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 北京 100038
隨著網絡游戲產業(yè)高速發(fā)展,由于相關法律規(guī)定的不完善,網絡游戲所引發(fā)的一些法律和社會問題也相繼出現(xiàn),網絡虛擬財產,游戲ID和游戲裝備的法律地位、運營商的法律責任、玩家的權益保護等諸多法律問題和社會問題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我國網絡游戲業(yè)的進一步高速發(fā)展。加快相關法律制度建設以保護具有中國特色的網絡游戲產業(yè)已經勢在必行。
網絡虛擬財產權指的是民事主體通過網絡活動在特定網絡環(huán)境中形成的能夠自由處分的具有一定經濟價值的虛擬物品的權利。網絡游戲中的虛擬財產則是指在網絡游戲中的寄于游戲賬戶之下的各種虛擬物品、虛擬貨幣,以及該賬戶的級別、段位等信息的總稱,其真實的存在形式是一組電子數據。
網絡虛擬財產是只能存在于網絡空間的新型財產,其具有一般財產的特征,也具有不同于一般財產的獨特之處,即具有不同于一般財產的虛擬性和一般財產的有用性、有限性、可支配性:
(1) 虛擬性。從網絡虛擬財產的定義可知,其實質上是按一定規(guī)則產生的存儲在網絡服務器上的電子數據和資料,其沒有讓人能夠直接用感官所感知的特點,因此,網絡的賬號、貨幣,網游中的‘裝備”等虛擬財產完全是無形的、虛擬的,并非實體上的物質。
(2) 有用性。對于網絡游戲而言,不但開發(fā)商研發(fā)網絡游戲中的“武器裝備”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而且游戲玩家想要使用這些“武器裝備”也要經過不斷地斗智、斗勇的拼殺或者直接利用現(xiàn)實錢幣購買。全球幾億人都樂意使用它,說明其具有很高的使用價值。
(3) 有限性。網絡虛擬財產一般存在于,或者說只能存在于虛擬的網絡空間。它的存在需要借助于網絡經營者的服務,不能夠獨立存在,其價值也一般體現(xiàn)于網絡空間。
我國現(xiàn)行刑法及相關解釋并未對公私財產做出明確的規(guī)定,而是以列舉的方式加以概括。由于法本身存在的滯后性,作為新興網絡技術的產物,網絡游戲中的虛擬財產并未被明確列入公私財產的范疇是可以理解的。經過以上對于網絡虛擬財產本身特征的分析,其已具備了法律意義上的財產特征,完全可以成為盜竊罪的犯罪對象。
首先,虛擬財產的財產屬性及其符合盜竊罪調整對象的特性可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論證:
(1) 虛擬財產具有價值性。一件物品具有經濟價值,才符合財產罪的一般屬性,進而屬于財物的范疇。從經濟學角度分析,虛擬財產兼具價值和使用價值的統(tǒng)一體。首先,虛擬財產是游戲開發(fā)者與玩家們的共同勞動成果,其原始獲得是游戲參與者投入大量時間和體力、腦力勞動的過程,因此,虛擬財產中凝結了無差別的人類勞動,具有經濟學意義上的價值。其次,虛擬財產滿足游戲參與者獲得心情愉悅等多種需求,這是虛擬財產的使用價值。再次,虛擬財產與現(xiàn)實貨幣之間存在著市場交易,這是虛擬財產具有財產的交換價值和流通性等屬性的最好印證。
(2) 虛擬財產具有可管理性。盜竊的行為本質在于行為人通過自己的非法占有而排除他人的占有權,換言之,即建立起自己的非法支配關系,因此,盜竊罪的犯罪對象必須是人力可能控制和管理的財物。虛擬財產的可管理性表現(xiàn)為:網絡游戲開發(fā)者將已開發(fā)的網絡游戲存儲于特定服務器上,可以實現(xiàn)對游戲運營的管理;游戲參與者將原始獲得和通過貨幣交易實現(xiàn)的虛擬財產存儲于特定賬戶,從而實現(xiàn)對虛擬財產的管理。
(3) 虛擬財產具有合法性。法律未禁止即合法,我國法律并未禁止對虛擬財產的合法擁有,因此,從法律意義上講,虛擬財產是具有合法性的,應當受到法律的保護。
綜上,虛擬財產符合刑法意義上財產犯罪中“財產性”的要件,具有盜竊罪調整對象的特性,對盜竊網絡虛擬財產以盜竊罪定罪處罰應不存在理論障礙。同時,筆者認為將盜竊網絡虛擬財產僅定性為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tǒng)罪有欠妥當。首先,從犯罪行為侵犯的法益看,盜竊罪侵犯的法益為財產所有權,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tǒng)罪主要為計算機系統(tǒng)安全,盡管虛擬財產的盜竊者使用植入木馬、傳播病毒等手段盜取虛擬財產的方法破壞了計算機系統(tǒng)安全,但是盜竊者的主觀目的是為了獲取虛擬財產,造成的結果是虛擬財產所有者喪失了虛擬財產的所有權,因此,從根本上講,盜竊虛擬財產侵犯的法益應為虛擬財產的所有權。
其次,我們可以從犯罪論的角度來論證盜竊虛擬財產是否需要刑法進行保護:
刑法具有謙抑性,因此并非任何利益都需要刑法來保護。網絡虛擬財產作為一種新興的財產形式,其具有財產屬性,必然應該得到相關法律的保護,但是否需要動用刑法來進行保護,值得我們研究。
根據張明楷教授的觀點,作為需要刑法進行規(guī)制的犯罪行為應該具有以下幾個條件:(1)這種行為不管從哪個角度而言,對法益的侵犯性都非常嚴重,而且絕大多數人不能容忍,并主張以刑法進行規(guī)制;(2)適用其他制裁方法不足以抑制這種行為,不足以保護法益;(3)運用刑法處罰這種行為,不會導致禁止對社會有利的行為,不會使國民的自由受到不合理的限制;(4)對這種行為能夠在刑法上進行客觀的認定和公平的處理;(5)運用刑法處罰這種行為能夠獲得預防或抑制該行為的效果。筆者贊同此觀點,對照上述標準,只有同時滿足五個條件才能用刑法來規(guī)制,否則就可能違背了刑法的謙抑性原則。那么,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是否符合上述五個標準呢?
(1) 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有非常嚴重的法益侵犯性,為絕大多數人不能容忍。伴隨著互聯(lián)網的迅速發(fā)展,“網絡盜竊”侵犯虛擬財產的現(xiàn)象日益頻繁,不僅不利于正在逐漸高速發(fā)展的網絡游戲產業(yè),更是直接損害到廣大網絡游戲玩家的合法財產權益乃至“精神權益”。以網絡游戲“傳奇”為例,一個“初學者”若要“修煉”到40級(該游戲的總級別是50級),花費的上網費用和游戲點卡費用共約7000多元,這還不包括占用的大量時間、精力以及“情感”的隱形投入。而一旦游戲賬號被盜,玩家傾注的大量財力、時間也就“煙消云散”。③而且據中國互聯(lián)網絡信息中心的統(tǒng)計數據顯示, 61%的游戲玩家有過“虛擬財產”被盜的經歷,77%的游戲玩家感到現(xiàn)在的網絡環(huán)境對其“虛擬財產”有威脅。由此可見,侵犯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已具有了非常嚴重的法益侵犯性,很有刑法規(guī)制的必要。
(2) 其他制裁方法不足以抑制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在民事手段調整方面,2004年被稱為“我國首例虛擬財產失竊案”的李宏晨訴北極冰案,法院判決被告游戲運營商7日內恢復原告丟失的武器,這一判決開啟了我國司法從民事上保護網絡虛擬財產的先河。此后大多數虛擬財產糾紛都仿效該案走違約之訴的民事訴訟程序:原告起訴運營商服務違約,保管不善,而判決結果多是恢復原狀,即把丟失的虛擬物品再給原告提供一份,讓來自虛擬中的糾紛在虛擬中解決。然而這種從民事法律角度對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進行保護的做法,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讓運營商彌補了被害人的損失,并沒有真正從法律角度上規(guī)制到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人,法律的否定評價沒有起到應有的導向作用,這種規(guī)制手段不足以遏制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在行政手段調整方面,2002年9月16日公安部11局在《關于對<關于如何處罰盜用他人網上游戲賬號等行為請示>的答復》中對盜竊網絡游戲中的虛擬財產行為作出了相關規(guī)定,給廣大網民提供了通過行政手段來維護自身權益的途徑,但是該答復中并沒有將虛擬財產作為真正的財產來保護,而是將盜竊網絡游戲賬號的行為定性為“未經允許,使用計算機信息網絡資源的行為”,并依據《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lián)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的規(guī)定,由公安機關對行為人給予警告、沒收違法所得或者處五千元以下的罰款。
(3) 運用刑法來規(guī)制盜竊虛擬財產的行為,不會使國民的自由受到不合理限制。從上文的論述中可以看出,由于盜竊網絡虛擬財產行為的猖獗,使得廣大網民的安全感大大降低,公民的網絡娛樂自由受到了嚴重威脅。國家以保護和擴大公民自由為出發(fā)點,對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進行刑法規(guī)制,以限制部分應當限制的自由的手段,達到保護更大自由目的,符合刑法的設立初衷,不會使國民的自由受到不合理限制。
(4) 對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能夠在刑法上進行客觀的認定和公平的處理。雖然當前我國刑法對網絡虛擬財產沒有作出明文規(guī)定,但是司法實踐中,很多地方司法機關對盜竊網絡虛擬財產如何在刑法上進行定性處理已經作出了有益的嘗試,盡管各地司法機關對如何在刑法上定性處理,存在認識上的差異,但是相信隨著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出臺,各地司法機關對這一問題會形成統(tǒng)一的認識,作出客觀公正的處理。
(5) 運用刑法對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進行規(guī)制,可以起到預防、抑制這種行為的效果。當前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之所以頻發(fā),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在于法律規(guī)定的空白,很多人存在僥幸心理,想鉆法律的空子。由于刑法對這種行為的態(tài)度不明朗,法院對這種行為的判決也不盡相同,這種法律后果的不確定性,刺激了行為人的僥幸心理,甚至一度使侵犯虛擬財產的行為處于失控狀態(tài)。實際上,刑罰之所以能遏制人們的犯罪欲望,往往不在于刑罰的嚴厲性,而在于刑罰的不可避免。正如貝卡利亞所言:“對于犯罪最強有力的約束力量不是刑罰的嚴酷性,而是刑罰的必定性。即使刑罰是有節(jié)制,它的確定性也比聯(lián)系著一線不受處罰希望的可怕刑罰所造成的恐懼更令人印象深刻。因為,即便是最小的惡果,一旦成了確定的,就總令人心悸”。相信,只要刑法對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作出否定性評價,刑就能夠很好地發(fā)揮其引導功能,使公民對這種行為有明確的預測性,就能夠起到預防和抑制這種犯罪行為的效果。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已經具備了應受刑罰處罰程度的社會危害性,是一種犯罪行為,應該用刑法進行規(guī)制。事實上,對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進行法律規(guī)制已經得到了我國法學界的普遍認同,目前韓國以及我國臺灣、香港地區(qū)立法和司法也都明確承認了虛擬財產的價值并加以刑法保護,對于侵犯虛擬財產的犯罪案件,己經出現(xiàn)許多刑事判例。
雖然網絡世界是虛擬的,但它依然需要現(xiàn)實社會的規(guī)則、制度對其進行調整、規(guī)制。法律不是萬能的,它不能涵蓋世間萬物,法律一旦制定就會在形式上具有確定性,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新事物的出現(xiàn),法律的滯后性必然顯現(xiàn)。當新事物出現(xiàn)法律規(guī)定空白時,就需要我們充分運用法律技巧和規(guī)則,積極尋求解決之道,為相關立法的出臺提供參考意見和借鑒依據,而不能簡單的以“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一推了之。唯有如此,我們法律事業(yè)才能繁榮昌盛、不斷發(fā)展。網絡虛擬財產是伴隨著網絡發(fā)展產生的一種新型財產,它和現(xiàn)實社會中的財產一樣,能夠滿足人們的需要,具有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因此,網絡虛擬財產應當得到和普通財產一樣的保護,可以成為盜竊罪的犯罪對象,盜竊網絡虛擬財產應當定性為盜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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