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詩歌與“嘗試”精神

李惠芳，馮喜梅

（山西大同大學文史學院，山西 大同 037009）

胡適詩歌與“嘗試”精神

李惠芳，馮喜梅

（山西大同大學文史學院，山西 大同 037009）

胡適是中國現(xiàn)代文化史上的一位巨人，他在文學、思想、學術(shù)等方面都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在詩歌方面，以胡適為代表的早期白話新詩運動是中國詩歌轉(zhuǎn)型的開端，回顧中國現(xiàn)代新詩的歷史，胡適是不能被忽略的。他以大膽的“嘗試”精神，引領(lǐng)著中國新詩的發(fā)展方向。

胡適；詩歌；“嘗試”精神

從1917年到1921年，中國文學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最終走上了現(xiàn)代化的道路，在詩歌領(lǐng)域則是一場偉大的白話新詩運動。胡適以詩界革命旗手的姿態(tài)出現(xiàn)，作為詩歌界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以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嘗試”精神，在當時的詩歌領(lǐng)域，掀起了一場革命，引領(lǐng)著中國詩歌前進的方向。

一、“嘗試”精神的形成

胡適（1891－1962），安徽徽州人，家住績溪上莊，世代鄉(xiāng)居。他的家鄉(xiāng)有深厚的文化傳統(tǒng)，大理學家朱熹和大學問家戴震、江永等都是徽州人。胡適的父親篤信宋儒理學，雖然在胡適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去世了，但父親對他的影響還是非常大的。從1895年到1904年，胡適在家鄉(xiāng)的學堂接受了系統(tǒng)的理學教育，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

對于胡適后來要創(chuàng)造“中國今日之文學”的思想產(chǎn)生真正影響的，還是他課余時間閱讀的小說。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讀到了《第五才子書》，接著又讀了《水滸傳》、《三國演義》、《紅樓夢》、《儒林外史》、《聊齋志異》等。在閱讀這一類小說的過程中，胡適不知不覺地接受了白話文的影響，這些小說是他接觸白話文的開始，對于日后提倡“白話文”，這是一個有益的準備。

1904年，胡適離開家鄉(xiāng)到上海求學，他進了新式學堂，開始接觸西學。這一時期，胡適除在學堂里學課堂上所教的英文、數(shù)學及一般的科學常識之外，他還閱讀了梁啟超的著作和他主編的《新民叢報》，以及嚴復翻譯的《天演論》等。當時嚴復翻譯的《天演論》非常流行，書中宣傳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進化觀念，在胡適的思想轉(zhuǎn)折中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從此，胡適的視野開始從東方轉(zhuǎn)向西方，從傳統(tǒng)的儒家經(jīng)史典籍轉(zhuǎn)向現(xiàn)代科學文化。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轉(zhuǎn)變，使他初步具有面向世界的眼光。

在上海求學期間，胡適還被介紹加入競業(yè)學會并參加編報，這段辦報的經(jīng)歷使得胡適的思想得到整理和歸納，白話文的寫作得到了訓練。這期間，胡適用清晰明白的文字自由地敘述自己的思想，在這樣一個寬闊自由的空間中，胡適破除迷信和守舊思想的想法肆意膨脹，運用白話做文章的程度也愈來愈成熟，為后來胡適提倡白話，運用白話寫詩打下良好的基礎(chǔ)。

1910年到1917年，胡適去美國留學。在美國求學期間，他接受了美國的思想文化，使得他對中國現(xiàn)有的制度產(chǎn)生了懷疑，這種懷疑態(tài)度體現(xiàn)在文學方面，便是主張“寧可疑而過，不可信而過”。[1]他認為中國現(xiàn)有的文學和文字是過時的，都不符合時代的要求，要想改變中國文學的現(xiàn)狀就一定要進行“革命”，創(chuàng)造出適合時代的新文學。

胡適的文學思想還受到當時美國文學潮流的影響。胡適留美時是美國意象派詩歌非常流行的時期，很多材料都證明他深受意象主義的影響，在他的留美日記《藏暉室札記》中就曾錄有意象派的主張。他在1917年發(fā)表《文學改良芻議》，提出在文學界引起轟動的“八事”，可以明顯看到美國意象派影響的痕跡。

另外，美國“詩歌之父”惠特曼創(chuàng)作了一種新型詩體：自由詩體。胡適在《〈嘗試集〉自序》中說：“若要做真正的白話詩，若要充分采用白話的字，白話的文法，和白話的自然音節(jié)，非做長短不一的白話詩不可?！盵2]胡適提倡的“白話新詩”和惠特曼的“新型詩體”之間有著相通之處?？梢娏魧W美國的胡適也受到了這位偉大詩人的影響。

留學美國七年，胡適廣泛地接受西方文化，美國先進的思想和文化強烈地刺激著胡適，東西方文化的交融和碰撞，讓這位學貫中西的學者的思想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他嘗試著以西方文化為標準，來觀察研究并試圖改革中國的文化。這種“嘗試”精神的日臻成熟，對他日后回國在詩歌界掀起一場革命起了重要作用。

二、“嘗試”精神與詩歌創(chuàng)作

胡適提倡并創(chuàng)作白話詩，與他從小受到良好的傳統(tǒng)文化教育、留學時又接受了美國的思想文化，從而能夠站在世界文學的高度來看待中國文學有很大的關(guān)系。

胡適從文學進化的歷史觀出發(fā)，反對文言文，提倡白話文，就如他在《文學改良芻議》中所說的，“文學者，隨時代而變遷也。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3](P7)他認為，在“五四”時期，用白話進行創(chuàng)作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白話詩的出現(xiàn)也是中國文學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結(jié)果。

（一）新詩的工具：白話 胡適曾說，“文學革命的運動，不論古今中外，大概都是從‘文的形式’一方面下手，大概都是先要求語言文字文體等方面大解放”。[3](P134)因此，胡適在詩歌革命中，首先要求語言文字的解放，徹底解決言文合一的問題。他認為要讓詩歌擺脫舊鐐銬的束縛，必須使用新的詩歌語言——白話。

所謂“白話”，即“言文合一”的漢語現(xiàn)代書面語。文言則是漢語的古典書面語，它歷經(jīng)幾千年的發(fā)展、積淀，已成為一種異常繁富、精美的書面語。但是它致命的弱點，就在于它和日常口語的分離。胡適是五四時期白話文運動的積極倡導者，他把“白話”稱之為“國語”，鼓吹要建設(shè)“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他在《文學改良芻議》中說：“以今世歷史進化的眼光觀之，則白話文學之為中國文學之正宗，又為將來文學必用之利器，可斷言也……”[3](P14)

胡適還曾做“白話解”，闡釋他對白話的理解。他認為：（1）白話就是俗話；（2）白話須要明白如話；（3）白話便是干凈、清白、不加修飾的話。[4]他強調(diào)作者語言與大眾語言的協(xié)調(diào)，強調(diào)作者語言與社會生活的協(xié)調(diào)，強調(diào)要用活的語言來創(chuàng)造中國的新文學。

在《嘗試集》中，胡適對自己的理論主張進行了大膽的嘗試，他用白話作詩，語言樸素自然，明白如話。如《湖上》：

水上一個螢火／水里一個螢火 ／平排著／輕輕地／打我們的船邊飛過／他們倆越飛越近／漸漸地并作了一個

這首詩語言樸實、自然、清新，顯示了胡適對白話語言非常好的駕馭能力。再如《一顆星兒》：

我喜歡你這顆頂大的星兒／可惜我叫不出你的名字／平日月明時，月光遮盡了滿天星，總不能遮住你／今天風雨后，悶沉沉的天氣／我望遍天邊，尋不見一點半點光明／回轉(zhuǎn)頭來／只有你在那楊柳高頭依舊亮晶晶地

這首詩所使用的語言，都是日常生活中的語言，樸實自然、明白如話，沒有華麗的辭藻或生僻的字眼。如詩中使用的“頂大”、“平日”、“總不能”、“尋不見”、“悶沉沉”等都是最平常、最樸實的詞語。詩中的意境也是借助生活中平常的物象來營造的：每天晚上都能見到的夜空以及夜空中的星星，詩人在夜空下尋覓著，尋找那顆頂大的星兒，詩的意境是清新自然的。

翻開胡適的《嘗試集》，他的詩歌散發(fā)著一種富于親和力的氣息。詩集中的白話詩，運用的是生活中的語言，描寫的是生活當中人們熟悉的意象，抒發(fā)的是詩人真摯的感情，所以使讀者更有親近感，更易于為大眾所接受。

（二）新詩的詩體：自由體 在確立了以白話作為新詩的語言后，新詩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確立白話詩的詩體形式。針對這個問題，胡適提出了一個響亮的口號：“詩體大解放”，創(chuàng)造一種自由體新詩。他在《〈嘗試集〉自序》中對“詩體大解放”做了具體的闡釋：“詩體的大解放就是把從前一切束縛自由的枷鎖鐐銬，一切打破：有什么話，說什么話；話怎么說，就怎么說。這樣方才可有真正白話詩，方才可以表現(xiàn)白話的文學可能性?！盵2]他認為新詩應該是一種“不拘格律，不拘平仄，不拘長短”的“長短不一的白話詩”，徹底打破五言七言的整齊句法和格律。

在《嘗試集》中，胡適實踐著他的“詩體大解放”的主張。如《新婚雜詩》，詩的句子有長有短，長短不一，字數(shù)不同，真正做到了自由。詩歌當中的節(jié)奏不是按照嚴格的五言或七言“平仄”的節(jié)奏來寫，而是根據(jù)詩人的情感以及語氣的自然和諧來抒寫。詩歌當中押的韻也不是有規(guī)律的，而是押大致相近的韻，如詩中第二節(jié)：

回首十四年前／初春冷雨／中村蕭鼓／有個人來看女婿／匆匆別后，便輕將愛女相許／只恨我十年作客，歸來遲暮／到如今，待雙雙登堂拜母／只剩得荒草孤墳，斜陽凄楚！／最傷心，不甚重聽，燈前人訴，阿母臨終語！

這一節(jié)押的韻就不太嚴格，大致押的是U韻。再如《十一月二十四夜》：

老槐樹的影子／在月光的地上微晃／棗樹上還有幾個干葉／時時做出一種沒氣力的聲響／西山的秋色幾回招我／不幸我被我的病拖住了／現(xiàn)在他們說我快要好了／那幽艷的秋天早已過去了

這首詩的句子長短不一，沒有嚴格按照五言或者七言來寫，而是隨情感的流動而自由地抒寫；這首詩的節(jié)奏是自由的，根據(jù)詩人的情緒的緩急來安排節(jié)奏；并且這首詩的韻腳也是沒有規(guī)律的，真實的情感，生動的景物描寫，這些都顯示了詩體的解放。

“詩體大解放”，這個口號對于打破舊體詩的形式束縛，創(chuàng)造自由體白話詩，有著積極的貢獻。雖然在《嘗試集》里仍有一些“刷洗過的舊體詩”，遺留著舊體詩詞的句調(diào)格律的痕跡，不過隨著新詩的不斷發(fā)展，這種舊體詩的痕跡在胡適及早期白話詩人的創(chuàng)作中便愈來愈少了。

三、“嘗試”精神的得與失

胡適的《嘗試集》作為新詩的第一部詩集，有著開風氣之先的大膽嘗試。他首先扛起了新的、活的白話詩的大旗，引領(lǐng)著中國新詩的發(fā)展方向。

胡適對白話新詩的“嘗試”，體現(xiàn)著先驅(qū)者破舊立新、勇于探索的自由開拓精神。陳子展曾說，“《嘗試集》的真價值，不在建立新詩的軌范，不在與人以陶醉于其欣賞里的快感，而在與人放膽創(chuàng)造的勇氣?！盵5]這個評價與胡適在《〈嘗試集〉自序》中說到刊印《嘗試集》的理由是一致的，胡適說刊印這本集子的目的，就是把這本集子所代表的“實驗精神”讓喜愛文學的人都看到，都來嘗試一下用白話作詩。

胡適敏銳地感受到時代的氣息，并成為新時代精神的傳播者。胡適首先扛起白話詩的大旗，引導新詩的開拓者們形成了一套比較完整的詩歌觀念。白話詩更新了作詩的工具，打破了舊體詩遺留的各種鐐銬和枷鎖，恢復了詩歌的新鮮和活力。以《嘗試集》為代表的白話新詩成為了中國新詩的偉大起點，引領(lǐng)中國新詩的發(fā)展方向。

但是，當時的詩歌創(chuàng)作，在“嘗試”精神的推動和引領(lǐng)下，出現(xiàn)了只注重了詩歌語言工具的更新，忽略了詩歌本身的審美特質(zhì)這一弊端?！拔逅摹睍r期的白話新詩是順應歷史要求興起的，雖然其歷史任務就是否定舊體詩，洗刷舊文言，按照這樣的任務，胡適運用理論和實踐去證明了白話寫詩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但是，由于當時的詩人更多注意到了運用白話，而對新詩的特質(zhì)、內(nèi)涵、審美特征缺乏足夠重視，使得一些早期的白話詩出現(xiàn)了“非詩化”現(xiàn)象，偏離了詩歌的藝術(shù)軌道。

《蝴蝶》是《嘗試集》里比較經(jīng)典的一首詩，在早期白話詩中比較有代表性：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這首詩真實地描摹了生活中的一個平常的場面。然而作為一首詩，則顯得過于直白，缺少詩歌應有的內(nèi)涵和韻味。這種情況，在早期的白話詩中普遍存在。

雖然胡適的《嘗試集》及早期白話詩人的創(chuàng)作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是瑕不掩瑜，正是大膽的嘗試精神，使他們敢于運用白話和自由詩體進行創(chuàng)作，才創(chuàng)作出了能夠代表中國詩歌發(fā)展方向的白話新詩，才使詩歌擁有了表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情感的一切自由，并初步確立了新詩的地位，其歷史功績是不能抹殺的。

胡適是五四時期新文化運動的積極倡導者和參與者，是白話新詩的首倡者，他的詩集《嘗試集》作為中國新詩的第一部詩集，在中國詩歌發(fā)展史上提供了前人及古典詩詞所沒有提供的“新的血液”，在詩歌史甚至是文學史上都有重大的歷史功績。尤其是胡適在白話新詩運動中表現(xiàn)出的“嘗試”精神，引領(lǐng)著后來者敢于突破束縛，勇于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出屬于時代的偉大作品。

[1]胡 適.告擬作《偽書考》長序書,古史辨(1)[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2]胡 適.胡適文集(9)[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3][胡 適.胡適文集(2)[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4]胡 適.胡適文集(1)[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5]陳子展.最近三十年中國文學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The Poetry by Hu Shi and the ＂Trial＂Spirit

LI Hui－fang，F(xiàn)ENG Xi－mei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History，Shanxi Datong University，Datong Shanxi，037009）

Hu Shi has been one giant on the modern cultural history of Chinese，he has all made outstanding contributions in the field of literature，thought，learning etc．In the field of poetry，with Hu Shi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early vernacular new poetry movement is the transformation of Chinese poetry in the beginning，reviews the modern new poetry history of Chinese，Hu Shi is not to be ignored．He uses the bold ＂trial＂spirit，leading the Chinese new poetry development direction．

Hu Shi；poetry；the“trial＂spirit

I226．1

A

1674-0882（2012）05-0059-03

2012-08-23

李惠芳（1970－），女，河北河間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馮喜梅（1971－），女，山西大同人，講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近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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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郭劍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