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視域下土家族的哭嫁民俗

李若巖

(重慶師范大學 黨委宣傳部，重慶 401331)

土家族地區(qū)自然山川秀美，生態(tài)環(huán)境優(yōu)良，民族風情濃郁，民俗鄉(xiāng)風淳樸，歷史文化底蘊深厚。而這些又孕育了這一地區(qū)的哭嫁民俗。這些特色民俗，蘊含了原生態(tài)文學藝術的因子，成為這一民族地區(qū)原生態(tài)文學藝術壯美畫卷的重要組成部分。從陳廷亮、彭南均兩位先生的《土家族婚俗與婚禮歌》所整理的很多首“哭嫁歌”中，我們可以窺見到土家族“哭嫁”這一特色民俗的文學面貌。

一、哭嫁的緣由

結婚禮是每個人的一生中十分重要的人生大禮。土家族將結婚禮看得極為神圣，甚至將其作為一等“終身大事”，認為這不僅意味著個人進入了建立個體家庭的人生階段，還關涉到一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土家族女子在面臨結婚禮的時候，有許多民俗講究。其中，哭嫁，是廣泛流行于這一地區(qū)的一種婚禮習俗。土家族的女子在出嫁前，按照民族習俗，一般要哭嫁，要唱“哭嫁歌”。她們用“哭”和“唱”的方式來迎接自己的婚姻這一人生大喜?？藜挢灤┯谕良易迮拥幕槎Y過程中，少則數(shù)日，多則十數(shù)日甚至兩三月，越近婚期哭得越頻，哭聲越悲，尤其是在臨嫁前幾天往往要通宵達旦地哭嫁。“假如出嫁時哭得不動人，往往會被人恥笑?！保?］(353)那么，土家族姑娘唱的這些“哭嫁歌”是基于什么緣由呢?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民族基因的傳承

土家族歷史悠久，在幾千年的長河里，土家先民創(chuàng)造了燦爛發(fā)達的土家文化?！盎橐龅拿袼讉鞒惺巧鐣袼字兄陵P重要的內(nèi)容?！保?］(202)作為民族成員的一部分，土家族女子對本民族有著強烈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但并非每個女子的婚姻家庭都會在本民族地區(qū)，有的土家姑娘要遠嫁到漢族地區(qū)。這樣，她們就離開了自己的民族，就很難再回到自己原本的土家族的大家庭，當然也就“不能和姐妹們一起吹咚咚喹，唱竹枝歌，跳擺手舞了”［3］(171)，所以她們哭得很傷心?？梢娡良夜媚飳ψ约好褡宓那楦泻纹鋸娏?。千百年來，在民族地區(qū)的吊腳樓上，一代又一代的土家女子在面臨出嫁的時候總要唱起“哭嫁歌”。

2.家族感情的牽戀

家族是土家族人社會生活的基本結構單位。土家族人的家族觀念極為強烈。但土家女子遠嫁他鄉(xiāng)，就意味著從此骨肉分兩地，親人難再見，家業(yè)不能承。所以，土家姑娘就哭唱:

月亮團圓十五六，姊妹團圓哪一天。梭羅開花十二臺，同父同母生下來。梭羅開花十二對，我們同娘幾姊妹。姊妹各自在一方，雙親大人丟一邊。

這首“哭嫁歌”表達了土家族出嫁女子對一直生活在里面的這個大家庭的依依不舍。

3.往昔歲月的留念

還“待字閨中”的土家姑娘往往過著無憂無慮的悠閑生活。那些日子是值得珍惜和懷念的。她們希望這樣的日子一直不斷地繼續(xù)著。

坐在自己的屋里，幾多貴重又貴氣。我若要天上星子，你們會去給我摘;我若要天上月亮，你們會去給我取。

這首“哭嫁歌”非常明顯地表現(xiàn)出土家女子對往日生活狀態(tài)很享受也特別留念。

4.未來日子的焦慮

往日的悠然生活固然值得懷念。然而，一旦出嫁，原有的生活圈子、生活模式和生活狀態(tài)的平衡性就會被突然打破，而更為糟糕的是要面臨前所未有的困境甚至是苦難。所以，土家女子對未來生活太多的不確定性產(chǎn)生了深深的焦慮感。比如:

人家的爺娘，痛女兒是痛在嘴上。口里把你當兒喊，心里把你當丫鬟;臉上雖然對你笑，心里好像插把刀。人家的爺娘是蜂蜜口，人家的爺娘是苦瓜心。蜂蜜口來甜不久，苦瓜心來苦頂頭。往后的日子我怎么過啊!往后的日子我怎么挨啊!

顯然，這首“哭嫁歌”是土家女子對未來婚后艱辛生活的想象。在她看來，公婆近乎刻薄和兇狠的言行舉止讓遠嫁他鄉(xiāng)的自己的生活蒙上了一層層厚重的陰霾，她擔憂自己怎么能熬過那些艱難和苦澀。

5.個人遭遇的哭訴

和許多民族一樣，土家族也經(jīng)歷了封建社會。在舊社會里，土家女子基本沒有自己選擇婚姻的自由和權利。在舊式婚姻制度下，渝東南土家姑娘尤其是勞苦大眾家的女子總是通過媒人被近乎拋棄或者賣給別人。她們因此身心受盡折磨，她們百般的枉屈。這一地區(qū)的土家姑娘總要在出嫁前，或靜靜地哭訴或嚎啕大哭，以此表達對這一段婚姻的極度不滿和對不合理婚姻制度的極力控訴。下面這首“哭嫁歌”就是埋怨媒人的。從其罵媒人之絕可見她的哀傷甚至是絕望:

辣子開花尖對尖，背時媒人想鞋穿;鞋底打的胡椒眼，鞋口包的韭菜邊;媒人穿了爛腳跟，媒人穿了爛腳桿。楓香結籽球?qū)η?，背時媒人想豬頭。茄子開花烏烏兒色，背時媒人都死絕。花椒炸口籽籽黑，背時媒人作天孽，哪天趴在路上死，閻王剝皮轉二節(jié)。

無論土家女子是基于什么原因而哭嫁，“哭嫁”這一民俗都有著現(xiàn)實社會的因子，是土家族社會生活的一方面。因哭嫁這一民俗行為而生成的歌謠——“哭嫁歌”這一民間文學形式，是土家人世代生活實踐的創(chuàng)造，顯然是關照了土家人的現(xiàn)實生活狀態(tài)和社會情緒表達。

二、哭嫁歌的民族審美性

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審美主體，也就會呈現(xiàn)出不同于別人的審美心理。但是，每一審美主體都有著心理定勢。這種心理定勢“既決定于社會群體，又表現(xiàn)著社會群體特點的某一方面、一部分”［4］(24)。因此，盡管不同的土家族姑娘唱出了自己的“哭嫁歌”，但是這些歌謠一定帶上了某些土家民族共同的審美心理定勢和群體審美心理。

1.民俗事象的呈現(xiàn)

包括民俗物象和民俗行為在內(nèi)的民俗事象在產(chǎn)生、傳承以及為人們所接受與運用的過程中，在地域性審美觀念、民族文化審美心理等因素的作用下，表現(xiàn)出豐富的審美內(nèi)容和審美意趣。同時，一定的審美內(nèi)容與意趣也集中體現(xiàn)了相應的地域性審美觀念和民族文化審美心理。土家族人把本民族特有的一些民俗事象放進自己的“哭嫁歌”中，集中表現(xiàn)出土家族成員對民俗事象“求美”的集體審美心態(tài)。如:

在家樓梯步步高，脫了爛衫換紫袍。婆家樓梯步步低，解了紫袍穿“賤衣”。

甥女是個聰明女，離了低樓上高樓。

人們所居住和生活的自然環(huán)境的特殊性，是制約民族審美心理形成的極為重要的因素。這兩首“哭嫁歌”中都有一個共同的土家民俗物象“樓”。土家族人的居住場所就是“吊腳樓”，屬于干欄式建筑。作為土家族傳統(tǒng)居住民俗物象的“樓”，就帶有了土家民族的民俗審美心理。

除了民俗物象之外，還有一些民俗行為也被土家人放進了“哭嫁歌”中。

妹妹心靈手又巧，挑花繡朵樣樣好。白天上山同薅草，夜里共燈把花挑。

這首“哭嫁歌”中出現(xiàn)了挑花、繡朵、薅草等土家勞動行為，而這些是土家族貧苦女子都要做的事情，因為這些勞動不僅能滿足自己及家庭的生活需要，還是土家女子心靈手巧、聰明能干的一種體現(xiàn)。其民俗行為充分顯示出土家族對社會勞動的審美心態(tài)。

2.倫理價值的認同

人們的倫理價值觀念，是自身對生活于其中的自然關系、社會關聯(lián)以及道德現(xiàn)象的認知與判斷。它調(diào)節(jié)著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社會交往以及行為方式。土家族地區(qū)的一些“哭嫁歌”蘊含了極力表現(xiàn)整個土家民族世代傳承下來的倫理價值觀念。這些價值判斷與觀念在土家民族的形成和發(fā)展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導向、規(guī)范和約束等價值屬性。

妹嫂今朝兩分離，千斤擔子丟給你。同你比古來托情，前人流傳到如今。孟宗哭竹生冬筍，王祥為母臥寒冰。董永賣身安葬父，安安送米為母親。丁蘭刻木來孝敬，目連地獄尋母親。吳猛行孝去喂蚊，白愈為母做拐棍。毛義手給母做枕，行孝之人永傳名。

這首“哭嫁歌”是土家姑娘“哭哥嫂”的一段。歌謠介紹了歷代二十四孝中的部分人物，講述了這些孝子從不同角度、不同環(huán)境、不同遭遇行孝的故事。引用這些人物及其故事，實際上有以下層面的含義:第一，這些人物的故事是讓人感動的;第二，這些人物都是令人欽佩的;第三，這些人物行孝的精神，是值得倡導和效仿的;第四，希望自己出嫁以后，哥哥和嫂子能向這些人物學習從而孝敬自己的父母。很明顯，這是提倡行孝的倫理價值觀念。倫理價值觀念對人類審美活動的影響“表現(xiàn)在以特定的善惡準則去制約審美標準，就是說，用符合特定社會發(fā)展需要的價值體系去誘導人們美感享受中的精神取向”［4］(128)。這首“哭嫁歌”中所呈現(xiàn)的倫理價值觀規(guī)定了土家民族行孝“求善”的審美心理及活動。

3.民族智性的表達

土家族是一個富有創(chuàng)造性和智慧性的民族。一方面，土家先民在長期的社會生活及勞動實踐中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民族文化。另一方面，受到了漢族文化的影響，尤其是在改土歸流后，土家人吸收、融合了大量的漢族文化。在這樣的文化土壤里，土家族的“哭嫁歌”融入并呈現(xiàn)了較強的文化性和豐富的智慧因子，具有了樸實的科普屬性，在一定意義上可視為“百科全書”，也反映了土家人“求真”的民族審美心理。

甲子乙丑海中金，聰明伶俐是你們。丙寅丁卯爐中火，愚蠢之人就是我。戊辰已巳大林木，我受苦來你享福。庚午辛未路旁土，你們吃穿用都有。壬申癸酉劍鋒金，你們當家有名聲。

這首“哭嫁歌”包含了“干支”文化和“五行”文化。中國農(nóng)歷傳統(tǒng)按照一定的順序而不重復地把“天干”中的一個字擺在前面，“地支”中的一個字放在后面，組合起來用來作為紀年、紀月、紀日、紀時的代號，如這首“哭嫁歌”中的“甲子”、“乙丑”等，此其一。其二，“金、木、水、火、土”五行是中國古代的一種物質(zhì)觀。它認為世界是由這五種要素所構成的，這五個要素的變化，會影響到大自然以及人的命運。它強調(diào)整體概念，描繪了事物的相互關聯(lián)及運動變化?！翱藜薷琛敝羞\用了“干支”文化和“五行”文化，表明土家人已經(jīng)有了對整個世界存在和運行規(guī)律的體認與歸納，洋溢著樸素的科學精神。

從上述對“哭嫁”民俗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文學視野中的“哭嫁”是土家族社會生活的模仿，表現(xiàn)出了土家民族特有的民族審美心理?！翱藜蕖边@一特色民俗蘊含了原生態(tài)文學藝術的因子，是民間文學中的寶貴財富。

［1］土家族簡史編寫組.土家族簡史［M］.民族出版社，2009.

［2］烏丙安.中國民俗學［M］.遼寧大學出版社，1985.

［3］陳廷亮，彭南均.土家族婚俗與婚禮歌［M］.民族出版社，2005.

［4］於賢德.民族審美心理學［M］.三環(huán)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