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成年祝福

肖鷹

兒子，今年5月15日你年滿18周歲，在你即將參加成年式的前夕，作為父親的我，專門為你寫這一篇短文。我今生至此已經(jīng)寫了上百萬字的文章，但專為你寫文章，這還是第一篇。這篇短文，我將使用傳統(tǒng)的書信傳遞方式，在你的成人式上，傳遞到你的手中。

杜甫詩說：“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边@不僅描寫在依靠人力或馭力傳遞信息的古代社會中，戰(zhàn)爭離亂造成的骨肉分離和書信傳遞的艱難；而且，以“萬金”比喻尺紙“家書”，表達了“家書”在戰(zhàn)亂時期凝聚著寫作者和閱讀者在千里之外兩端的熾烈惦念。我們生活在和平的當代中國，不僅沒有戰(zhàn)亂將我們分隔千里，而且電子通訊可以將我們時刻聯(lián)系在一起。在你成人式的前夕，我不使用電子通訊來傳送這封信，而是使用傳統(tǒng)的書信傳遞方式。我這樣做，并非因為保守，也不是別出心裁，而是因為這種方式能夠更好地傳達作為一個父親眼看兒子長大成人之際的感懷。這種感懷是古老的，深沉幽遠，一代又一代，綿延不絕地在父親們的心中涌動。

唐代詩人孟郊的名詩《游子吟》，你一定也會背誦：“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边@首詩描寫一位母親對成人后將要離家遠行的兒子的依依不舍、重重擔憂。也許，母親的慈愛就大多凝聚于對兒女的永遠的不舍和擔憂吧。在母親的眼中，兒女永遠是需要呵護的孩子，因此，兒女長大成人而離家奔事業(yè)前程，在母親心上增添的惦念要更多于期望。

然而，做父親的，對兒女長大成人，卻有不同的意識。三國時魏國的大司農(nóng)郎中令（農(nóng)業(yè)部長）王修曾給他遠別的兒子寫過一封信，信不長，主要的一段話是：“人之居時，忽去便過。日月可愛也！故禹不愛尺璧而愛寸陰。時過不可還，若年大不可少也。欲汝早之，必讀書，并學(xué)做人。汝今逾郡縣，越山河，離兄弟，去妻子者，欲令舉動之宜，效高山遠節(jié)，聞一得三，志在善人。”王修叮囑千里之外的兒子的，不是注意身體衣食，而是要珍惜光陰，學(xué)會做一個有“高山遠節(jié)”的“善人”。從王修的信可見，成人遠行，是兒子自我進入社會，獨立扮演角色的開始。在父親的心中，作為一個成年人，兒子不僅應(yīng)當自食其力，而且應(yīng)當完善心智，提升人格，完成一番事業(yè)，才不負大丈夫身份。每一個父親，對自己的兒子都有一個成人的夢。現(xiàn)任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就在他的自傳中說，他當選美國總統(tǒng)是他父親的夢。在古代農(nóng)業(yè)社會，要成就一番事業(yè)，都要離家遠行，這就是“奔前程”。在今天的現(xiàn)代社會，由于科技的發(fā)展，職業(yè)形式的變化，遠行不再是成就事業(yè)的必要前提了。比如，IT行業(yè)甚至可以在家辦公。但是，為什么我們?nèi)匀灰浴扒俺獭眮泶肝磥淼氖聵I(yè)或事業(yè)的發(fā)展呢？我認為，這不僅是自動延續(xù)了一個傳統(tǒng)的用語，而且因為“前程”這個概念很好地指明了個人事業(yè)的發(fā)展，總是需要自己獨立去開拓——是面向未來（遠方）的行為。正是對這種獨立開拓事業(yè)的自覺承擔，是一個人真正成為成年人的內(nèi)在標志。換句話說，當代社會以年滿18歲為成年的標志，不僅確認你的生理的成熟，更確立你的心理的成熟。成熟就意味著離開對父母呵護的依靠，而獨自開創(chuàng)自己人生的未來。

父親對成人的兒子根本的惦記，就是兒子能否真正獨立承擔起自己人生的未來，能否開創(chuàng)一個有價值的人生。王修說：“父欲令子善，唯不能殺身，其余無惜也?！彼囊馑际钦f，除了不危害生命，一個人就應(yīng)當無保留地將自己奉獻給完善自我的人生理想——“善”?！巴映升垺保粋€人們普遍熟悉的說法，但我更贊同王修所說的“欲令子善”?！巴映升垺笔且粋€外在目標的要求，而“欲令子善”是從內(nèi)及外的要求，要求兒子作為一個人的完整發(fā)展。簡單講，“善”就是將自己獨立地實現(xiàn)為一個有價值的人。在這個意義上，父親比母親更期待兒子的成長。

但是，我不只是期待你走向成人的成熟和完善，同時，我還期待你在成人之后還永遠保存著童心中的真摯、自然、歡悅，這就是說，我希望你成人后的心，是成熟的，但也是充滿童心的樂趣的。在成年人的人生中保存一份天真，是不容易的，但卻是美好的成人生活所不可缺少的。文藝家豐子愷在《給我孩子們》一文中說：“我的孩子們！我憧憬于你們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我想委屈地說出來，使你們自己曉得?？上У侥銈兌梦业脑挼囊馑嫉臅r候，你們將不復(fù)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這是何等悲哀的事?。　泵恳粋€父親，內(nèi)心中都會對孩子們的生活有一種憧憬，這種憧憬是熱愛童心的純真和歡樂的心意。明代思想家李贄說：“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fù)有初矣。”（《童心說》）我希望你保存這童心，根本希望的，就是保持你的真心，并做一個真人。真人，才有真愛，才有真正的歡樂和幸福。無疑，父親期待你的未來是歡樂和幸福的。

寫到這里，已是新一天的凌晨了。窗外一片都市深夜的沉寂。此時，我期待你美好未來的心，正如這幽暗的夜空盼待數(shù)小時后的動人的黎明一樣，寧靜而執(zhí)著。

為你成人祝福！

（鄭玲摘自《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