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對峙及其他（組詩）

孫慧峰

自我對峙

我努力學(xué)習(xí)微風(fēng)的嘶嘶作響

但從未成功。

我嘗試把舌頭放在身體的后面

但是一堵墻阻止了我。

我轉(zhuǎn)而抱著一堵墻，

學(xué)會了對峙。

自己與自己對峙，這事不是真的，

但是經(jīng)常發(fā)生。

把自己留在自己的外面是錯的，

而自己住在自己里面又過于犬儒。

好在起泡的舌頭照樣在呼喚

我看見沒有真知灼見的蝴蝶

在努力開發(fā)唯美而空洞的嗓音。

如何應(yīng)付一片鋒利的時間迎面而來？

在餐桌上咀嚼社會，肚子飽了

然后就去牙簽后面大睡

我的腦袋掉進虛無的魚缸，

而手還在學(xué)習(xí)，如何修復(fù)夢中的水渠。

對海的一次虛構(gòu)

當(dāng)海水漫過來，腳趾無言。

當(dāng)鞋子拎在手里，手里拎不到任何腳踝。

那些以感官感受世界的人，我找不到適當(dāng)?shù)母惺?/p>

攤開他們轉(zhuǎn)瞬即逝的呼吸。

我的感受，絕非沙灘與海

可以概括的；我所認(rèn)可的對海邊的印象

來自對記憶的重新虛構(gòu)：

在沒有礁石、只有白色沙子的灘頭

那些腳印是我讓海水擦掉的；

那些被海水扔到岸上的貝殼

是我用來購買最大的寂靜的——

最大的寂靜不是海浪全部熄滅

而是當(dāng)我走在海邊的沙灘上時

耳邊只有身側(cè)的人的呼吸。

她的氣味，讓我知道海浪的沖刷和遼闊的覆蓋

只是一場徒勞。

傍晚的情節(jié)

那一日，夏天的最后一場雨

正準(zhǔn)備在傍晚動身離開，他回來了。

他把背在身上的裝滿烏鴉的袋子塞到角落里。

那些烏鴉是他在外地多年的收集。

很多年了，他沒有抓住一只鴿子，只有

很多烏鴉先后落在他的頭上。

他抓住它們，把它們的嘴巴都用橡皮筋扎起。

他的刀遺失在異鄉(xiāng)，他的每一個現(xiàn)在

都扔給了過去。他口渴了，但是沒有杯子。

在他伸出皺褶滿布的左手之后，

夏天的最后一場雨開始降落下來。

門外一只雨中的老鼠在吱吱叫著。

雨打濕的樹皮，顏色幽深。

他從墻角的舊箱子里往外掏昔日收藏的東西：

幾封舊信。幾件女人的內(nèi)衣。一個小藥瓶。

好多張皺巴巴的車票。

一枝水分虛無、只剩形狀的玫瑰。

耽于心者

這個夏天，我承認(rèn)我耽于感官的懷疑

它是炎熱的，并隨時

讓精神獲得動力，并獲得生之旋轉(zhuǎn)。

我承認(rèn)所有旅館對一個囚居者的拒絕

相信一個道德課程，在若干樹影的復(fù)述中

對聲色夏日的無端摧毀。

我甚至信任身體對于精神空虛的拯救

精神的泛美化形成，不是來自書中的香水

而是來自夏天身體的氣味。不是塔羅牌

可以占卜到的，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個海妖

在眾生呻吟的時候，耽于心者

不如步入米蘭·昆德拉的別墅：

相信花園和樓梯，細心地證明生之緩慢優(yōu)雅——

山中

公路永遠是對的，接近而不到達。

車速不緊不慢，天氣不冷不熱，我們互看

然后一同向前看。所有吵架都退后了

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山區(qū)。

草和樹都是

綠的，土壤都是黃的，當(dāng)一些往事

被云朵拋棄，山上的小路

就紛紛直立。

躲開樹叢，站在陽光下

不能說精神的快樂都是抽象的

那彎腰的人捧著空氣在笑。

山中的新鮮空氣在自我推銷。

這個地點是陌生的，你我的身份

消失。每一件日常之事都消失。

把汗水放在皮膚上，陽光就自動前來收取。

把絨毛放在陽光下，汗水就自動滋潤它們。

得到滋潤總是美的，舉止更具風(fēng)度

懷疑的山風(fēng)停歇。苦咖啡因為

糖和葉綠素味道的加入，使這個中午

在荒無人煙中，有不絕于縷的芳香繚繞。

舔舔嘴角，在液晶屏前，披上衣服。

一些病不治而愈。春色無名

但是終于再次和煦。

中午的山坡海拔

很高，高到我們起身的時候

遠處更遠，低處更低。車子緩慢駛出

離開平坦的某個地方，在那里

只留下你我的汗液和影子，

和丘陵的起伏。

風(fēng)景里的內(nèi)心爬蟲

這些風(fēng)景和我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但是我們在欣賞

沉醉于不可勾勒的想象當(dāng)中。

這些風(fēng)景和風(fēng)聲沒有一點關(guān)系

但是風(fēng)聲透明，許多年輕人

在風(fēng)聲里想到可能的愛情。

他們的愛情不是你我的這種，那些輕松的指認(rèn)

和倒掉的礦泉水，

和這個社會也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我們看著他們張大嘴巴，

從風(fēng)景當(dāng)中呼嘯而過

他們帶走了他們心中的欲望和欲望的碎片。

我們留下來，看見他們

在所有公園里丟了一地的話語片段。

這些許諾和我們沒有關(guān)系。

我們動人，我們也青春得容易消失

但現(xiàn)在，你我從橋上經(jīng)過時

已經(jīng)不會用石子襲擊水面。

我們把臆測之手從車輛上拿開

從河邊的夏日氣味中

保持住漫步的節(jié)奏。

這些節(jié)奏來自風(fēng)景的挽留

露著皮膚，在這個清澈的夏天，

暗自飼養(yǎng)著不事聲張的內(nèi)心爬蟲。

模糊的存在

來路不明的都到此為止。

拿出一堵墻，擋在游戲者的前面。

給他留點余地，

讓他獨自拿掉腋窩里的灰。

寂寞的時辰要傾斜喉嚨？

用黑夜涂抹呼吸。

怎么找到，怎么等待，怎么宣布？

怎么帶著蝴蝶的許諾，躍入遙遠的煙霧？

用一個前額擦亮北風(fēng)。把一個舊我對折起來，

放在倒退的灌木叢里。

那些出去打獵的鯊魚從岸上回來。

那些耐心變薄的情郎，開始厭倦古老的人類作業(yè)。

早晨的表面，床單的表面，一根枝條的表面。

表面的率真，表面的好奇之心。

不答應(yīng)恍惚之人的恍惚之問。

防波堤沒有留住偷渡的船只。

模糊是一項灰色的事業(yè)。

很多在日子里用功的人，精致的靈魂在進行粗糙的 操持。

光榮和渴求有什么樣的裙帶關(guān)系？

誰是多余的，誰就提前模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