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云樓：萬卷藏書皆善本

孫迎慶

近年來藝術(shù)品拍賣市場上，有一類藏品始終保持著穩(wěn)步上揚的走勢，這就是古籍善本。在2005年春季嘉德全國古籍善本拍賣會上，過云樓所藏179部近五百冊流傳有序、保存完好的珍貴古籍，包括四十冊流傳八百年的孤本宋刻《錦繡萬花谷》，起拍價1100萬，最終以2310萬成交，買家是一位南方人，此后買家與藏品一起銷聲匿跡。令人喟嘆的是，2012年4月12日，北京匡時拍賣有限公司春拍亮點之“過云樓藏書”新聞發(fā)布會在北圖召開，2005年過云樓這批古籍重返拍場，底價為1.8億元，拍賣時間為6月上旬，如能成交，必將創(chuàng)下中國古籍拍賣價格的最高記錄。

過云樓是收藏家顧文彬(1811～1889年)祖孫四代珍藏書畫、古籍之所，藏品既精且多，有“江南第一家”之美譽。在1994年干將路改造建設(shè)工程中，過云樓得到了修繕，樓前庭院除疊筑假山花壇外，還種植名貴花木，保持了硬山重檐，門窗古雅、雕刻精細(xì)的建筑風(fēng)貌。“庚申之亂，鐵瓶巷房屋無恙，尚書里只隔一街，房屋盡毀，余在任時，開拓住宅東首兩落，其一改造‘過云樓上下兩層。這是樓主顧文彬留給后人有關(guān)過云樓的文字。

關(guān)于過云樓的書畫收藏，在收藏圈無人不知，而其收藏的善本古籍，卻鮮有人知曉，能夠一睹其藏書者，更是寥若晨星。顧氏家族示有家訓(xùn)：“過云樓藏畫可任人觀閱，而收藏的古籍不可輕易示人。”故此過云樓藏書終年置于秘室，隱而不宣。為何這樣，今人無從知曉。但也就是這樣的一條家規(guī)，使顧氏藏書大部分得以流傳至今。從這一點來說，顧氏藏書是幸運的。謝國楨在《蘇州元和顧鶴逸藏書小記》一文中寫道：“鶴亭先生的文章，僅提到顧鶴逸長于書畫，而沒有提到顧氏的藏書，則其對于所藏的書籍善自韜晦，珍密可知”。最有趣的是，民國期間，顧鶴逸的好友傅增湘要求觀閱過云樓藏書，顧鶴逸礙于情面勉強(qiáng)答應(yīng)，但提出了苛刻的條件，即只能翻閱不能帶紙硯抄寫。傅增湘白天進(jìn)樓，晚上回憶，把這些書目記錄了下來，編纂成《顧鶴逸藏書目》，發(fā)表在《國立北平大學(xué)圖書館館刊》的第5卷第6號(1931年12月)上。直到此時，過云樓藏書才大白于天下。傅氏書日共收書539部，分為宋元舊槧51部、舊精抄本164部、明刻本149部、國朝精印本175部四大類。傅增湘對版本目錄學(xué)識見特高，記錄在目錄中的多是珍稀、精善之本，普通線裝書并未收錄在內(nèi)。

中國嘉德2005年春季拍賣會的古籍善本專場，顧氏過云樓一家的舊藏，占據(jù)了整個拍品的絕大部分。其中南宋刻本《錦繡萬花谷》更為精品中的絕品，全書計八十卷40冊，基本完好(僅其中兩卷是用明版補配)，是海內(nèi)外僅存之孤本。內(nèi)有“趙氏子善”、“宋本”、“季振宜印”、“周允元印”、“匏如珍藏書籍私印”、“有竹莊圖書印”、“顧鶴逸藏書印”等鈐印，流傳有序。傅增湘在其《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十中對《錦繡萬花谷》有如下著錄：“宋刊本，半葉十二行，行十九字，白口，左右雙邊，版心上記字?jǐn)?shù)，下記刊工人名，皮紙宋印，有補配。(顧鶴逸唐士藏書壬子二月十一日觀于吳門)”又按：“此書楊惺吾守敬及顧鶴逸麐士均藏有宋本，余皆得見之，正與此同。(日本靜嘉堂文庫藏書己巳十一月十三日閱)”潘景鄭曾考證該書，“經(jīng)校靜嘉堂本，知非同一版本，當(dāng)為存世孤本。”

考察顧氏藏書，應(yīng)追溯到顧文彬。顧文彬在《過云樓書畫記》中就記錄有明祝枝山的《正德興寧縣志》稿本以及東林五君子的詩札手跡等，他希望這些家藏舊抄能“益吾世世子孫之學(xué)”并“后世志經(jīng)籍者采擇焉”。顧文彬為古籍收藏更是一擲千金，購《褚摹蘭亭序》及《唐人寫經(jīng)》時，其三子顧承以白銀六百兩兩卷并獲，顧文彬信中稱：“汝料及我遇此尤物，即千金拼得出，真知我心之言也”。購?fù)豸酥珜殹队臆娗摹窌r，對方出口索價千兩白銀，顧承一口應(yīng)允，顧文彬非但沒有惱怒兒子不還價，還贊許兒子“深合我意”，并囑咐兒子萬一對方不讓分文就依了他。購買顏真卿、懷素的至寶時，顧文彬授意兒子“即使費數(shù)千元，斷不吝惜”。而每每購得新藏，顧文彬都不忘囑咐兒子秘不示人。

光緒15年(1889年)顧文彬過世后，遺留書畫及家產(chǎn)被拆分傳予三位兒子，顧承一份再傳其子顧鶴逸。顧鶴逸通過書商調(diào)協(xié)，把傳于另外兩家的過云樓書畫陸續(xù)購回，避免了拆分流散?！秴强h志》記載顧鶴逸“好版本之學(xué)”，“宋元舊槧及老輩遺著，悉懸金求之”。當(dāng)時著名藏書家繆荃孫、傅增湘、張元濟(jì)、章玨等多是過云樓的座上客，顧鶴逸與友人品彈鑒賞，竭盡風(fēng)雅之事。顧鶴逸在過世前5年(1925年)已定分遺囑，將過云樓藏品分傳與四個兒子，并在遺囑中說明這批字畫“我一生視為性命”，又憂慮四子不諳價值，在名冊上“以墨筆規(guī)出，視圈之多少即定價之多少，其有名重一時世無二本之物，更以小印鈐出為記”，希望子孫后代能“略知分寸，不致棄若泥砂”。

過云樓藏書的傳承曾數(shù)歷驚險。先是清末民初時，日本專門研究中國古籍版本的島田翰在經(jīng)濟(jì)財閥支持下，眈眈于過云樓藏書，但未能得逞?？箲?zhàn)時期，為避戰(zhàn)火，過云樓曾將藏書陸續(xù)轉(zhuǎn)往上海租界保存，直至1945年，歷經(jīng)種種艱險，藏書安然無恙運回蘇州。1951年捐給上海文管會書籍八十八種，頗為珍貴，論版本，若萬歷刻初印本朱性甫《鐵網(wǎng)珊瑚》、乾隆刻《吳越所見書畫錄及書畫跋》、正德刻《劉完庵集》、崇禎刻《耕石齋集》、瞿氏刻本《沈石田集》、明玉蘭堂刻本《南村輟耕錄》、乾隆冰絲館刻開化紙印本《牡丹亭》、黃小松碑目及《魏稼孫日記》，皆為不可多得者。及至“文革”顧氏藏書為蘇州文物部門接收，未失未散。20世紀(jì)70年代后經(jīng)領(lǐng)導(dǎo)批示，過云樓藏品發(fā)還顧氏后人。

1992年，南京圖書館通過蘇州古舊書店，向顧文彬后人求購過云樓藏書。顧氏后人認(rèn)為，這些藏書應(yīng)該有個好去處，以便更好地加以保護(hù)與發(fā)揮作用。南京圖書館就以極低的價格獲得680種，3300余冊，這是過云樓全部藏書的四分之三，其中有宋刻本《龍川志略六卷別志四卷》、《乖崖張公語錄二卷》、宋刻宋元明遞修《魏書一百十四卷》、宋紹興湖州思溪王永從刻思溪圓覺藏本《大般若羅密多經(jīng)六百卷》、元廣勤書堂刻《集千家注分類社工部詩二十五卷文集二卷年譜一卷》、元謝子詳刻明正德重修本《儀禮圖十七卷旁通圖一卷》、元刻明修本《附釋音尚書注疏二十卷》等。將這些藏書與傅增湘所輯《顧鶴逸藏書目》比較，相同的有近二百種。

《宅經(jīng)》說：“宅者，人之本也；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睔v經(jīng)百年風(fēng)雨，走進(jìn)過云樓這座充滿歷史韻味的老宅，了解它收藏書畫古籍的前世今生，就像穿越一段幽靜的歷史，探尋一段鮮為人知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