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需
站在果園邊的那人
站在果園邊的那人,他是誰?
一面面坡,一道道梁,一條大河在靜靜地流。
春天,又一個春天來臨!
麥苗泛青,片連著片;油菜花開得金黃,一壟壟,一畔畔,像誰隨手拋落的一條條金色彩帶,隨風起舞;果園里,蘋果花紅白相間,鬧春似的,煞是喜人……
而站在果園邊的那人,離我很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更無法觸摸到此時他內心的微妙變化。
他在等一位已去了遠方的女人,還是在獨自欣賞這美好的春景?
或許,他只想就那么在那里站著?
站在果園邊的那人,是個陌生人,又好像在哪兒見過(雖然,此時我仍看不清他的臉)。
那人,從下午一直站到太陽偏西。
我已一點一點靠近他,看清了他臉的輪廓!是一張舊畫里畫的那樣子:滿臉皺褶,又大又深的眼睛,沒有光澤,沒有色彩和夢……
此刻,夕陽的余暉,已把遠處的山和河罩住了,已把青綠的麥田和金黃的油菜花罩住了,也快把果園里一樹樹蘋果花罩住了。
但,夕陽的余暉,卻無法罩住黃昏里一地的鳥鳴蟲啾;
還有,依然站在果園邊的那人,漸漸模糊的背影……
在河灘耕地的農民
穿過若有若無的草色,讓一種遼闊任意地鋪展。然后,再緩緩地縮小,縮小。漸漸凸顯出那位在河灘耕地的農民。
他那樣裸露于我的視線時,仿佛鉛筆畫簡單的勾勒,又顯得那樣蒼茫和古老。
時間沒有凝固。
有風在輕輕地吹,有潮潤的泥土氣息在彌漫,
天空著滿鐵色。
這位耕者,仿佛在一點一點挪動,又似乎已經成為一幅不變的剪影。
略顯迷幻,又依然清癯。
他不是遙遠《詩經》里走來的那一位,但又是那樣執(zhí)著地在我的注視下,漸行漸遠
最后,我還是忍不住落淚了。
在這個秋日,有一種平常的歲月,比一粒草芥還輕,比生命更重!
閃電劃過河道
閃電劃過河道,而雨沒有落下。風在吹,一陣涼一陣熱。
我聽到一位婦女的歌唱,深切而憂郁。河道蒼茫,遠遠處,她如同一道若明若暗的影子。
河灘打草的男人,依然強壯如山,是她和孩子的天!可是,就在去年夏天,他訇然倒在那片草甸上,如一草垛瞬間被大風掀翻……
她的心碎了!
蒼茫的河道里,她的歌聲仍在飄蕩。那聲音,隱秘著巨大的疼,在滴血;那聲音,像悶悶的雷聲,帶著久遠的沉寂。
她在為丈夫招魂?
暮色漸起,一個人遠遠地望著她。
是她男人?又像她突然長大的孩子!
她無依無靠的心,透出一絲兒明亮來……
閃電劃過河道的那個黃昏,我聽到一位婦女的歌唱,同時,我也嗅到濃郁的草香和蒲公英淡淡的花香……
風吹土嶺
風一吹,種子發(fā)芽,樹木懷春;挑水的姑娘,一閃,就不見了;牧羊的哥哥,用響亮的鞭哨,勾出一輪如水的朝陽,把土嶺普照。
一種逶迤,起伏,伸展,炊煙橫斜。
風一吹,麥田翠綠,果園如水墨;一頭牛,歇斯底里地哞叫,刺穿歲月深處的一種風土人情;帶子一樣飄垂的小路上,是誰,搖晃著,搖晃著,讓我追尋的目光膽戰(zhàn)心驚?
風一吹,一片片玉茭,都懷抱著自己快要分娩的胎兒,大腹便便;果園里,一樹樹果兒,飽滿艷麗,像一樹樹調皮的娃娃,忽閃著狡黠的眼睛。
豆莢炸裂,谷子低垂,向日葵,如姑娘的面龐,心向太陽。
風一吹,誰家傳來一聲狗吠,帶起連片的狗吠?
風一吹,誰家歡歌笑語,沖出籬柵,在土嶺和溝澗蔓延?
新房落成,鞭炮齊鳴;
兒子成親,日子紅火。
雪花紛揚,把年景和年景串綴;轱轆飛旋,把幸福和幸福相連;嗩吶聲脆,把一條鄉(xiāng)路和另一條鄉(xiāng)路焊接……
哦,風一吹,黃河就在這里拐個彎,然后,又一直向東流去……
寂美或者凄美
閃電,劃破寂靜的河道;雷鳴,炸裂古老的村莊。
脫韁的河流,像一頭怪獸,兵燹一樣進逼。
天色已晚,天地間,大水蒼茫。
尖叫,呼喊,悲泣,抗爭……在撤退,撤退。
而村子里一個叫王午的老漢,卻把自己反鎖在他一生也沒離開過的土窯洞。
他要用自己小小的身軀,堅守,這美麗的家園!
陽光普照,十三里坪那座小小的墳塋,依然巍峨,像一個傳說,像一段時光的記憶。
那年,王午老漢在和河流一起走失后,我的鄉(xiāng)民沿河找尋了三百余里,卻只找回他生前穿過的一件黑色粗布上衣。
兒子說:父親沒了,他的靈魂,一定還會回來!
于是,兒子就在父親生前的土地,為他建了一處衣冠冢。
日子,是鑲著一顆顆珍珠的項鏈。王午老漢也許只是其中的一顆。但至今,還依舊擱置在歲月深處。
寂美,或者凄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