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芳
試論我國“死緩制度”的理論基礎及其現實價值
張惠芳
死緩制度是我國的獨創(chuàng),它的理論基礎是辯證的哲學理論和慎殺、少殺甚至不殺、防止錯殺的刑事政策和刑罰觀念。其有利于維護法制的統一和尊嚴,發(fā)展和豐富刑事法學理論,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和提升中國的國際地位。
死緩制度;理論基礎;現實價值
探討我國“死緩制度”的理論基礎,對于完善我國“死緩制度”乃至整個刑事政策、刑罰體系和司法體系,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統一和尊嚴,豐富刑法學理論和提高刑事司法水平,構建和諧社會乃至和諧世界,提升中國的國際地位,都具有重大的現實價值。
我國刑法第48條第1款規(guī)定:“對于應當判處死刑的犯罪分子,如果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的,可以判處死刑同時宣告緩期兩年執(zhí)行?!边@就是我國刑法獨創(chuàng)的死刑緩期執(zhí)行制度,簡稱為“死緩制度”。說其是獨創(chuàng),不僅在形式上表現了僅為我國刑法所特有而古今中外各國刑法所全無,而且在內容上表現了規(guī)定“死緩”適用對象、條件、期限等全面的內容。這一獨創(chuàng)的“死緩制度”有其自身的理論基礎。
毛澤東主席歷來注重以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指導中國的革命和建設。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上,列寧第一次提出對立統一規(guī)律是唯物辯證法的實質和核心并將對立統一規(guī)律通俗的表達為“一分為二”。毛澤東明確指出:“一分為二,這是個普遍現象,這就是辯證法?!保?](498)于是,“一分為二”逐漸廣為流傳。唯物辯證法的“一分為二”,是指一切事物、現象、過程都可分為兩個互相對立和互相統一的部分,既要看到矛盾雙方的對立和排除,也要看到雙方的聯系和統一,以及在一定條件下的相互轉化?!八谰徶贫取笔敲珴蓶|主席在1951年“鎮(zhèn)壓反革命運動”高潮之時提出的,到1957年期間還不斷提出過,其理論依據就是一分為二地審視和決定“死刑”。這主要體現在兩方面:
一是一分為二地分析對罪大惡極的反革命分子和刑事犯罪分子應否適用死刑。建國之初和進入社會主義時期后,為了建立新的民主秩序,解放生產力,毛澤東在保留死刑、殺一批罪大惡極的反革命分子和刑事犯罪分子的前提下,又對這些人作出具體的分析。如應適用死刑應予殺掉的是所謂“小蔣介石”,即罪大惡極的土豪劣紳、惡霸、反革命,這些人不殺,“我們腳下就天天‘地震’,不能解放生產力,不能解放勞動人民”,至于“大蔣介石”,“比如宣統皇帝、王耀武、杜聿明那些人,我們一個不殺?!保?](317)后者主要是因為一般沒有直接血債,且政治影響深遠,這些人改造好了,對社會還有好處。實踐也證明確實如此。如宣統皇帝愛新覺羅·溥儀、王耀武和杜聿明都是重大戰(zhàn)犯,罪當處死,但都經過約十年的“革命教育”和“思想改造”,1959年12月被特赦后,成為了國家公民,還擔任了一定的職務,得到了黨和人民的高度評價,如杜聿明1981年5月7日逝世后,鄧小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參加了他的追悼會,悼詞中肯定“他雖然走了曲折的道路,但也有著光榮的后半生,為人民的革命事業(yè)做出了貢獻,人民將懷念他。”另外,對匪首、慣匪、重要的特務要殺,“群眾才能翻身,人民政權才能鞏固。”[2](120)而對于“機關、學校、部隊里面清查反革命……,就是一個不殺,大部不捉”。但情況可能轉化,“假使有人丟個炸彈,把這個房子里的人都炸死了,或者一半,或者三分之一,你說殺不殺?那就一定要殺。”[3](37-38)在對不同的死刑適用對象作出分析后,他又確定了一條死刑是否立即執(zhí)行和緩期執(zhí)行的原則,即:“對于有血債或其他最嚴重的罪行非殺不足以平民憤和最嚴重地損害國家利益者,必須堅決地判處死刑,并迅即執(zhí)行。對于沒有血債、民憤不大和雖然嚴重地損害國家利益但尚未達到最嚴重的程度,而又罪該處死者,應當采取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強迫勞動,以觀后效的政策?!保?](159)
二是一分為二地分析死刑立即執(zhí)行與緩期執(zhí)行的好處與弊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之初,死刑立即執(zhí)行的好處是建立民主秩序、鞏固新生政權,保障社會安全和人民生命財產等。但它的弊端是具有不可挽回性、攀比性和孤立性,而且不利于繼續(xù)打擊反革命分子,還會造成不良影響。“死緩制度”的好處顯而易見,他指出:“這個政策是一個慎重的政策,可以避免犯錯誤。這個政策可以獲得廣大社會人士的同情。這個政策可以分化反革命勢力,利于徹底消滅反革命。這個政策又保護了大批的勞動力,利于國家建設事業(yè)?!保?](122)當然,二年期滿后,也是可以轉化的,“如果這些人中有若干人不能改造,繼續(xù)為惡,將來仍可以殺,主動權操在我們手里?!保?](122)“以觀后效”也是一分為二的,只要不再繼續(xù)為惡、故意犯罪,就不殺了。實踐證明,判處死刑適用“死緩”的反革命分子和其他罪犯,絕大部分都獲得了減刑,實際執(zhí)行的刑罰為無期徒刑,或有期徒刑。
“死緩制度”創(chuàng)立于1951年“鎮(zhèn)壓反革命運動”高潮之時,發(fā)展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半個多世紀以來同嚴重刑事犯罪作斗爭的司法實踐中,逐步完善于刑法典頒布、修訂之時,豐富于近十多年來刑事法理論界與實務界對其探討和嘗試之后。但它的思想根源,與我國古代慎刑慎殺思想是有一定淵源的。
我國古代每代王朝興起之時,基本上都能吸取前朝暴政而亡的教訓,提倡慎刑慎殺(到后期才酷刑濫殺)。歷代法律文獻中都有恤刑慎殺、哀刑節(jié)獄的記載,而且規(guī)定了系列慎刑慎殺的訴訟制度,如再審、回避、監(jiān)察、錄囚、監(jiān)候等。據《舊唐書》顏師古注,錄囚就是有囚犯“省錄之,知其情況有冤滯與不也”。錄囚之制始于西漢,分為臣工錄囚和皇帝錄囚,至唐已制度化?!稘h書·雋不疑》載:漢武帝時雋不疑“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不疑:‘有所平反,話幾何人’”?!缎绿茣ば谭ㄖ尽份d:唐太宗“親錄囚徒,閔死罪者三百九十五人,縱人還家,期以明年秋即刑。及期,囚皆詣朝堂,無后者。太宗嘉其誠信,悉原之?!笨梢姡蜾浨糁粕贇⒘瞬簧偃?。始于明而完善于清的“監(jiān)候”最直接體現了慎殺,明、清之際對死刑犯判處有“立決”(斬立決、絞立決)和“監(jiān)候”(斬監(jiān)候、絞監(jiān)候)。“立決”相當于今天的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監(jiān)候”則有監(jiān)禁等候之意?!傲Q”之外的死刑犯處監(jiān)候,監(jiān)禁等候的是“秋審”(復核地方的“監(jiān)候”案)或朝審(復核京師的“監(jiān)候”案),均在秋季進行,之后分“情實”、“緩決”、“矜可”、“可疑”(后加留養(yǎng)繼祀)奏請皇帝裁決。可見,“監(jiān)候”首先是一種死刑復核制度,同時又考慮某些非犯罪情況不再執(zhí)行死刑(如“矜可”即家中老幼篤疾值得矜恤可去死刑,父祖無人奉養(yǎng)可“留養(yǎng)繼祀”不再殺頭),是較全面的“慎殺”制度。早在20世紀50年代盧蔚乾先生就說:“斬監(jiān)候、絞監(jiān)候的制度,也就是死刑緩期執(zhí)行的史例。我國‘死緩’是繼承我國歷史文化遺產而有所發(fā)展?!保?]筆者雖不贊同其前句說法,但認同后句說的“死緩”是繼承我國歷史文化遺產而有所發(fā)展。
一部中國刑罰史說明:濫殺與暴政相伴,濫殺與冤辜同生。古代慎殺思想的貫徹確在一定程度上禁止了執(zhí)法官吏妄加刑戮,促使他們明法慎殺,從而減少些勞動人民的痛苦,避免了過多勞動力的喪失。慎殺思想促生恤刑慎殺、哀刑節(jié)獄等刑法思想和會審、錄囚、死刑復核等刑事訴訟制度。慎殺思想確是我國死緩制度可資借鑒的一份歷史文化遺產。也正因如此,“死緩”一經創(chuàng)立,就從未遭受任何非議。
死刑政策是刑事政策的一種,目前刑法學界對刑事政策的定義還沒有較統一或公認的說法[5],因此也沒有死刑政策的定義之說,好在死刑是一種單一的具體的刑種,結合學界對刑事政策的研究成果,我認為還是可以對死刑政策作出如下尚待完善的定義,即:死刑政策,是指中國共產黨和我們國家為應對最嚴重的刑事犯罪,而制定的對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是否剝奪其生命以及相關問題的原則和準則。
少殺,歷來是中國共產黨和我國人民民主政權的死刑政策之一。我國“死緩制度”的創(chuàng)立、發(fā)展和逐步完善,始終與少殺的死刑政策緊密關聯。刑法學界一般認為:我國的死緩制度首創(chuàng)是毛澤東主席1951年5月在《第三次公安會議決議》修改意見中指出的:“對于沒有血債、民憤不大和雖然嚴重地損害國家利益但尚未達到最嚴重的程度,而又罪該處死的,應當采取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強迫勞動,以觀后效的政策?!保?](362)這一政策的時代背景是建國之初的鎮(zhèn)壓反革命,其目的是貫徹新生政權的“少殺政策”[2](119)。毛澤東針對死刑的弊端,曾多次強調要少殺。針對死刑的不可挽回性,他形象地強調:“一顆腦袋落地,歷史證明是接不起來的,也不像韭菜那樣,割了一次還可以長起來,割錯了,想改正錯誤也沒有辦法。”[3](38)針對死刑的攀比性,鎮(zhèn)反時他提出對老百姓的“普遍冤頭”一個不要殺,一旦殺了一個,就會引起死刑的攀比,從而導致死刑的濫用進而導致死刑的擴大化,“這樣的人殺了一個,第二個第三個就要來比,許多人頭就要落地?!保?](38)針對死刑的孤立性,他指出“殺人不能太多,太多則喪失社會同情?!保?](121)在大規(guī)模鎮(zhèn)壓反革命運動高潮過后的肅反中,他又強調“凡機關、學校、部隊生活查出來的反革命一個不殺,大部不捉”[3](37)。事實上,毛澤東始終強調“必須堅持少殺,嚴禁亂殺。主張多殺亂殺的意見是錯誤的,它只會使我黨喪失同情,脫離群眾,陷入孤立”[7](1271)?!氨仨殗澜麃y殺,殺人愈少愈好?!保?](1284)“少殺”的死刑政策,充分體現了黨的領導在死刑問題上的偉大氣魄和豐富智慧,充分體現了少殺政策的“死緩制度”,必將演變成法律制度。這一政策最早進入法律規(guī)范性文件是1952年4月21日中央人民政府規(guī)定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懲治貪污條例》,但根據該條例草案說明,“死緩”適用對象還僅限于貪污犯,及至1959年9月17日第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九次會議通過的《關于特赦確實改惡從善的罪犯的決定》以及劉少奇主席發(fā)布的特赦令,死緩制度適用對象已經包括戰(zhàn)爭罪犯、反革命罪犯和普通刑事犯罪[8](125-126)。死緩制度最終成為刑法制度為1979年刑法典完成,并為1997年刑法典進一步完善。根據現行刑法第48條第1款規(guī)定,死緩制度,是指根據我國刑法規(guī)定,對于罪行極其嚴重,應當判處死刑的犯罪分子,如果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的,可以判處死刑同時宣告緩期二年執(zhí)行,二年考驗期內,如果沒有故意犯罪,則二年期滿不再執(zhí)行死刑的制度。
應當指出:基于在世界范圍內歷時200余年而不息的死刑存廢大論爭至今死刑廢止論已日益占上風和廢除死刑理論的不斷深入,對死緩制度的研究與適用比之其他刑法制度的研究和適用都要來得廣泛和深入?,F代死緩制度的優(yōu)點與活力已遠超出鎮(zhèn)壓反革命、貫徹少殺的死刑政策的范圍與需要。
還應當指出:廢除死刑即不殺的理論,對我國死刑立法也有影響,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九次會議在2011年2月25日通過的2011年5月1日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八)取消了13種經濟性非暴力犯罪的死刑,占死刑罪名總數的19.1%,也就是說廢除了《刑法》分則規(guī)定的13種罪名的死刑。還規(guī)定“審判的時候已滿七十五周歲的人不適用死刑,但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死亡的除外?!币簿褪钦f對這類犯罪主體基本廢除了死刑。
前述的慎殺、少殺都蘊含著防止錯殺、濫殺,但防止錯殺仍是獨立于慎殺、少殺之外的又一重要死刑政策。歷史證明:在保留死刑的前提下,無論立法者將慎殺、少殺在立法上設置得多么精巧,無論執(zhí)法者的人格多么完善和執(zhí)法水平多么高明,但由于多種原因,都難以保證不出現錯殺的客觀結果。因而防止錯殺是死緩制度的又一思想基礎。
事實上,防止錯殺的思想、制度和措施源遠流長。西周統治者就有“與其殺無辜,寧失不經”的刑事觀①。還建立了頗具民主意味的“三刺制度”,即對死刑案件審判時,經詢問群臣、群吏、萬民三方面意見,取得贊同后才能決定處罪犯死刑的制度。封建時代形成了對死刑案多級審判制度和多部門共同審理制度,秦朝對死刑案實行了縣、郡、中央的三級終審制,漢朝則形成了縣、郡、州、中央的四級終審制;隋、唐死刑案件形成了“三司推事”制度②;明、清時對死刑案件形成了更為嚴格的中央多部院長官共同審理的“三司會審”、“九卿會審”③制度。另外,我國歷代統治者受“天道”觀、“德主刑輔”、“禮法合一”的影響,都有怕錯殺而招致天怒人怨,而赦免疑罪、重罪之舉。
防止錯殺,力避錯誤,我們黨和國家在這方面表現出了巨大的勇氣和氣魄。毛澤東主席在倡導死緩制度時,就反復強調防止錯殺,不要犯錯誤。在1951年鎮(zhèn)壓反革命運動中就指出:“凡介在可捕可不捕之間的人一定不要捕,如果捕了就是犯錯誤,凡介在可殺可不殺之間的人一定不要殺,如果殺了就是犯錯誤。”[2](159)同時又說:“……,我們一定要鎮(zhèn)壓一切反革命,但是一定不可捕錯殺錯。”[1](43)前面引述他講的“一顆腦袋落地,歷史證明是接不起來的,也不像韭菜那樣,割了一次還可以長起來,割錯了,想改正錯誤也沒有辦法。”更是形象生動,非常鮮明地提出防止錯殺。實踐中出現了錯殺結果,在“鎮(zhèn)反”時殺掉的反革命分子,后來有的被“平反”;在幾次“嚴打”中被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的嚴重刑事犯罪分子也有不斷被“平反”的情況出現;前幾年的杜培武案、佘祥林案、聶樹斌案、滕興善案這些冤案,集中表現了刑訊逼供、監(jiān)督機制不健全和死刑復核程序中的問題。杜培武、佘祥林僥幸留下性命,沉冤昭雪,但不是死刑復核的結果,而是真兇的出現和“被害人”“天降”,聶樹斌、滕興善卻永遠成為刑場的孤魂。這些驚心凄慘的案例,引起了國家的高度重視,催生了新的防止錯殺的制度。如2007年2月28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復核死刑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復核死刑規(guī)定》)、2010年7月1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死刑案件證據規(guī)定》)。這是巨大的進步,但仍需進一步完善。
我國“死緩制度”的理論基礎,有著極為廣泛和深遠的現實價值。
我國《憲法》第5條第1、2款明文規(guī)定實行“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重要治國方略,達此目的,就要“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統一和尊嚴”,而“死緩”的理論基礎,有利于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統一和尊嚴。
首先,有利于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統一。社會主義法制的基本內容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zhí)法必嚴,違法必究。前二者主要體現法制的統一,后二者主要體現法制的尊嚴。“死緩”的理論基礎,在我國逐步從立法上保證了對觸犯死罪的嚴重刑事犯罪分子有法可依,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的我國《憲法》第28條規(guī)定:“國家維護社會秩序,鎮(zhèn)壓叛國和其他危害國家安全的犯罪活動,制裁危害社會治安、破壞社會主義經濟和其他犯罪活動,懲辦和改造犯罪分子?!薄八谰彙钡睦碚摶A,同時也逐步保證了適用死刑和“死緩”的有法可依,這在實體法如《刑法》和刑法修正案(八)以及程序法如《刑事訴訟法》和有關司法解釋,如前述的《復核死刑規(guī)定》和《死刑案件證據規(guī)定》中得到體現。在有法必依方面,《憲法》第5條第3、4款明文規(guī)定:“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yè)事業(yè)組織都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薄叭魏谓M織和個人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第33條第4款規(guī)定:“任何公民……必須履行憲法和法律規(guī)定的義務?!?/p>
其次,有利于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尊嚴。捍衛(wèi)法制尊嚴的有效途徑是執(zhí)法必嚴,違法必究。而慎刑慎殺,盡量少殺和依法不殺,防止錯殺,就能促使執(zhí)法必嚴、違法必究。近年來,系列重大刑事冤案不斷出現,其主要原因就是偵查人員刑訊逼供所致,而刑訊逼供是《刑事訴訟法》明文規(guī)定“嚴禁”的,但就是有人不嚴格執(zhí)法甚至法外酷訊。違法必究則是急需進一步解決的,統一的死刑錯案追究制度要盡快建立。絕不應再出現出了冤假錯案而不使責任人承擔相應責任的現象。錯案追究制度古已有之。早在封建法律中就規(guī)定出入人罪、法外濫刑者要令其承擔刑事責任。秦律規(guī)定量刑失輕失重的為“失刑”,故意重判和輕判的為“不直”,當論罪而不論或故意減輕的為“從囚”,均視為犯罪,要“致以律”。唐律《斷獄律》規(guī)定:“司法官若入全罪以全罪論”,從輕入罪,改判刑等的(如笞十改三十)以所剩論(要笞二十),改變刑種的(如刑笞入杖),輕者以所剩論,重者以罪論,由于死刑錯案危害極大、影響惡劣,確需建立死刑錯案追究制度;又由于死刑錯案的產生不僅涉及審判機關,還涉及偵查機關和檢察機關,只追究其中一家司法機關及其承辦人的責任顯然是不公正、不公平的,因此需要立法機關制定統一的死刑錯案追究制度。
當今中國不應該廢除死刑,但應最大限度減少死刑和適用“死緩”。這是因為:首先,死刑的存廢涉及到社會物質文明條件、精神文明條件、生命價值觀、死刑功能觀乃至一定的社會民情基礎和社會情感需求等諸多因素。我國除了不具備廢除死刑的物質文明條件、精神文明條件外,還由于中國目前仍存在嚴峻的治安形勢,最嚴重、最危險的犯罪沒有得到根本遏制,而且報應刑觀念在民族的心理結構中根深蒂固,所以,我國還有保留死刑的必要。其次,刑法理論界與刑事司法界乃至社會民眾對死刑的弊端有了更深入、廣泛的認識,普遍達成少殺的共識,甚至出現盡量不殺的認識和做法,所以能夠最大限度地減少死刑。再次,理論界與司法界對“死緩”是最大限度限制死刑的法律制度已無異議,社會民眾對適用“死緩”大都能理解并無反感。
既然要保留死刑又要最大限度限制死刑,盡量少殺人,那么慎殺、少殺甚至不殺、防止錯殺就涉及到諸多問題必須不斷深入進行研究。就死刑立法而言,現行刑法分則有47個條文規(guī)定有死刑的68種犯罪,哪些罪可以廢除死刑,現行刑法總則規(guī)定的不適用死刑的犯罪人有犯罪的時候不滿18周歲的人和審判的時候懷孕的婦女,還有哪些犯罪人可以不適用死刑。這些問題都值得深入研究。事實上,《刑法修正案》(八)取消了13種經濟性非暴力犯罪的死刑,規(guī)定了審判的時候已滿75周歲的人除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死亡的以外都不適用死刑。說明對這些問題的研究成果已被立法機關采納。實際上,這些問題仍然有待于深入研究,如同是經濟性非暴力犯罪的走私核材料罪是否應該取消死刑,筆者認為應該取消。因為這種犯罪雖然國外時有發(fā)生,但中國海關總署負責人在2004年10月26日講到:目前我國海關沒有發(fā)現走私核材料的行為④。從那時至今,筆者也沒有找到走私核材料罪的案例。這種極少出現的犯罪沒有必要設置死刑。就適用死刑而言,涉及到罪行的嚴重程度怎樣、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程度怎樣、死刑的判決權和核準權等問題。就適用“死緩”而言,涉及到適用死刑立即執(zhí)行和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的界限、“死緩”的判決權和核準權、“死緩”執(zhí)行期間和期滿后的法律后果、“死緩”執(zhí)行期和執(zhí)行期滿的日期計算等問題,仍需要不斷深入研究。又如:如何理解“罪行極其嚴重”、適用“死緩”的前提條件和實質條件、怎樣劃分死刑立即執(zhí)行和不是必須立即執(zhí)行的界限、“死緩”是否能夠完全成為死刑的替代措施和在立法上怎樣體現、如何在刑事司法中保證各級法院適用死刑立即執(zhí)行和“死緩”時真正貫徹罪刑法定、罪刑均衡的刑法原則、如何使“死緩”犯期滿后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等,也需要不斷深入研究。應當指出,對于“死緩”犯期滿后應承擔的法律后果,立法機關根據多年來刑法理論的研究成果和實踐經驗的總結,在《刑法修正案》(八)中修訂了刑法第50條的規(guī)定,主要是兩方面:一是在“死緩”兩年執(zhí)行期間確有重大立功表現的,由減為15年以上20年以下有期徒刑修改為減為25年有期徒刑;二是增加了對被判處死刑緩期執(zhí)行的累犯以及因故意殺人、強奸、搶劫、綁架、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或者有組織的暴力性犯罪被判處死刑緩期執(zhí)行的犯罪分子,人民法院可以決定對其限制減刑。其實,這兩方面也還值得深入研究,第一種情況如死緩犯在死緩執(zhí)行期間有兩個以上重大立功表現是否也只能減為25年有期徒刑,如果一次重大立功減為25年有期徒刑,兩個以上重大立功也只能減為25年有期徒刑,這顯然是不公平的,不利于對死緩犯的教育和改造。第二種情況人民法院對某些死緩犯限制減刑的法理依據是什么?限制減刑不是一個刑種,也不是一種刑罰制度。再者,限制減刑的事實依據也值得研究,“犯罪情節(jié)”在量刑時已經考慮,限制減刑時是否還需考慮;“等情況”到底是那些情況。三是限制減刑如何進行法律監(jiān)督。四是“有組織的暴力性犯罪”具體有哪些犯罪,如是否包括有組織的致人死亡的故意傷害罪。對這些問題的更廣泛更深入的研究,必將發(fā)展和豐富我國刑事法學的理論。
黨的十六大報告提出了“和諧社會”新理念,十六屆四中全會發(fā)出了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偉大號召,十六屆六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和諧社會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屬性,公平正義是社會和諧的基本條件。和諧社會實現的基本政治途徑是以德治國和依法治國。作為依法治國的重要組成部分就是完善的刑事政策和刑事法的立法和司法。犯罪是諸多社會關系中不和諧的現象,而死刑問題更是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主旋律中最不和諧的音符,一分為二地看死刑、慎殺、少殺甚至不殺、防止錯殺的“死緩”理論基礎,通過對死刑的改革,對構建和諧社會具有積極地意義。
首先,保留死刑為整個社會懲治最嚴重的犯罪、消除不和諧因素。慎殺、少殺的前提都是保留“死罪”、“死刑”。由于各種原因,現階段最嚴重的犯罪還不時出現,是很不和諧的因素。2009年新疆7·5事件,新疆少數民族分裂分子在烏魯木齊就進行了肆無忌憚地極其嚴重的暴力犯罪,如殺人、放火、搶劫等,嚴重危害了人民的生命、財產和社會穩(wěn)定甚至國家的安全,對其中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適用死刑并予執(zhí)行(對該事件罪行極其嚴重的十幾名犯罪分子已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為構建我國和諧社會鏟除了一顆毒瘤。腐敗也是影響黨群關系的不和諧障礙,人民群眾對腐敗分子尤其是位高權重的貪污犯、受賄犯深惡痛絕,我們曾殺掉了大貪污犯、大受賄犯成克杰、胡長青、鄭筱萸等,人民拍手稱快。
其次,限制死刑為構建和諧社會化解了尖銳矛盾。慎殺、少殺,在保留死刑的情況下能夠調處尖銳的社會矛盾?!八谰彙笔窍拗扑佬滩粴⒌淖詈眯谭ㄖ贫取S捎诟鞣N原因,社會矛盾不斷出現,有的還十分尖銳,如故意將人殺死,往往會在犯罪人與被害人、犯罪人親屬與被害人親屬乃至其他公民之間發(fā)生尖銳的矛盾,通過限制死刑的適用,啟動刑罰的功能,達到刑罰的目的。往往可使尖銳矛盾得以緩和、淡化,有利于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有這樣一個案子能說明問題。甲乙兩村都是各自一姓家族、人口均2000多人、相鄰3華里的自然村,歷史上曾多次發(fā)生宗族械斗糾紛,每次械斗都有多人死傷。甲村村民丙組織綁架乙村村民丁的兒子戊,勒索50萬元,在綁架過程中,使用“膠帶”封住戊的眼、鼻、嘴,致戊“窒息死亡”。甲、乙兩村村民購置土槍、土炮、炸藥,準備械斗一番。全縣上下緊張起來,后兩村在外工作人員回村做工作,丙愿意賠償丁30萬元,在縣城當面道歉,并表示痛改前非,自動投案。一審判決丙某“死緩”,緩解了丙、丁的怨恨,雙方村民也放棄了械斗,促進了當地穩(wěn)定和兩村村民的和諧相處。
最后,逐步廢除死刑有利解決國家與公民間的矛盾沖突?!八雷铩?、“死刑”當然是國家與公民尖銳矛盾的沖突,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就死刑政策設立的目標應當在將來全面廢除死刑。這一目標早已提出,毛澤東提出的“堅持少殺”、“嚴禁亂殺”的政策體現了黨還是把廢除死刑作為奮斗目標的。劉少奇同志在1956年代表中央向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所作的政治報告中明確提出過完全廢除“死刑”。但從20世紀80年代初“嚴打”開始至今,雖總體上仍堅持限制死刑,但死刑的適用明顯擴大。但最終完全廢除死刑的目標應當沒有變化。廢除死刑,在處理國家與公民(罪犯也是公民)的關系中能夠體現公平、正義,能夠避免錯殺的悲劇。犯罪作為“孤立的個人反對統治關系的斗爭”[9](379),“藐視社會秩序最明顯最極端的表現”,其產生基本都由社會因素(一定社會統治關系中的不和諧因素)和犯罪人個人因素共同作用使然。廢除死刑,一方面明確讓罪犯只承擔除生命刑外的自由刑、財產刑和名譽刑等“個人刑事責任”;另一方面也讓國家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即對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不剝奪生命,對其生命給予妥協保留,這實際體現了公平、正義。而要構建和諧社會,在正確處理國家與公民這對主體的關系中,最重要的就是要貫徹公平、正義的理念。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國際地位不斷提高,但還需繼續(xù)提升。多年來,在提升國際地位中主要是擴大發(fā)展經濟力、擴大政治影響力、做了維護人類和平、促進共同發(fā)展、強調合作共贏、力倡世界和諧等大量工作。“和諧世界”的思想是我國領導人首提的,胡錦濤在聯合國成立60周年首腦會議上發(fā)表了《努力建設持久和平、共同繁榮的和諧世界》的重要講話,在出席第六十四屆聯大一般性辯論時發(fā)表題為《同舟共濟、共創(chuàng)未來》的重要講話,提出了國際社會應“用更廣闊的視野審視安全,維護世界和平穩(wěn)定”;“用更全面的觀念看待發(fā)展,促進共同繁榮”;“用更廣闊的胸襟相互包容,實現和諧共處”?!昂椭C世界”思想的提出,為國際社會提供了一種不同以往的全球治理模式,意義重大深遠。可以說,誰在建設和諧世界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和作出了較大貢獻,誰的國際地位就會提高。“死緩”的理論基礎一定程度上能使我們在建設和諧世界中扮演較重要的角色和做出一定的貢獻,從而提升我國的國際地位。
首先,促使我們吸收人類的政治文明成果。一分為二地分析和對待死刑,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正確認識資本主義國家廢除死刑,在18世紀40年代,就有資本主義國家如意大利廢除了死刑,以后時廢時存,最終在1890年廢除死刑[10]。之后,廢除死刑逐步形成了一種趨勢并較快地擴大開來。應該說,資本主義國家廢除死刑在歷史上具有進步作用,主要表現在“客觀上少殺了些勞動人民”、“為無產階級的革命斗爭造成了一定的有利條件”、“適應了人類刑罰歷史從嚴酷走向輕緩這一總的發(fā)展趨勢”。[11]近代資本主義國家廢除死刑是人類政治文明的成果,是社會進步的重要標志之一。我國雖然還不能現在廢除死刑,但可以逐步創(chuàng)造條件,朝著廢除死刑的目標前進。歷史證明,一個在人類的文明成果面前自設“禁區(qū)”、閉關鎖國的國家,不可能與其他國家和諧相處,也沒有國際地位可言,在國際上只能被欺侮、被凌辱,清末王朝就是典型。
其次,促使我們重視和簽署限制、廢除死刑的國際公約。20世紀中葉后,世界上許多國家和地區(qū)已簽署了多個國際人權公約,廢除死刑在一定范圍內成為了國際法規(guī)范。如我國政府已簽署的1966年12月聯合國《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6條就明確限制了死刑,并暗示要廢除死刑;《美洲人權公約》張揚“每個人都有不可剝奪的尊重其生命的權利,亦即不因為任何原因而終止的一種權利”,“廢除死刑有助于對生命權的更有效的保護”[12](229);大赦國際在其1997年通過的《斯德哥爾摩宣言》中明確指出,死刑“侵犯生命權”[12](231),是殘忍和不人道的刑罰。20 世紀 80年代,《歐洲人權公約》關于廢除死刑的第六議定書通過。如果我國沒有慎殺、少殺甚至不殺、防止錯殺的“死緩”理論基礎,很難想象會簽署有關廢除死刑的國際公約。而不簽署一定的國際公約,不尊重有關廢除死刑的國際法規(guī)范,就不能與國際社會接軌,就很難提升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
注 釋:
① 《尚書·大禹漠》是西周刑法的主要原則之一,指處理兩可的疑難案件,寧可偏寬,不依常法,也不能錯殺無辜。
② 指死刑案件由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大司法機構的長官負責、共同審理的制度。
③ “九卿會審”是清代在明朝“九卿圓審”基礎上發(fā)展而成的一種會審組織和制度,指對死刑案件由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通政使以及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尚書共同審理,最后由皇帝審核批準的制度。
④ 參見2004年10月27日《四川成都報》的《海關沒有發(fā)現走私核材料、向基地組織武裝走私案例》一文。
[1]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
[2]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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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瀧川幸辰.死刑問題之歷史的研究(黃覺非譯)[J].國立北平大學法商學院法學???,1936,(6):29-33.
[11]成光海.試評資本主義國家廢除死刑[J].法學研究,1986,(2):61-66.
[12]邱興隆.比較刑法(第1卷·死刑專號)[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1.
On the Theoretical Principle and Real Value of the“The Reprieve System of Death Penalty”
ZHANG Hui-fang
The Reprieve System of Death Penalty is a penal system,which was created originally by our country.Its theoretical principles are dialecticalphilosophy theories,the criminal policy and punishment concept of cautious application of capital punishment,reduction of death sentence,prevention wrong death penalty and no death penalty included.This is conducive to maintain the unity and dignity of the legal system、promote and enrich the criminal law theory,constructe the harmonious socialist society and raise china’s international status.
the reprieve system of death penalty;theoretical principle;real value
張惠芳,湖南師范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湖南 長沙 410081)
(責任編校:文 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