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峨眉山

云上金頂，天下峨眉。

宛如橫亙于天地之間的一彎清秀的眉，山水含韻，眉目傳情；又如凌空書寫的一道神來之筆，濃墨重彩，汪洋恣肆。一座山，從遠(yuǎn)古走來，跨越時空的邈遠(yuǎn)，在云蒸霞蔚之中若隱若現(xiàn)，在天高云淡之間逶迤連綿，在時光長河之中風(fēng)姿綽約，在人們朝圣的目光中成了一道永恒而秀麗的風(fēng)景。

“峨眉天下秀”。其實，在世界的眼中，“峨眉山”早已不僅僅只是一座山的代名詞了。一山攬盡五岳景，峨眉?xì)w來不羨仙。在千萬年風(fēng)霜歲月的洗禮、無數(shù)次滄海桑田的輪回之后，峨眉山早已成為了鐫刻在歷史文明長河中的一個文化符號。

懷著行萬里路的夢想與懵懂的好奇，帶著莫名的沖動和無限的向往，很多年前，年少輕狂的我背著一個破破爛爛的行囊，一路風(fēng)塵仆仆地去了峨眉山。其實，那時我剛剛參加工作，月薪不足兩百元，往返一趟峨眉山花了九百多元——我將近半年的工資!那時我去峨眉山的目的很簡單：去尋找白蛇傳說中所提及的峨眉山靈芝仙草，去拜訪金庸筆下寫到的那些神奇的峨眉派傳人。

那是1995年一個春光明媚的4月之初，我從家鄉(xiāng)小鎮(zhèn)海田趕車到蓬安縣城，再到成都，然后從成都轉(zhuǎn)車，折向而南去，經(jīng)雙流，到新津，至夾江，過眉山，再到樂山。中巴車在廣袤的川西平原上一路風(fēng)馳電掣，經(jīng)過八九個小時的顛簸之后，我終于到了峨眉山市。下車之后，我翻開事先購買的旅行線路圖：往下看，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有一座以“花”命名的城市，有海拔七千多米的貢嘎山，而我的目的地卻只是三個字一“峨眉山”。

臨近傍晚時分，夜宿峨眉山下五顯崗的一間小旅館，向當(dāng)?shù)厝艘淮蚵牪胖?，這個地方距離峨眉山的最高峰金頂還有一百二十多公里路程。山之高，路之遠(yuǎn)，由此可見一斑。從家鄉(xiāng)饅頭似的小山中走出來，我第一次見到了如此逶迤連綿、如此氣勢磅礴的大山。那天夜晚，我獨自一人走出小旅館。在茫茫夜色之中，我迫不及待地佇立在峨眉山山腳下，只感覺到壁立的山崖宛如一堵聳立在我面前的高大厚實的巨墻。山崖之上，蓊蓊郁郁的林木綿延不絕；山風(fēng)從不同的方向呼嘯而來，拍打著夜的肩背，讓人頓覺自身的渺小與無奈，一種“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孤旅漂泊之感，便自心中油然而生。

第二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我便乘上了一輛去峨眉山金頂?shù)男⌒椭邪蛙?。車費要四十元，且只能去到接引殿。車主介紹說：“峨眉山一山不同季，十里不同天。雖然現(xiàn)在山下春暖花開，但到了山上便是冬天，漫山遍野都是皚皚白雪，很冷。不過這也沒關(guān)系，山上有長棉襖可租，兩塊錢一件?！避囇刂u腸帶一樣蜿蜒的山間公路行駛，只見一座座青黑的山峰從車窗外一閃而過，山上長滿了各種低矮的灌木。也不知駛過了多少這樣連綿起伏的山巒，小型中巴車爬上了一道道彈簧似的曲曲折折的山路。從車窗里向外望去，只見來時之路宛如長蛇一般左彎右拐、漸行漸遠(yuǎn)，最后成了青山綠水之間一根細(xì)細(xì)的線。車越爬越高，漸漸地，覆蓋著點點積雪的枝丫不斷閃入眼簾；越往山上去，那覆蓋著積雪的枝丫就越來越多，由三兩枝逐漸變成成片的樹林；再往上行，滿眼看見的全都是皚皚的白雪了。人仿佛瞬間穿越了時空隧道，進入了另外一個神奇的冰雪世界。

車行上山，沿途經(jīng)過很多著名的景點。不過，有很多隱藏于山間的寺院，因那次旅行距今時間太久，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叫不出名字來了。

車在接引殿的停車場停了下來。一出車門，才發(fā)覺山上居然下著小雨，雨點中還夾雜著星星點點的雪花，天氣異常寒冷，讓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幾個寒戰(zhàn)。那時我年輕，身體倒還抵抗得住那料峭的春寒，倒也沒有浪費兩塊錢去租棉衣。

那個叫“接引殿”的地方，有一道厚實的城墻，城墻的中間還有一扇高大巍峨的城門。至今我依舊清晰地記得，穿過城門，便是上金頂?shù)乃鞯儡嚵?。?dāng)時，上金頂?shù)奈ㄒ环绞椒路鹁褪浅俗欠N車廂式的索道車。車費單程三十五元，來回七十元。因為吝惜錢，所以我只是站在接引殿的懸崖之畔，無比遺憾也無比向往地遙望萬丈深淵對面的峨眉金頂，在腦海中最大限度地發(fā)揮著想象力，想象金頂日出的燦爛輝煌，想象金頂云海的層疊起伏與大氣磅礴，想象蒼山如海殘陽似血，想象金項佛光的神奇萬千。那時，我還知道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金頂之上，有一個名叫“舍身崖”的地方。據(jù)說，歷史上有很多到峨眉山朝圣之人，懷著登仙成道的幻想，居然在那里朝著云霧彌漫的萬丈深淵縱身跳下——只見一道決絕的身影宛如閃電劃過，又宛如一根小小的縫衣針輕輕掉落，瞬間，四周又歸于萬籟俱寂，云海依舊，日出依舊，佛光依舊，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似的。據(jù)說，采集草藥之人若到舍身崖下的山谷去，能看見的只是森森白骨。這讓人只得輕嘆一聲：“癡迷往往將人引入虛幻!”

從接引殿沿著原路步行下山，行走在山間，頓感清幽寧靜，甚至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血管里血液沸騰和胸腔內(nèi)心臟跳動的聲音。沿途會偶遇拄著拐杖步行登山的游人，山間路旁還偶爾可見當(dāng)?shù)厝擞妹┎荨⒅衲镜任锱R時搭建而成的小攤。走得累了，駐足小攤，花上不多的零錢便可以喝上一杯峨眉山泉煮成的地道老鷹茶，一邊品茶，一邊還可以聽小攤主人滿臉自豪地擺起1983年鄧小平徒步登峨眉山的故事。據(jù)說，鄧小平在山間小路上行走，偶遇一位下山的老奶奶，主動給老奶奶讓路。老奶奶一眼就認(rèn)出了小平同志，激動地上前握住了小平同志的手問候。人民對鄧小平的感情是真摯的——為人民造福的人，人民也往往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激。

也不知究竟在山間步行了多久，不知不覺地就到了萬年寺。從萬年寺步行下山據(jù)說要近得多，但要收取門票費。當(dāng)年，票價是二十元每人，這個價格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算是相當(dāng)貴了。當(dāng)?shù)氐纳嚼锶撕苈斆?，很多二十歲左右的峨眉山小妹妹為此當(dāng)起了導(dǎo)游。她們在萬年寺的停車場里四處拉客，向游客們介紹說，可以找她們做導(dǎo)游，只需要十五塊錢的導(dǎo)游費，就可以免買門票。

從萬年寺進得山里，沿途山間鋪設(shè)的均是青石板小道。青青的石板路在山間蜿蜒，兩旁綠樹參天，鳥鳴清脆婉轉(zhuǎn)，路旁星星點點的野花發(fā)出沁人心脾的芳香。沿途走去，偶爾可見廢棄的破舊房屋，據(jù)說是早已搬遷的山村學(xué)校的舊址，但更多的還是當(dāng)?shù)匦藿ǖ墓艠愣謺r尚的別墅式小洋樓。峨眉山在二十世紀(jì)九十年代之初就大力發(fā)展旅游，旅游的發(fā)展給當(dāng)?shù)厝思規(guī)砹司薮蟮膶嵒荨?/p>

其實，沿途步行是品味峨眉山風(fēng)光的絕佳方式，讓我多年以后，依舊能夠細(xì)細(xì)地回味起山里多處秀麗的美景。清音閣就是其中一個絕佳的景點：崢嶸的山石之上，高高地矗立著一個小巧精致的亭子，飛檐斗拱，仿佛自天外飛來：山石之間，幾股泉水飛花濺玉一般地噴涌而出，濺起的水花又瞬間落回山石之間；萬涓成水，匯集成一股涓涓的細(xì)流，向大山的遠(yuǎn)處流去，讓人驀然想起“小橋流水人家”那般韻致絕美的畫面。

然后，又去了黑龍江棧道，去了一線天。窄窄的木石結(jié)構(gòu)的棧道在山間蜿蜒，向下看，是“嘩啦啦”聲不絕于耳的溪水；向上仰望，是兩山對峙。山上林木蒼蒼、遮天蔽日，只能看見一根線條似的云天。心驚膽戰(zhàn)之余，見到了峨眉山里最有靈性的精靈——三五成群的峨眉山猴，在樹椏之間睜著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前來造訪的游人。其中，不乏頑皮的猴子，伸長手臂，在樹椏之間吊過來吊過去地嬉戲玩耍，偶爾還露出猩紅的屁股，朝著遠(yuǎn)道而來的游人做出齜牙咧嘴的怪相來，讓人忍俊不禁；也有膽大的猴子，直接跳下樹走到人前來，伸出爪子討要食物，讓人既驚又喜。

峨眉山里的小道上，還有專以抬滑竿為業(yè)的當(dāng)?shù)卮迕?。他們兩人一組，自在隨意地坐在路邊，等候游人前來召喚。我現(xiàn)在依舊清晰地記得，那時候，在峨眉山里讓抬滑竿的抬夫抬上十里地左右，費用為十五元錢。滑竿上路，游客坐在涼椅上晃晃悠悠，兩根結(jié)實的扁擔(dān)則壓在了抬夫的肩上。一路艱辛，揮汗如雨，抬夫們的堅韌與執(zhí)著、淳樸與厚道、熱情與好客，早已成為我記憶中一道最美的風(fēng)景。

最后，下得山來，途經(jīng)報國寺。那是一座歷史悠久、聞名遐邇的寺院，氣勢恢弘的山門之上，掛著黑底鎦金的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地書寫著三個鎦金大字——“報國寺”。小時候，我在電影、電視劇里仿佛經(jīng)常見到這座寺院。多年時光過去，這些不經(jīng)意的往事在無形之間為峨眉山增添了更多的人文色彩。

一路走來，只遺憾并未覓到白蛇傳說中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峨眉山靈芝仙草，也沒有遇見金庸先生小說中所描述的美麗且武功蓋世的峨眉派女弟子。當(dāng)然，這些都只是神奇的傳說或者虛構(gòu)的藝術(shù)形象，也許并非真實存在；可將之放在了靈秀的峨眉山里，一切的一切又都仿佛成為了真實，我寧可信其有，也不愿且不忍心信其無。對我而言，即使為峨眉山冠上世間所有美好的贊譽，也許都不為過。

那一次，輕輕地走進峨眉山，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盡管還有很多的美景沒有看到，盡管還有很多的神奇沒有真正地領(lǐng)略，但五顯崗呼嘯的山風(fēng)和美麗的夜色、峨眉山腳潺潺的溪流與爛漫的山花、峨眉山里銀裝素裹的皚皚白雪、萬年寺的梵音裊裊與香火鼎盛、清音閣的恬淡如畫與寧靜如詩、黑龍江棧道以及一線天的驚險與刺激、峨眉山里猴群的頑皮有趣與活潑可愛、峨眉山里抬夫們的淳樸厚道與熱情爽朗……那一切的一切令我至今仍流連其中，沉醉不已。

多年過去，從一些攝影師在金項拍攝的照片中獲悉，現(xiàn)在的金頂上又塑了一尊高數(shù)十米的佛像——金碧輝煌、法相莊嚴(yán)的佛祖，靜坐于金色大象托舉著的圣潔的蓮臺之上，慈祥的目光打量著世間蕓蕓眾生。要打造一尊如此氣勢恢弘的佛像，可想而知需要多少心血。人類的偉力與堅韌執(zhí)著，不得不令我由衷贊嘆。

去過即是緣分，一切已足夠。

盡管只是一次美麗而短暫的“邂逅”，但峨眉山的神奇與靈秀卻已鐫刻在了我的記憶最深處，永遠(yuǎn)也揮之不去……

作者簡介

四平，男，1974年生，現(xiàn)為中國散文家學(xué)會會員、四川省蓬安縣作家協(xié)會秘書長、鄧小平故居陳列館終身榮譽館員，在《中國教師報》《中國旅游報》《四川日報》《教育導(dǎo)報》《四川畫報》《晚霞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共計兩百余萬字，曾多次獲得國家、省、市級文學(xué)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