也很多年了,但是,”羅亦德停住話,拿起酒杯喝一口,又說,“你知道,這幾天,我睡不著覺,一天到晚地想,回憶我們家生活的每一天,每一分鐘。”
單普同情地點點頭,說:“我能理解,我很同情你?!?/p>
“想來想去,我反復(fù)地證實一個記憶,”羅亦德繼續(xù)說,“雖然我們朋友多年,可是不記得你來過我家。我們每次見面,不是在你家,就是在別的朋友家,從來沒有在我家里聚會過?!?/p>
“怎么可能,這么多年,你肯定記錯了?!眴纹招χf,聲音有些不穩(wěn)定。他拿起酒杯,大大地喝了一口。
“我不會記錯。因為我們家里,從來沒有辦過一次聚會。我們都是非常注意個人生活的人,因為這個習慣,孩子們抱怨過很多次?!绷_亦德好像刻意避免提到杰妮的名字,只說我們我們。“這幾天,我查過我的日歷和記事本很多次,也問過孩子們,可以肯定,我們從來沒有請任何客人來過家里。因此我現(xiàn)在很難過,覺得很對不起,對不起家人們。”
單普聳聳肩,把嘴里的口香糖拿出來丟到垃圾筒里,又塞了一塊新的放進嘴里,用力嚼起來。
羅亦德又說:“所以我想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哪里?”
“這算個問題么?沒有來過你家,并不表示就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我是做新聞的,需要了解很多事情?!?/p>
羅亦德說:“我沒有問對問題,我想問的是,你什么時候來過我家里?”
“除了三天前給你送披薩餅,我沒有來過,這是你肯定的?!?/p>
“那么你怎么會那么熟悉我家里的安排,知道我家廚房的位置?”
單普轉(zhuǎn)著頭,左右觀望,嘴里說:“那有什么奇怪,很多房子的結(jié)構(gòu)都差不多,很容易就看出來了。”
“可是我家里面的布局,偏偏不同尋常,”羅亦德固執(zhí)地追問,“我們買這所房子的時候,經(jīng)紀人就專門說明,這所房子是原來的主人特別設(shè)計的,廚房靠后,緊連著車庫門,因為那個家庭主婦腿腳不方便,買菜回來不能多走路?!?/p>
“那又怎樣?”
“那說明你以前來過我家里?!?/p>
“不要繞彎子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跟,跟……”羅亦德打了兩個停頓,到底沒有繼續(xù)下去,只說,“你們……有來往?!?/p>
單普不說話,呆坐著,眼睛盯著面前的酒杯。
羅亦德忽然從褲袋里拔出一把手槍,雙手握著,對準單普,喝叫:“你說,你說,你為什么?為什么?”
單普邁腿下了酒吧椅,舉起雙手,朝羅亦德走過去,說:“亦德,亦德,冷靜點,冷靜點,別做傻事,把槍放下?!?/p>
“你說,你說,你為什么?為什么要害杰妮?”羅亦德繼續(xù)說著,痛哭起來,淚流滿面,兩手劇烈抖動,槍管也就垂下來。
突然間,單普一個箭步?jīng)_到羅亦德面前,雙手齊下,一瞬間便從羅亦德手里奪過手槍,掉轉(zhuǎn)槍口,對準羅亦德的胸膛。他惡狠狠地說:“現(xiàn)在怎么樣?還要我說嗎?告訴你,我干過五年特種兵?!?/p>
羅亦德兩手抱住頭,蹲下身子,繼續(xù)痛哭著說:“你為什么?為什么要害杰妮?她是個好妻子,好母親,她那么愛我。”
單普繼續(xù)拿槍對準著羅亦德,冷笑著說:“她愛你,她確實愛你。可是你不愛她,你不關(guān)心她,甚至幾個月不跟她說話。你知道嗎?她多么孤獨,她想盡辦法安慰自己,可是做不到。她找我哭訴過很多次,死去活來?!?/p>
“啊,杰妮,杰妮?!?/p>
“啊,杰妮,杰妮,”單普學著羅亦德的哀號,把嘴里的口香糖吐掉,說,“晚啦,一切都晚啦。你的杰妮回不來了,她是屬于我的。只要她屬于了我,她就不能屬于別人?!?/p>
“可是你為什么?為什么要殺害她?!?/p>
“因為她要離開我,她要向你說明一切,她要請求你的原諒?!?/p>
羅亦德忽然止住哭泣,昂起頭,驚恐地大叫:“所以那天早上她說,有話要跟我講,是要說明這一切。我的天,我怎么沒有答應(yīng)她,我怎么沒有要聽她講些什么?啊,我的老天啦。”
“現(xiàn)在后悔了嗎?太遲了。杰妮確實是個好女人,可是她運氣不大好?!?/p>
羅亦德再次痛哭,嘴里嘟囔:“可是你為什么要殺害她,她還懷著身孕?!?/p>
“她懷孕的事,我不知道,她沒有告訴我。如果我曉得了,也許我會讓她活下來。不過,現(xiàn)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我們還是做個了結(jié)吧?!?/p>
“你,你,太殘忍了,你不該殺害她。”
“不,我沒有殺害她。”單普更走近一步,把槍口抵在羅亦德右側(cè)的太陽穴上,打開保險機,說,“是你殺害了杰妮,潘麗顏的報道已經(jīng)讓全世界都知道,是你殺害了妻子。然后,你現(xiàn)在承受不住自己的心理壓力,所以你就自殺了。明天警方可以從這把槍上查出指紋,不是我的,而是你的,多么不幸呀。”
說完,單普扣動扳機,槍聲響了??墒橇_亦德沒有倒下,他的額頭甚至沒有傷口。單普奇怪了,掉轉(zhuǎn)槍口查看。
“算了,單普先生,不必奇怪了。”
身后傳來話聲,單普急轉(zhuǎn)過身,舉槍對準門口。迎面走來的,是狄超偵探,還有丁大維,和另外兩個穿制服的警官。
“把槍放下吧,根本沒有子彈。還說干過特種兵,連槍的重量都感覺不出來?!钡页瑐商秸f著,走過來,從單普手里奪下手槍,兩個手指捏著,小心地放進準備好的塑料袋,又說,“現(xiàn)在這槍上有你的指紋,你是謀殺未遂?!?/p>
“你們設(shè)陷阱,你們誣陷無辜,我要控告你們警局?!眴纹沾蠛啊?/p>
狄超招招手,他身后兩個穿制服的警官走過來,拿出手銬,把單普銬住。
丁大維從冰箱頂上拿下一個攝像頭,說:“這玩意兒還真高科技,廣角,拍得很全,也很清楚?!?/p>
這整個過程之中,羅亦德一直坐在地板上,雙手抱頭,繼續(xù)感受著自己的苦痛。
十三
周末兩天過去了,到星期一上午,潘麗顏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guān)于綠樹山莊大火一案的突破和結(jié)束,星期六午間新聞就報道了。但潘麗顏周末不上班,所以是周末新聞節(jié)目的主播和記者報道了捉到真兇的消息。潘麗顏在家里的電視上看到,心里不舒服了一陣,但是再細想想,也沒她什么事。她只是報道了一個案子,而且是在單普主任的指導(dǎo)下做的,她怎么會曉得,兇手竟然就是單普主任呢,警局偵探不也是到星期五夜里才查出來的嗎?
潘麗顏坐在辦公室里,緊閉屋門,苦心構(gòu)思一個回顧報道。她不能承認自己的系列報道有誤,不光不能承認,而且還要借此繼續(xù)肯定自己作為新聞記者的成功,再努一把力,促成全國新聞網(wǎng)盡快把她調(diào)去。
突然房門被推開,嚇了她一跳,隨口喊叫:“你怎么回事?不會敲門嗎?”
隨即她認出,走進門來的,是羅亦德教授。
羅亦德在身后關(guān)緊了房門,然后走到她的辦公桌前。
“你怎么進來的?電視臺是敏感機構(gòu),平常人不可以進入?!迸他愵佌酒饋?,厲聲說,“請你立刻離開,否則我要叫警衛(wèi)了?!?/p>
羅亦德不僅沒有離開,反而在她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邊說:“怎么?你忘記了?我是你一系列特別報道的主人公。你一直追著要采訪我的,現(xiàn)在我自己來了。”
潘麗顏聽了,一時講不出話來,木然地坐下,呆望著羅亦德。
羅亦德也盯著潘麗顏,目光閃閃,全是怨恨,沒有一絲熱情?!拔蚁耄闶切侣動浾?,不需要再給你重復(fù)一遍整個事情的經(jīng)過了。”
潘麗顏好不容易才緩過神志,問道:“你要怎么樣?”
“你的報道,連續(xù)幾天的系列報道,捕風捉影,造謠中傷,幾乎毀了我的家庭。而且你無恥地侮辱杰妮,還惡意誹謗白恩小姐。你罪大惡極,我要到法院去控告,除了控告這個電視臺,還要專門控告你個人?!?/p>
潘麗顏感覺額頭冒出一層冷汗,可是她兩手麻木無力,無法抬起來擦拭。
羅亦德繼續(xù)說:“你的報道里,有一句話說對了。不錯,我可以拿到杰妮的人壽保險了,很大一筆錢,那是她用自己的生命給予我們一家人的最后的愛。我告訴你,你這個沒有職業(yè)道德和同情心的人,我們的家毀滅不了。我要買一所新房子,我要搬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居住,我要盡一切可能,最好地撫養(yǎng)三個兒女。而且我也有足夠的錢,在全國的報紙和電視上,反復(fù)講述你的故事,讓人們永遠不忘記你的丑惡和無恥?!?/p>
潘麗顏此時不光手腳麻木,滿臉冒汗,而且感覺呼吸困難。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夠解恨?!绷_亦德站起來,繼續(xù)說,“我這輩子,永遠也不要聽到你的嘴里說出我和杰妮以及我孩子們的任何一個名字,否則我就對你不客氣?!?/p>
潘麗顏仍舊坐著,揚起臉,驚恐地望著羅亦德。
羅亦德抬眼望著屋頂,好像想了一陣,又回頭看著潘麗顏,說:“我料定,反正你不可能一輩子不說一次我的名字。那么,干脆,我現(xiàn)在就把你干掉,就完了?!?/p>
說著,羅亦德從褲袋里掏出一把手槍,對準辦公桌后面的潘麗顏。
潘麗顏舉起雙手,兩腿打顫,哆哆嗦嗦站起來。她甚至沒有感覺到,自己失禁了,尿順著左腿,流淌到地板上?!拔?,我,保證不會,不會……”她已話不成句。
羅亦德把手里的槍摔到辦公桌上,那只是一把塑料玩具手槍。“你是個毫無同情心的惡魔,你是個自私卑鄙的膽小鬼,你是個不敢承擔任何責任的無恥小人!”
說完,羅亦德轉(zhuǎn)身走出辦公室,把門重重地關(guān)上。
潘麗顏眼前一黑,昏倒在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