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施新課程改革以來,很多省份把文學名著列為考查內容。在“以考促讀”等強烈功利心的逼迫下,文學名著“教什么”的問題比起“怎么教”更顯得突出搶眼。該如何立足于文本樣式,把握文學名著教學內容的規(guī)定性?該如何反思“以審美為特征的文學名著閱讀正是以提倡文學閱讀的名義給滅殺了!”(陸敏《改革與困境 ——福建高考語文命題反思》)等等,筆者結合日前所開展的《歐也妮·葛朗臺》四個課時的系列教學,以期嘗試探究文學名著(特別是小說)教學內容的規(guī)定性問題。
【課件思路】
第一課時:作家和作品
1. 巴爾扎克簡介(文學上的“拿破侖”,法國社會的書記員)
2. 巴爾扎克的“寡婦情結”(文學的巨匠,愛情的乞丐)
3. 雨果對巴爾扎克的評價(“作品比歲月還多”)
4. 情節(jié)梳理(7個章回梗概略)
5.《歐也妮·葛朗臺》人物譜(圖1)
第二課時:葛朗臺之發(fā)家
1. 時代背景——1789年大革命之后的法國近代歷史(部分)
2. 時代背景——法國大革命前的等級狀況(略)
3. 葛朗臺發(fā)家與法蘭西歷史息息相關(具體內容略)
①法蘭西共和國;②第一帝國;③波旁王朝復辟;③七月王朝。
4. 總結——從箍桶匠到地方首富的“暴發(fā)戶”
第三課時:歐也妮的愛情
1. 歐也妮的外貌(“像一朵盛開的花”)
2. 歐也妮性格經歷三個階段(平靜—執(zhí)著—慷慨)
3. 歐也妮的愛情悲劇
①少女情懷總是詩;②一見楊過誤終身;③虔誠慈愛往天國
4. 歐也妮的愛情故事脈絡(喜—贈—忠—棄—寡)
5. 探究:愛情悲劇,誰之過?
第四課時:金錢“執(zhí)著狂”下的人性變異
1. 中外文學作品的典型人物(阿Q精神;變色龍;守財奴)
2.“人生就是一件交易”——葛朗臺形象分析(略)
3. 細節(jié)品讀(“搶奪梳妝匣”)
4. 查理形象分析(略)
5. 克羅旭和格拉桑家族形象分析(略)
6. 索漠城眾生相分析(略)
7. 總結——《歐也妮·葛朗臺》的深刻之處
【課例說要】
傳統(tǒng)的文學名著教學,特別是小說教學,一般都圍繞梳理故事情節(jié)、分析人物形象、揭示小說主題等“三座大山”展開,這是讀小說的“綱”和“源”。但是如果偏重于肢解小說、把小說當作散文類的作品進行局部的語文綜合知識教學,則是 “舍本求末”。名著教學內容的確定首先要承認其文本的規(guī)定性。
1. 認識類別。如何做到合適的文本解讀?上海師范大學王榮生教授提出兩個要素:“第一,對這種特定體式的文本,閱讀取向要“常態(tài)”。也就是說,像正常人、像能讀這樣作品的人那樣去閱讀。第二,在特定文本體式中,要運用符合這種體式的閱讀方法?!币浴稓W也妮·葛朗臺》為例,這種類別體現(xiàn)在以下五個方面:
①價值。小說以葛朗臺的家庭生活和剝削活動為主線,以歐也妮的愛情悲劇為中心事件,集中體現(xiàn)了“人與外在自然的發(fā)展和消亡”這一價值。
②容量?!稓W也妮·葛朗臺》不僅有時空和命運跨度,而且借父女、主仆、情敵等錯綜復雜的矛盾沖突,生動地再現(xiàn)了19世紀初期索漠城等特定環(huán)境中各個階層的眾生相。
③情節(jié)?!稓W也妮·葛朗臺》集中通過歐也妮22歲生日那天的矛盾沖突,讓元敘事情節(jié)、核心情節(jié)、輔助情節(jié)和衍生情節(jié)有了“邏輯的一面”。
④人物。小說的人物是典型人物,可以說葛朗臺是個性和共性、個別和一般的辯證統(tǒng)一,他的身上包括著所有那些在某種程度上跟他相似的人們的最鮮明的性格特征,是藝術家創(chuàng)造的“這一個人”。
⑤環(huán)境。環(huán)境是人物性格形成和情節(jié)發(fā)展的重要原因和動力。索漠城的陰晦閉塞和守財奴家搖搖欲墜的樓梯等描寫都令人見微知著,不僅為塑造人物提供了“烙印式”的時空位置,更為讀者創(chuàng)造彌補“誠實的人生環(huán)境”提供可能。
除此以外,確定名著教學內容還離不開對作家風格論的研究,如《歐也妮·葛朗臺》是巴爾扎克諷刺作品中最具有活力的一部力作。作品的諷刺性暗含著它的寫實特點,即敘事大于抒情,客觀多于主情等。2. 整體感知。從總體領會和把握上,《歐也妮·葛朗臺》有點類似于歷史小說,但它不是簡單的還原,它不著眼于主體歷史的宏偉敘事,而轉向更小規(guī)模的家族甚至個人的歷史敘事。細讀文本,我們不妨把作者行文思路疏理如下。
①時間。時間是故事的生長點。小說的時間可分為兩類:一是物理時間,即不能更改的長度和流向,與情節(jié)運動和趨向有關;二是心理時間,即可以把等值的時間拉長或拉短,如《歐也妮·葛朗臺》“家庭的苦難”比起“如此人生”和“結局”,表達的節(jié)奏和速度要慢得多、密度要大得多(圖2,參考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1983年6月第三次印刷的傅雷譯本,下同)。
②地點。地點是一種特殊的存在?!稓W也妮·葛朗臺》提到索漠、安茹、南特、巴黎等等地點,但是作家著墨的重心卻是索漠城“最陰沉的修道院”式的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那偏遠的地理位置,那起伏不平的街道情景,那灰暗剝落的房屋和寂靜沉悶的氣氛……小說家為了避免布景式的概貌寫法讓讀者昏昏欲睡,文中既以現(xiàn)在時描寫了地點,又描寫了敘述者在其中的行動,如“你也可看到一個賣酒桶木材的商人,兩只大拇指繞來繞去的,坐在門口跟鄰居談天?!保ǖ?頁),如作者頗具匠心地介紹起堂屋“從大門內的環(huán)洞進出的”“它同時是穿堂,客廳,書房,上房,飯廳;它是日常生活的中心,全家公用的起居室”(第14頁)——這正是葛朗臺第三次請客商討處理其弟破產大事的地方。
③結構。文學名著的結構藝術,實際上就是作家怎樣巧妙地把作品中的人物、情節(jié)、細節(jié)、場景組織起來的藝術?!稓W也妮·葛朗臺》的情節(jié)按巴爾扎克常用的“三段式”(環(huán)境—人物—故事)結構展開,并遵循著“展開——糾葛——上升,漸趨高潮——下降——沖突得到明確解決”等起落環(huán)節(jié),最后矛盾沖突在歐也妮打發(fā)特·蓬豐去巴黎送信中“統(tǒng)帥起來”——“您為了服從社會的慣例,犧牲了我們的初戀,但愿您在社會的慣例之下快樂。我只能把您父親的名譽獻給您,來成全您的幸福。別了!愚姊永遠是您忠實的朋友?!保?81頁)同時在小說的結尾處,也表達出巴爾扎克要灌輸其“誘掖獎勸”的某種“主義”的意圖——“這女子的手撫慰了多少家庭的隱痛。她挾著一連串善行義舉向天國前進。”這些“少有的抒情氣氛”的描述,讓我們思考“愛情悲劇,誰之過”之余,也給了我們溫馨和慰藉——在浩嘆之余感到人生的亮色。
④語言。讀懂小說,就要掌握破譯語言的能力,特別是破譯小說語言情感性、模糊性和精煉性。以《歐也妮·葛朗臺》(179-180頁)的對話為例:
“所長,你慢一步走?!睔W也妮看見特·篷風先生拿起手杖的時候,這么說。
聽到這句話, 個個人都為之一怔。所長臉色發(fā)白,不由的坐了下來。
“千萬家私是所長的了?!碧亍じ窭秕U果小姐說。
“還不明白嗎?”特·奧松華太太接著嚷道,“特·篷風所長娶定了葛朗臺小姐。”
“這才是最妙的一局哩!”老神甫說。
“和了滿貫哪?!惫C人說。
兩位克羅旭家的成員為什么這么說?這就跟小說敘述上語言的精煉性有關。諸如此類的語言還有葛朗臺說過的“難道我們就不吃死人了嗎?什么叫做遺產呢?”(第57頁)“幸虧她硬朗得很:她是拉·裴德里埃家里的種”以及他的“弗利爾足算”“爺爺?shù)牡丁薄暗玫玫谩钡瓤陬^禪(第150頁),作家用“歡謔”表達了一種更為嚴肅的處境和思考。文學名著的語言通過省略、概略、隱喻、象征、暗示等技法完成了它的“陌生化”過程,因此增加讀者感知的難度,延長感知的“距離”(與書中查理和歐也妮書信來往的“郵政距離”有些類似),同時也讓讀者獲得更強更持久的審美效果。
3. 領會主旨。主旨是文學名著的靈魂,它決定著作品質量的高低、價值的大小和作用的強弱。由于文本指向性和包孕性的不同,所以主旨也呈現(xiàn)出多層次狀態(tài)?!稓W也妮·葛朗臺》以批判主義作品共有的“描寫人生,貼近真相”為準繩,在主旨表達上,體現(xiàn)為三個層面:
創(chuàng)作背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法國外省的確立和鞏固?!稓W也妮·葛朗臺》這部小說所敘述的故事,發(fā)生在一八一九年至一八二九年的法國西部小城索漠。但整個故事的時間背景,卻要上溯到法國大革命的一七八九年。地域背景則遠涉浮華的巴黎和遼闊的海外。小說通過一個吝嗇鬼的殘忍、兇狠、毒辣的發(fā)家史,表明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冷靜務實”中的擴展性和影響力。特別葛朗臺所擁有的巨額財富使他成為“新貴”的象征和人們崇拜、關注的對象,更說明資產階級積聚財富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已然成為整個社會通用的標準。正如巴爾扎克所言:“法國每個省都有自己的葛朗臺?!备鹄逝_只是時代的一個縮影。
創(chuàng)作動機:金錢腐蝕了人的情感,破壞了家庭生活和人際關系?!稓W也妮·葛朗臺》是歐洲文學史上“金錢與買賣的史詩”,是深刻揭示資本主義社會金錢罪惡的里程碑式的作品。小說的偉大之處便在于深刻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最初確立時的劣根性。縱觀文本,小說描繪的無非是一幅兇狠的掠奪圖:葛朗臺老頭掠奪了共和政府,掠奪了危難中的法勞豐侯爵,掠奪了全索漠城的人,掠奪了侄兒查理,掠奪了妻子,掠奪了女兒,臨終時又掠奪了上帝。奪這奪那,目的只有一個——金錢和吝嗇的情欲。巴爾扎克把批判的劍鋒直接指向了大資產階級,表達了內心強烈的愛憎。
創(chuàng)作本源:宗教成為社會弱勢群體的精神寄托。作為出色的小說家,巴爾扎克頭腦中裝著“整個社會”。就像《復活》的素材是一個名字叫科尼的法官提供的一樣,《歐也妮·葛朗臺》也有其創(chuàng)作藍本。在《獻辭》中,作者把此書“獻給馬麗亞”。經考證,作為庇護神“黃楊枝”的馬麗亞其實就是巴爾扎克的情婦,是其“寡婦情結”的一個側面。可以說,作家按馬麗亞的影子寫下了歐也妮,按其父(暴發(fā)戶)的影子寫下了葛朗臺,按自己的影子寫下了查理,以及作家本人對貴族姓氏“德”的親昵等等,都說明作家人品和文品具有雙重性。一方面,與作家對“理性王國”破滅后的失望感有關。另一方面,體現(xiàn)了作家的道德觀照,他試圖讓宗教成為社會弱勢群體的精神寄托。他試圖以“自贖”“幽默的圣徒”式的形式創(chuàng)造了美的形象,讓歐也妮這“一枝卓然獨立于金錢至上的泥潭里的蓮花”聞名于世,給人以很高的審美享受。
(作者單位:福建泉州市泉港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