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古典園林山水藝術的文化內涵

張 穎，王立峰

（1．衡水學院 美術學院，河北 衡水 053000；2．保定學院 美術系，河北 保定 071000）

論中國古典園林山水藝術的文化內涵

張 穎1，王立峰2

（1．衡水學院 美術學院，河北 衡水 053000；2．保定學院 美術系，河北 保定 071000）

中國古典園林是具有獨特藝術風格的園林體系，它融合了山水、建筑、書畫、園藝等形式，是我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宗教信仰、文化藝術的綜合反映。山水景觀作為建構園林空間序列的基礎，被視為園林的骨架和血脈，成為中國古典園林中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山水不但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而且包含了深刻的文化內涵。人們在對園林山水的審美中，不但可以回歸自然，追求隱逸，獲得心靈的自由和品德的贊美，而且還能在虛靜空靈的狀態(tài)下感受宇宙生機，體悟自然之道，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中國；古典；園林山水藝術；自然；隱逸文化；虛靜；寫意

中國古典園林是具有獨特藝術風格和豐富文化內涵的園林體系，它集山水、建筑、書畫、園藝等多種形式于一身，在有限的園林空間內創(chuàng)造了無盡的盎然生機和詩情畫意。其中山水景觀的設置是中國古典園林中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它們不僅自身具有極強的觀賞價值并造就了園林景觀序列的基礎，而且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更以寫意的形式將率性自然的人生態(tài)度和崇虛尚空的林泉之志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一、崇尚自然、返樸歸真的文化基礎

中國古典園林最大藝術特色在于自然之美，即通過人工之力創(chuàng)造一種回歸大自然的氛圍。自然包容萬象，而最讓人引發(fā)情思的就是自然山水，山或雄偉挺拔、奇崛傲岸、秀雅延綿、清麗豐美；水或開闊平靜、清淺寸波、蜿蜒曲折、層層跌落。它們姿態(tài)萬千、動靜相宜、自然而生，成其大美，它們當仁不讓地成為自然的代稱，成為自然與人最親近的紐帶。山傳情，水含意，古人對自然山水的這種崇敬和熱愛無以復加，于是便把山水畫進畫里，寫進詩里，營造到園林里。山是園林的骨架，水是園林的血脈，山水相依，相映成趣，園林才有了生機，一處園林即是一個妙造的自然，“對中國人來說，置身山水之中，即等于回歸自然，使人‘忘此身在城市矣’”[1]。在園林之內，建構一座山體、挖掘一片湖池或疊置一塊奇石、引入一條溪澗，咫尺間便有了一種山林野趣，讓人不下堂筵便能享受到林泉之樂，發(fā)現(xiàn)審美的自然，即“身即山川而取之，則山水之意度見矣”(《林泉高致·山水訓》)。道家思想講求“道法自然，返樸歸真”，尊重自然、順應自然是道家思想的核心，法天貴真、自然清新是其美學原則，山水自然成了文人雅士實現(xiàn)天然率真之趣的現(xiàn)實依托，表現(xiàn)在園林山水的設置上就是盡力使山水宛如自然之態(tài)，山有峰巒、有峭壁、有巖洞、有崖谷；水有湖池、有溪流、有泉眼、有瀑布，各個生動活潑，不留人工斧鑿之痕跡，這樣的園林既可行、可望、可游、可居，又把自然山水的真意妙趣完美地表現(xiàn)出來。蘇州環(huán)秀山莊就是以假山聞名于世，它由著名疊石高手戈裕良堆疊而成，主山以大塊豎石堆成，陡峭險峻，猶如斧劈，上面布滿了大小渦洞，森嚴逼人，石梁結頂，高懸奇險，山徑狹窄，谷澗幽深，瀑布飛落，宛若真山。主山臨池與西北次山相互呼應，形成對景，山根和池水相接，流水與曲溪相連，山因水活，水繞山轉，山水相互映襯，在有限的園林空間內創(chuàng)造出萬壑千巖的意境。陳從周評價它為“得真山水之妙諦”[2]，既產(chǎn)生明暗深淺的光色變化，又凸現(xiàn)山水純樸之野趣。圓明園挖地成湖，堆土成山，人工開鑿的水面超過全園面積的一半，人工堆疊的假山崗巒面積超過了全園的三分之一，湖海聚集成片，溪河穿流山間，山環(huán)水繞，姿態(tài)萬千。園內福海三島以及四周景觀模仿東海蓬萊和西湖美景，引人心潮澎湃。避暑山莊更依托自然的地貌特征成為大型山水園的代表，山巒區(qū)雄奇壯觀，湖泊區(qū)恢宏壯闊，湖中金山島由黃石堆疊，高低相錯，山石壁立，猶如深山峽谷，氣勢巍峨，雖由人工堆砌而成，卻又宛如天開地造。人在園林山水中獲得的不僅有清新舒暢的視覺感受，更有無拘無束的精神自由。

二、隱逸避世、放懷適性的人生態(tài)度

隱逸文化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從老莊開始，隱逸文化影響中國2 000多年。追求隱逸寧靜、適意自在的人生成為中國士人至高無上的追求和理想。莊子厭倦人世的生活，常出沒于山水之間，在《莊子》中就有記載，“莊子行于山中”“莊子釣于濮水”。陶淵明說：“少無世俗韻，性本愛丘山，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睔v代士人便都以此為志向，通過寄情山水來實現(xiàn)人格上的“逍遙游”和“無俗韻”。白居易《中隱》一詩講“小隱隱于野，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這居于鬧市的園林剛好成了連接山林和朝堂，平衡歸隱與出仕的關鍵所在。園林又是和理想人格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的，它成為士人文化生活和涵養(yǎng)心智的重要場所，北宋哲學家邵雍對園林生活的評價就是“樂天為事業(yè)，養(yǎng)志是生涯”，所以在園林中追求隱逸的人生境界便有了更為特別的意義。園林里山巒起伏、疊石崢嶸，是士人們隱居深山、遠離名利的心志；池水環(huán)繞，溪瀑流泉是人們淡泊清心、任性自由的情懷?！皽胬恕笔侵袊娜擞靡员憩F(xiàn)隱逸理想和崇高人格的經(jīng)典主題，《楚辭·漁父》中有“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隱喻政治清明時可以出仕有所作為，政治渾濁時就隱居起來，求得個人內心的寧靜淡泊，表達一種超逸歸隱、自在逍遙的快樂和不隨波逐流的高遠志向，在后來的中國古典園林中有普遍運用。在蘇州有滄浪亭，以清新自然、草木豐郁的真山真水為依托，對其崖壁、蹬道、護坡、溪澗稍加整理，形成山高水深、源遠流長之景，蘇舜欽在山水間，泛舟飲酒，與魚鳥共樂，達到清靜淡泊、濁世皆忘、物我同一的境界。他對自己隱居的山林曠野愛不釋懷，便以詩明志：“一徑抱幽山，居然城市間。高軒面曲水，修竹蔚愁顏。跡與豺狼遠，心隨魚鳥閑。吾甘老此境，無暇事機關?！?《滄浪亭》)；在承德避暑山莊也有“滄浪嶼”，山石嵌空，峭壁直下，飛瀑流水直瀉小池，用高下起伏的假山和澄澈幽曲的流水營造出一種隱逸的環(huán)境，乾隆皇帝贊譽此處景致是：“山泉匯為湖沼，澄泓見底，孤嶼臨流，悠然得滄浪趣[3]?！薄皾O隱”也是中國傳統(tǒng)表現(xiàn)隱逸理想的經(jīng)典主題，蘇州網(wǎng)師園，取追慕屈原遇到的欣然自樂的漁翁之意，命名即點題，中部彩霞池是園中主景，一池碧水、半畝方塘，開闊明朗、聚而不分。池西南有濯纓水閣和樵風徑爬山廊，它們臨池而建，有水可依，池南假山命名“云崗”，模擬巨巖山崗，聳峻峭拔。假山池水相互襯托，山廊水閣參差錯落，形態(tài)各異，卻都含隱居之意。以山言志，以水寄情，隱逸文化就這樣被深深地植根在古典園林的山水景觀之中。

三、虛靜尚空、參禪悟道的心理境界

道家講虛靜，釋家談性空。道家看來人只要去除私欲，摒除外界的誘惑干擾，就能達到虛靜空靈的內心狀態(tài)，把握大道；佛家看來人只要心性虛空自在，不固執(zhí)于眼前的具體事項，無所束縛，就可以處處得法，時時在道，尤其是禪宗更教人通過沉思冥想，得到精神上自發(fā)性的領悟，追求一種超然物外的情感意味，即一種空靈的境界。兩派雖然俗神相異，但都認為只有在心靈絕對寧靜澄澈時才能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體會天道，感受宇宙生機。中國古典的園林山水自身就清新寧靜，宛自天開，不管是疊山還是理水，都力圖以有限的“形”顯現(xiàn)無限的“道”，以使園居者體悟“山水以形媚道”的意趣。園林中常以造山疊石來體象自然千巖萬壑之美，表現(xiàn)釋道影響下的逍遙悠閑和超越塵俗，白居易喜愛從園林山石間感悟宇宙永恒，認為“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視縷簇縮，盡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太湖石集》)《夢粱錄》中有詩云“山頭草木四時春，閱盡歲寒人不老。圣心仁智情悠閑，壺中天地非人間”。以水景來體象自然河溪泉澗之美，引發(fā)人澄澈寧靜、自由靈動、超然物外的的逸情雅興，讓人體悟到自然界的無限生機與道理，常建面對“空心潭”發(fā)出“山光閱鳥性，潭影空人心”的感慨，(《題破山寺后禪院》)朱熹也喜歡從活潑潑的水中悟出宇宙運行的大道真意，“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觀書有感》)“仰觀山，俯聽泉”，王維喜歡在園林山水中體會靜與空的禪意，“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飛鳥，時鳴春澗中”(《鳥鳴澗》)”；“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冥》)司徒空說的更是直接“天風浪浪，海山蒼蒼。真力彌漫，萬象在旁”。(《二十四詩品》)通過對園林山水的靜心觀照，以心觀景，以心造境，就能超越了時空，擺脫世俗羈絆，進入禪道的虛空境界，“則山水之意度見矣”。(《林泉高致·山水訓》)

四、山水比德、寫意象征的思維模式

孔子說“知者樂水，仁者樂山”(《論語·雍也》)，朱熹進一步解釋說“知者達于事理而周流無滯，有似于水，故樂水；仁者安于義理而厚重不遷，有似于山，故樂山。”(《四書章句集注》)把自然山水風貌和人的品德氣質相溝通比附，這既有對山水美景的欣賞，又有對仁智品德的贊美，左思詩中說“石泉漱瓊瑤，纖鱗或浮沉。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招隱詩》)把地理意義的山水指向了美學意義上的山水，使人對山水的關照即轉變成了對自然的美感體驗。從此以后“山水比德”的理論就逐漸深入人心。這種觀念對古典園林的景觀營造產(chǎn)生了很深的影響，園林山水被賦予了仁德信義、剛強堅毅和智慧超然、溫婉含蓄等理想品格，成為了君子美德的化身，為園居者推崇備至。太湖石瘦漏透皺，讓人想到傲岸不屈、堅強獨立的人格，黃石堅硬敦實讓人聯(lián)想到樸實敦厚、剛正不阿的品德；湖水平靜清澈讓人想到純潔和明智，溪泉流動讓人想到從善如流的勇氣和智慧。所以不管是山巒起伏水面開闊的大型皇家園林，還是疊石輕盈、曲水靈秀的中小型私家園林，都是奇山秀水，相輔相成，讓人感到仁智集于一身的君子品德。人們在面對園林山水時，不但獲得了自然的林泉之樂，還能獲得品德上的贊美和認同，儒釋道的精神在園林山水中得到統(tǒng)一，歸隱和出仕的矛盾在園林山水中得到平衡。

中國文化注重以小觀大，以簡代繁，通過有限把握無限，所以園林山水呈現(xiàn)包蘊山海，法天象地的特點，注重以寫意和象征的手法來引發(fā)聯(lián)想，抒發(fā)感情，表現(xiàn)本質，把握規(guī)律。網(wǎng)師園有小巧玲瓏的疊石假山，稱“云崗”，以表現(xiàn)對山林生活的向往；留園的池心島面積很小，但仍命名為“小蓬萊”，以表現(xiàn)對于自由天地的追求；個園的四季假山體積有限，卻以山石的形態(tài)、顏色和光影變化表現(xiàn)出春夏秋冬的勃勃生機；避暑山莊“水流云在”表現(xiàn)了天光水色與審美心境的生動交融，在咫尺山水中體驗擺脫束縛，天人合一的生命狀態(tài)，這些都帶有明顯的寫意色彩。另外園林中也普遍運用山水形象來象征比附，蘊含深意，人們在園林中疊置山石以象征人格的傲岸不屈、堅強獨立；建構水景來象征品德的含蓄內斂、智慧沉靜[4]。比如個園的四季假山運用不同石料堆疊成“春、夏、秋、冬”四景，象征四季更迭，生機無限；怡園的聽琴石象征高山流水知音之遇；網(wǎng)師園的山水象征漁隱之樂；圓明園福海三島更是象征著求仙問道、長生不老的東海圣地和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避暑山莊把山巒草原、平原湖泊收納園中象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皇權至上；圓明園九州清晏象征國家統(tǒng)一和政治清明。古典園林實際占用的空間雖然有限，但卻通過寫意和象征的方式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的束縛，創(chuàng)造了無限的視覺領域和心靈空間，把人和自然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為人建立起了一個認知宇宙、通達無限的精神家園。

中華文化歷史悠久、傳承有序，從園林感受自然，從山水了解文化，這是中國文人融入自然、體悟天道的主要方法，也是實現(xiàn)修齊治平理想，平衡仕隱關系的重要途徑，傳承至今，中國古典文化的優(yōu)雅與韻味越發(fā)淳厚，在山水天人之間彌散升騰，引人進入那個自然率真、清靜澄澈的天地，獲得心靈的自由和與自然的同一。

[1]王小舒.中國審美文化史元明清卷[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0:319．

[2]袁學漢,龔建毅.蘇州園林[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2:79．

[3]王毅.翳然林水——棲心中國園林之境[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53．

[4]李世東,張寧.論中國水墨動畫的未來發(fā)展方向[J].衡水學院學報,2010(2):64-66.

On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Chinese Classical Garden LandscapeArt

ZHANG Ying1,WANG Li-feng2
(1.College of FineArts,Hengshui University,Hengshui,Hebei 053000,China；2.Department of FineArts,Baoding University,Baoding,Hebei 071000,China)

Classical Chinese Garden is a unique artistic style of garden architecture which combines the forms of landscape, architecture,painting,gardening and others,and it reflects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religion,culture and art synthetically.The landscape as the base of the spatial sequence of the garden is regarded as the skeleton and blood of it and it is considered to be the most important part of the classical Chinese garden.Landscape not only has a unique aesthetic value, but contains profound cultural connotations.In the aesthetics of landscape of the garden,people can not only return to nature to obtain spiritual freedom and moral praise,but also experience the lively universe in a state of emptiness,understand the natural way,and then reach a harmonious state of man and nature.

China;classical;art of garden landscape;nature;hermit culture;emptiness;freehand

TU986.1

：A

1673-2065(2012)05-0126-03

(責任編校：耿春紅英文校對：楊 敏)

2011-11-09

張 穎(1979-),女,河北衡水人,衡水學院美術學院講師,文學碩士;王立峰(1975-),女,河北保定人,保定學院美術系講師,文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