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29日,我如約來到北京交響樂團團長、音樂總監(jiān)、首席指揮譚利華先生的辦公室,原定1小時的采訪計劃,因臨時接到通知要譚指下午去市里匯報倫敦演出情況,我們的交談被壓縮到不足40分鐘。這反倒省去了一些寒暄,直接切入主題。
榮英濤(以下簡稱榮):在一個月前的7月29日,北京交響樂團與倫敦愛樂樂團在倫敦皇家節(jié)日大廳合作演出2012倫敦奧運會慶典音樂會《圣火·歡樂頌》,在這樣一個重要的時刻,作為樂團的音樂總監(jiān)您是怎么考量樂曲的選擇和安排。
譚利華(以下簡稱譚):“北交”和倫敦愛樂作為文化使者,舉行這樣一場由北京和倫敦兩座奧運城市聯(lián)袂演出的慶典音樂會是向全世界傳達我們共同的問候。正是基于這樣一種共同的奧運情結,早在一年前“北交”就和倫敦愛樂開始磋商音樂會曲目的安排,最后按照半場中國當代作品和半場西方經典作品的形式為原則達成共識,最終在今年1月份確定了最后的曲目,音樂會取名《圣火·歡樂頌》。曲目包括唐建平先生受邀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創(chuàng)作的打擊樂協(xié)奏曲《圣火——2008》,這部作品自問世以來廣受好評。另外我們還委約郭文景先生創(chuàng)作了交響序曲《蓮花》——獻給2012年倫敦奧林匹克運動會。下半場是貝多芬的《d小調第九交響曲》,這部偉大的作品也反映出“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奧林匹克精神。
榮:這種展示也是很有意味的。
譚:是的。
榮:演出效果怎么樣?
譚:倫敦的觀眾是非常挑剔的,演出結束后觀眾起立鼓掌長達十分鐘之久,這就是一種認同和贊許。
榮:在講到中國音樂文化“走出去”的戰(zhàn)略規(guī)劃中,“北交”通過多年來的對外交流積累了哪些經驗?
譚:目前,我們已經5次出訪歐洲,最大的體會就是中國音樂文化該怎么走?帶什么走?往哪兒走?這是我在參加“兩會”和與李長春同志座談中談到的。中國文化走出去應該以主流文化為主,面對的也應該是西方主流觀眾群體和媒體。而實現(xiàn)這一目的渠道則是與西方主流演出運營商合作,這些演出商擁有龐大的演出和售票系統(tǒng)以及良好的社會口碑。今年奧運會期間的演出我們提前一年簽約,提前半年公開售票,2980多個座位幾乎全部售罄,如此好的票房也出乎我的預料。
榮:那么怎樣才能將一場場演出的成功效應轉化成一種持續(xù)的影響力?
譚:我們主要采取兩方面的措施,一是剛才講過的必須與西方主流演出運營商簽約,這樣樂團才能面對西方觀眾群體,真正實現(xiàn)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意義,否則自己花錢演出,不僅耗費資金還要送票,面對的觀眾也以中國人為主,就會使對外交流的意義大打折扣;二是帶出去的東西一定得是經得起檢驗的精品。交響樂是全世界通用和認可的共同語言,也是衡量一個城市、一個地區(qū)甚至一個國家現(xiàn)代文明的標志。尤其是我堅持將中國作品與西方經典作品置于一場音樂會中,如果只有中國作品西方觀眾就不知道你的水準,通過與西方經典音樂的比較可以全方位地展示中國當代交響樂創(chuàng)作水平,另一方面通過演繹西方經典音樂來展示樂隊的演奏能力。此外,一個成熟的職業(yè)化樂團除了提高自身演奏水準外,還肩負著發(fā)現(xiàn)和扶植有潛質的優(yōu)秀音樂人才的職責,“北交”在這方面也推出過許多新人,當年陳曦、李傳韻等許多音樂家在沒有獲獎或成名前都曾與“北交”合作過。
榮:我們能夠感覺到一些世界老牌樂團總有一種強大的氣場,特別是與他們合作時“北交”有什么切身體會?
譚:體會最深的是今年有兩次和國外優(yōu)秀樂團的合作,一次是6月份與柏林愛樂5位首席演奏家的合作,包括小提琴、大提琴、單簧管、長號和定音鼓等首席。另一次是上個月與倫敦愛樂合作。和世界一流樂團的合作帶給我們最直接的碰撞就是感受到優(yōu)秀音樂家的氣場。特別是在和柏林愛樂5位首席演奏家合作演出肖斯塔科維奇的《d小調第五交響曲》時,那一天達到的效果,使我們每一個人都難以忘懷。這就是你說到的優(yōu)秀音樂家的藝術氣場和對聲部的感染,應該講那一天的演奏絕對是超水平的。
榮:“北交”作為一個城市樂團要有能夠代表和體現(xiàn)北京文化因素的作品和氣質,在這方面樂團做過哪些工作?
譚:首先,樂團要不遺余力地推動中國交響樂的創(chuàng)作?!氨苯弧泵磕陥猿窒蜃髑椅s作品,比如去年和今年向郭文景委約的打擊樂協(xié)奏曲《山之祭》和交響序曲《蓮花》,今年向周龍委約的具有北京風味的作品《北京組曲》等。第二,要把“北交”建成一支優(yōu)秀的、高度職業(yè)化的交響樂團。若要原汁原味地完美演繹西方經典作品,沒有技術是不行的,因此一方面向全球招聘優(yōu)秀樂手,另一方面通過每年的考核、淘汰和敦促,來促進個人演奏技術水準的提高。目前樂團進入一個穩(wěn)定的階段,無論是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音樂廳演出或與樂團合作大家都承認這是一個高度職業(yè)化的優(yōu)秀交響樂團。第三,普及交響樂。
榮:談到普及交響樂,經過音樂家們幾十年的不懈努力和探索,北京演出市場已經形成包括打開音樂之門、打開藝術之門、高雅音樂進校園以及國家大劇院的藝術講堂等形式多樣、內容廣泛的音樂普及品牌。您常年堅持親自指揮和講解,這樣做的動力是什么?
譚:現(xiàn)在許多五六十年代的大學生經常會談起,當年像李德倫老師等老一輩指揮家演出的普及音樂會的盛況和留給他們的深刻印象。并且當社會普遍不理解交響樂隊的艱難的時候,他們中的許多人給予了很多無私的幫助。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聽到真正高水平的音樂會和深入淺出地對音樂的講解,讓他們了解交響樂和喜歡交響樂。
榮:在當代多元化的文化市場中,怎樣將人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譚:現(xiàn)在不僅文化多元,而且社會浮躁,包括靜下心來去欣賞音樂都很難。因此普及工作包括“請進來”和“送出去”兩種途徑,采用低票價吸引觀眾走進音樂廳欣賞音樂,同時還要走到校園將高雅音樂免費送到師生身邊。因此在選擇曲目上就要花一些心思。比如,在高雅音樂進校園的音樂會中,面對不同學生層次我們既要演奏通俗的管弦序曲,也要演奏富有哲學內涵的交響曲。
另外,還有一種形式是與學生樂團合作,北京有許多大、中、小學都擁有自己的學生樂團,通過與他們合作、合奏,讓孩子們知道職業(yè)交響樂團是怎樣工作的,包括怎樣排練、怎樣換弓法等。孩子們的演出自然會影響到周圍的同學和家長有興趣買票來聽音樂會,從而形成一帶一,或一帶多的聯(lián)動效果。
榮:您曾提出要建立中國交響樂學派,具體包括哪些內容?
譚:首先,要建立中國交響樂曲庫。交響樂的歷史是交響樂作曲家的歷史。中國很多鋼琴家、小提琴家、指揮家、歌唱家等表演人才在國際舞臺上都已得到廣泛認可,這反映出當今中國音樂發(fā)展水平和教育水平正在逐步提高。但是如果沒有自己的交響樂作品就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音樂大國,無論是德奧學派、法國學派、意大利學派還是北歐、俄羅斯等民族樂派都擁有大批量的作品,中國也不應該例外。其次,要讓世界聽到我們的聲音。經過幾代中國音樂人的創(chuàng)作和推廣,自2007年開始,我們和享譽世界、具有百年歷史的EMI唱片公司合作錄制和發(fā)行唱片,這是EMI唱片公司首次全球發(fā)行與中國指揮家和交響樂團合作錄制的唱片,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在灌制唱片中我們同樣堅持一張是中國作品,一張是西方作品,目前已發(fā)行的唱片包括中國作曲家鮑元愷、唐建平、郭文景、葉小綱、蘇聰、張千一、方可杰等人的作品,通過與主流唱片公司的合作擴大了中國交響音樂的傳播力度和廣度。
榮:今年6月,您在青島剛剛參加完“首屆李德倫全國指揮比賽”的評委工作,有什么感想。
譚:參賽選手能夠掌握基本的指揮技術,但是面對樂團能夠擔負起職業(yè)指揮家的職責等方面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特別是在駕馭樂隊的能力上還需要想盡一切辦法去學習和實踐。
榮:您當年還是學生的時候是怎樣做的?
譚:當年我們在上海音樂學院讀書時,一聽說有哪位指揮大師的排練,我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跑去聽排練、看演出。相比之下,這兩天世界級指揮大師艾森巴赫正在“北交”排練“貝六”和“貝七”,這是多么難得的學習機會,遺憾的是卻沒有一個指揮系的學生前來觀看和學習。指揮是在排練中積累自己的工作經驗,通過現(xiàn)場觀摩大師和有經驗的指揮排練來提高自己的能力的。
榮:最后談談黃曉同先生和李德倫先生都帶給您哪些影響吧。
譚:我從黃老師處學到了嚴謹?shù)闹笓]技術,包括從指揮法到作品的處理等很多技術上的問題。跟隨李德倫先生學到了怎樣做一個稱職的指揮,從樂隊排練經驗,到樂曲深層次的理解、音樂美學、音樂思想等方方面面作為一個指揮所必不可少的能力,這些都受益于李德倫先生。
結束這次談話之后,我再次翻看了北京交響樂團紀念冊,里面所記錄的這個成立于1977年10月的交響樂團,在經歷80年代的中國交響樂低谷期和90年代職業(yè)化的轉軌中所付出的艱辛努力和取得的令人敬畏的成就都深深地打動了我,從中也讓我看到了建立中國交響樂學派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