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階

曹爾嘉

從一樓到二樓，很陡的灰黑色樓梯，在當時的你眼里顯得格外高。

一陣令人害怕的暈眩，使你扭轉(zhuǎn)身抱住了他的腿，你哭著鬧著不肯往上爬?！翱禳c跑，咱倆比賽。”他不但不安慰怕得發(fā)抖的你，反而把你往前推，“快呀，我要追上你嘍！”他做出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在你身后虛張聲勢。你信以為真，忘記了害怕，使勁向上跑?！斑?、咚、咚”，邁完第20步，你“咯咯”笑著撲進在二樓微笑著等待的媽媽的懷中。回頭望望，他正裝出竭力向上爬的樣子追趕著。那時的你，雖然知道他是故意讓你贏，可是你單純地沉浸在這樣經(jīng)常的游戲中，不懂得他為什么這樣做。

那時的你，5歲。20級臺階，你是一步步地走。

散步回來，你的心情似乎特別好。走到樓梯下，忽然憶起那遺忘多年的游戲。“咱倆比賽，你追我！”你用少年特有的明快的聲音叫道，然后邁開長腿，一步兩個臺階地向上跑去。在你身后，先是一片寂靜，緊接著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邁過第10步，你們幾乎同時到達頂端?；ハ嗫纯?，你們同時大笑起來。你注意到他微微喘著氣，微微駝著背，張著嘴在微微地笑。你覺得自己很開心，便不再費時間去陪著他微笑說話一起游戲。你還有很多事要做，還要寫作業(yè)，還要和朋友煲電話粥……

那時的你，15歲。20級臺階，你是兩個臺階跳著走。

后來，你要去遠方求學(xué)。他和你并排走下樓梯，他幫你提著行李。他平靜地談著你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分離時的那一回頭，你瞥見了他眼中的閃亮和風中的幾絲白發(fā)。那一刻，你有些心酸?？刹痪靡院?，你便沉浸在異國的新奇與歡樂中，那種心酸，已經(jīng)淡忘了。你和他之間，已不止那20級臺階的距離了。

終于，你春風得意地再次踏上故土。即使隔了這么多年，家，還是記憶中的那樣。20級臺階，你走在他前面，自己提著行李。年輕力壯的你三步兩步登上頂端?；仡^望望，他正用一只手扶著欄桿，慢慢地走著?！斑恕恕恕蹦菢舆t緩而漫長的20步。你在上面等，并不著急，因為你知道，他已經(jīng)這樣等了好多年、好多年。你從他的步伐看出了歲月的流逝，可當他抬起頭，眉眼里的微笑卻與20年前一模一樣……

那一刻，你徹悟了——20級臺階，他用日積月累的愛，為你筑就；20級臺階，他用消逝了的年華為你鋪成；20級臺階，他用一步步的丈量為你守候……

這20級臺階呀，你日日月月地走啊，永遠不愿走到頭……

（選自《人民日報》2012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