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吟
屋頂?shù)母赣H
父親扭身斜坐,這兒敲敲,那兒摸摸,口中不時喃喃自語——仿佛一位考古專家,一絲不茍地論證著某個細節(jié)。他的左腿緊貼瓦棱,弓起的右腿微微有點抖動。
他抖動的幅度和房屋的坡度正好相同。
他抖動的力度和梯子的高度正好相同。
生活中總有一些破綻去等你修補,而且不容推脫。這個道理父親很明白。所以他才不顧母親的反對,沿著兩場雨的縫隙固執(zhí)地爬上屋頂。
終于,幾貼被懷疑的舊瓦退了下來,幾貼新瓦換了上去。父親拍了拍手,臉上掛起一種滿足的喜悅。
他看到墻根的葡萄撒落一把閃亮的碎銀。
他聽到頭頂?shù)臑踉崎_始劇烈地咳嗽。
父親:一片患有椎間盤突出的瓦,挺著腰板為全家撐起了一方晴空。
樹上的玉米
九月。玉米們坐著父親的獨輪車回家了。母親麻利地把它們結(jié)對編好,然后用草繩串起來,一嘟嚕一嘟嚕掛到老槐樹上。整個院子就溢滿了月亮的光芒。
母親的手掌玉米皮一樣粗糙。
父親的臉色玉米葉一樣干黃。
風(fēng)來,玉米們隨風(fēng)而舞;雨去,玉米們隨遇而安。
玉米沒有腳也沒有翅膀,再也回不到廣闊的原野,但小鳥會給它們捎來野兔和鼴鼠的消息。而窗前的那串紅辣椒啊,卻以同樣的姿勢與它們相依相守,共同溫暖著農(nóng)家的冬天。
面黃肌瘦的歲月里,玉米是一只只柱形的燈盞,照亮了我們?nèi)找嫱⒌氖秤?;豐衣足食的日子里,玉米是一顆顆尖利的牙齒,咬痛了父親日漸衰竭的心臟。
電線上的鳥
一只鳥落了上去。緊接著,一只,又一只,好像一場有組織的集會。
嘰嘰喳喳。它們在討論什么?今天的收獲還是明日的打算?一陣風(fēng)吹過,它們小小的身子晃了幾晃,又重新站穩(wěn)。
電線發(fā)出嗡嗡的響聲。
高粱垂下高貴的頭顱。
工作一天的老牛咀嚼著一團白沫,被一支小曲兒牽著,急匆匆走向村莊——它聽到了炊煙深情的呼喚。
倏然,一只鳥縱身飛去。
頃刻,另外幾只也紛紛舉起翅膀,消失在暮色蒼茫之中。
風(fēng)箏
鄉(xiāng)村飛得最高的一種鳥。
三月。牧羊人一聲鞭響,山野的心思就軟了。爺爺就放下手中的煙袋桿兒,開始給我們做風(fēng)箏。
竹扎的筋骨。紙糊的羽翼。一條長長的尼龍線長不過繞滿期盼的夜晚。
風(fēng)箏在飛。麻雀在追。
陽光穿著花花綠綠的新衣裳嘻嘻哈哈地跑過。
風(fēng)箏在飛。童年在追。
白云牽著輕輕飄飄的舊時光默默無聲地滑過。
多年以后。鐵蛋去了北京,二狗去了海南,緊跟在我們屁股后面的小翠花成了縣里一家酒店的大老板。
誰也不能否認(rèn):是風(fēng)箏,引發(fā)了鄉(xiāng)村高飛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