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訂晚明史籍考》補遺

吳 航（淮北師范大學(xué) 歷史與社會學(xué)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謝國楨先生銳意于明末清初之史的研究，盛年即結(jié)撰《晚明史籍考》20卷，1932年由北平圖書館出版。新中國成立后，又增補至24卷，題為《增訂晚明史籍考》，1964年由中華書局再版發(fā)行。末附《補遺》1卷，補錄《擒妖始末》等9 種。[1]1086-1092粉碎“四人幫”后，他重新修訂此書，其《補遺》之部，又增入《見聞記錄殘存》等20 種。[2]1086-1097對于此書的史料價值和文獻價值，早有學(xué)者衡定為“使人執(zhí)此《考》以求其書，有事半功倍之樂”，[3]“研究南明史料的一把鑰匙”，“要知道南明史料的大概情形，看了這部書，也可以按籍而稽，事半功倍了”。[4]344-362謝先生搜輯之勤，用力之深，令人敬仰，然或有遺漏。今就讀書所及，稍次補遺五則，以附驥尾，并冀有助于明末清初史學(xué)的研究。

一、陸元輔《爭光集》

錢澄之《爭光集序》云：

疁城陸翌王先生，篤信好學(xué)士也，輯明季以來諸君子死事實跡，匯為一編，曰《爭光集》。蓋自萬歷末疆場不戒，至天啟閹人竊政，內(nèi)外諸臣死邊事、死閹禍者，具載于前。及其后，兵戎相尋，逆寇滔天，以遂有甲申之變，凡廷臣死國難、名著史冊者，皆一一考詳而紀(jì)錄焉。南渡再覆，而閩，而越，而粵，而滇，其為國家致命殉節(jié)者，指不勝屈，而有傳，有不傳。先生懼其不傳者之終以泯沒也，于是廣搜博采，多方裒集，欲使與諸前死者并傳。其用心亦良厚矣！曰《爭光集》者，蓋本太史公稱屈原之志“與日月爭光”以為名也?！豆茏印吩唬骸胺参镏弦姽?，而下為土?！笔枪使庖舱撸弦娬咭?。其在于人，精者，誠之為也；光也者，誠之不可掩也。而有掩焉者，謂之幽光，是不可以不闡也。嗚呼！喪亂以來，死而不傳者多矣，其傳者未必盡可信也。以不可信者與可信者一例并載，后有識者，將并可信者疑之；即不之疑，而使烈烈而死與求生不得而死者概稱忠義，雜明珠于魚目，其光猶之幽也。故吾謂，此事必且需之歲時，博訪四方親知灼見之士，其言之足信者，而又審焉，然后載之于書。壬戌之秋，先生自吳門寓書田間，屬序于予，予以此復(fù)之。今年春，至都門遇先生，則又勤以為請。出其集，覽之，則皆采輯舊聞，詢諸遺老，亦或有得自道路之口者。或一人而數(shù)見，或一事而異詞，兼收并載，不敢擅易一字，慮失真焉；不敢以己意去取，寧存疑焉。故其書卷帙繁復(fù)，蓋惟恐有一事之偶遺，一人之失傳也。先生今年七十一矣，耳重聽，少與人言，獨手自鈔書，嘗暑夜篝燈，盡數(shù)鼓，揮汗拊蚊，血盈掌，猶鈔不輟。如此編，皆出自手錄者也?！兑住吩唬骸靶拊~（辭）立其誠?！笔牢从胁徽\而其事足傳，亦未有不誠而其言能傳其事者。如先生，用志可謂誠矣。同時有徐果亭太史，著有《死難紀(jì)實》，寧過于核，先生則加詳焉。蓋一主于紀(jì)實，一主于闡幽，命名不同，其所以為誠一也，二書當(dāng)并傳。后有史家取據(jù)于斯二者，亦可以為一代之信史矣。[5]卷一二， 214-215

又，錢澄之《復(fù)陸翼王書》略云：

同里江柳州自吳門還，得足下手書，具悉近狀。承以尊作《爭光集》序文見委，仆未得睹其書，焉敢屬筆？審集名義，當(dāng)是表章從前死難諸君子也。其自啟、禎以來合死閹、死寇者并紀(jì)耶？抑專紀(jì)甲申國變以后事耶？甲申以后，國凡數(shù)變，死者遍東南，人不能盡知；即有知之者，足下亦未必盡知人所知，有不知，則足下書已成，后將以之為據(jù)，其所遺者即終不為世知矣。雖后此有人能補其遺，而于足下闡幽之志終未慊也。故仆愿足下博訪四方親經(jīng)喪亡之士，而參以故老之見聞，庶幾其言足信，而所收益廣。仆昔流離閩中，以吟詠紀(jì)事，凡所傳聞，即為詩志之，有《哀江南》、《續(xù)哀》、《廣哀》及《悲贛州》諸雜詩，俱錄入《生還集》。已，在嶺外，復(fù)值亂亡，親見死事諸君子，皆系以詩，亦散見《兩粵集》中。然且所聞有限，漏者甚多，不知《爭光集》于仆所知者，業(yè)已盡知之否？若仆所知猶未盡知，則足下之所不知者眾矣。近丙、丁間再游閩，為建寧當(dāng)事屬修郡志，各縣以節(jié)義上者寥寥；問之，則當(dāng)事不欲以丙戌秋死難者入志。仆力爭之，僅存數(shù)人，猶是仆所熟知數(shù)人而已。壬子冬入都，過江陰，江陰令苦留修志。仆問曰：“志肯載乙酉秋守城事乎？”曰：“不可?！逼驮唬骸八岵恢?，如戚中翰勛，城破之日，一門七命自盡，血書在壁，今屋毀壁立，每陰雨，字血逾鮮。如此忠赤，能使其終于湮沒不彰乎？名教攸關(guān)，鬼神可畏，仆未敢聞命也?！彼燹o去。由是觀之，吾人耳目既隘，地方居官者復(fù)以此事為忌，人傳者益少，則吾人之所得知者蓋亦寡矣。嗚呼！死甚難，死而傳亦不易，蓋有幸有不幸焉。而幸而傳者，又未可一概論也：有期死而死者，有不期死而死者。往流寇起時，吾里中婦死者，無慮數(shù)千百人，皆倉卒遇寇，無所逃匿，相率赴水以死，其實畏殺者十之七，畏辱者十之三。其中有預(yù)辦一死，死后，出其尸，衣履皆密紉者；有為賊所獲，慷慨罵賊，屠割極慘而死者：等死耳，而所以死不等如此，寧無辨乎？夫罵賊死與預(yù)辦死者，皆期死而死者也；若夫倉卒無所逃避而死，是不期死而死者也。然而世之期死死者未必傳，而不期死死者之請恤建坊者比比，而為之紀(jì)載者，復(fù)增飾其事，氣節(jié)凜然可觀；至于期死死者，雖或傳之，其激烈或反未能及也。今吾鄉(xiāng)修志，專削此而存彼，人以削者為不幸，仆以為其大幸也。何則？所載者不足信，后將與并載者俱不信矣。婦死烈者，既已如是，臣死忠者，亦寧有異乎？仆所見者，昔贛州城破，被屠人民死者數(shù)萬，惟士大夫得以死事聞。其中期死而死者固多，不期死而死者亦不乏。死后表章褒恤各有差等，質(zhì)諸輿論，皆以為未甚確也。大抵子弟門生有氣力、能文章者在世，其死也必傳，傳亦甚烈；不則僅紀(jì)其死耳，未知其所以死也；又甚，則死亦未有紀(jì)之者矣。然后知從來史傳紀(jì)事，大抵如此，曷足據(jù)哉？今足下勤搜博采，以“爭光”名集，義至慎重，亦嘗于仆之所謂幸而傳者核其實乎？夫人既已死，而吾猶欲于死后求其所以死而分別之，非有苛于死者也，惟悲夫烈烈而死與碌碌而死者之死無以異也。松柏摧矣，而與眾芳之蕪沒同嗟，則松柏不足嗟矣。干將亡矣，而與牛刀之缺折并惜，則干將不受惜矣。是故幽光不闡，非徒與草木同腐之為幽也，以烈烈與碌碌者一例，其光猶之幽也。有光同闡而幽，則于足下‘爭光’之義舛矣。故仆愿足下之廣搜詳考，不厭過慎，然后敢為之序言，附以不朽也?！璠5]卷六， 83-85

按：《爭光集》，一名《明季爭光錄》，簡稱《爭光錄》。其著者陸元輔，字翼王，號菊隱，江蘇嘉定人。少師事同里黃淳耀。明亡，淳耀抗清死節(jié)，元輔棄去諸生。以經(jīng)學(xué)教授，頗有名望，因而“當(dāng)世大人、先生以其經(jīng)師，必欲力致之”。元輔以己“于前朝未有仕祿，出亦無害”，加之貧甚，故入京游于葉方藹、徐乾學(xué)、徐元文、宋德宜諸新貴之門，又課督王崇簡、孫承澤、魏象樞、王宏澤諸家子弟?？滴跏吣辏?678年），由吳正治推薦，應(yīng)清廷“博學(xué)鴻儒”特科。后有悔意，遂于考試時“詭不入格”而退。同時學(xué)者張云章稱，元輔前后客京師二十年，“所主皆海內(nèi)巨室大家，發(fā)其藏書，益資閎覽，每擁皋比，則前后書卷屹然如城，手披口吟，午夜不撤?！滞榻璁悤肿钥樹?，腕脫不倦，積多至千余卷，先生于是遂博極天下之書”；“且束脩所入，大半用以購書，在京師有數(shù)千卷”。著有《十三經(jīng)注疏類鈔》《續(xù)經(jīng)籍考》《明季爭光錄》《菊隱紀(jì)聞》及《菊隱詩文集》。[6]卷一四《菊隱先生墓志銘》， 47-49又稱，元輔“曾褎集勝國之忠賢，為《爭光錄》，書雖粗訖，而考摭未備”，其門生侯開國“參訂諸家所載，異同并列，別有聞見之確實可據(jù)者，增廣之，共為若干卷”。[6]卷二二《鳳阿先生傳》，96-98其以“爭光”名集，則本諸司馬遷《史記》所稱屈原之志“與日月爭光”；旨在于闡幽發(fā)微，表彰明季死難死節(jié)之士。

又按：《清史列傳》本傳云元輔卒于康熙三十年（1691年），時年75 歲。[7]5308-5309而《爭光集》之成書，在元輔71 歲時，即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滴醵荒辏?682年），元輔曾以此書，索序于錢澄之。錢氏因未睹其書，勉以“博訪四方親經(jīng)喪亡之士”，“參以故老之見聞”，多方征集史料，以成信史。據(jù)錢《序》知，是書匯輯明季諸人死事實跡為一編，包括萬歷末年明朝與建州作戰(zhàn)之死難者，天啟間死于閹黨之禍者，甲申國變北都殉難者，弘光、隆武、魯監(jiān)國、紹武、永歷諸南明時期抗清殉節(jié)者等部分。然光緒《嘉定縣志》稱：“《爭光錄》三卷，陸元輔著。錄天啟諸臣珰難始末，各為傳，別有所見附傳。后標(biāo)‘菊隱紀(jì)聞曰’者，侯開國重編，非元輔舊本也。”[8]當(dāng)時或僅存天啟之部，可見其散佚之嚴(yán)重。

二、劉宗周《北都偽命錄》

邵廷采《明遺民所知傳》云：

桐城方以智，字密之。崇禎庚辰進士。授翰林院檢討，入粵西。返里止南京高座寺為僧，名弘智，字無可，號藥地和尚。與魏禧、侯方域等諸名士交，有盛稱于時。余友劉子志出其祖忠正公所較《北都偽命錄》，有方密之名。蓋其時不能為范（景文）、李（邦華）、倪（元璐）、施（邦耀）諸公之引決，即為密之耳。[9]

李清《南渡錄》云：

（崇禎十七年甲申六月）戊寅，……左都御史劉宗周請駐鳳陽，以圖興復(fù)，命宣付史館。宗周舟次近郊，疏言：“今日中興大業(yè)，舍討賊復(fù)仇，無以表陛下渡江之心。至討賊次第：曰據(jù)形勝?！恢胤??！簧骶糍p?！缓伺f官。燕京既失，有受命而叛者，有受偽命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有使命而逃。急宜分別定罪，為戒將來。其或陰陽詭譎，為賊行間，尤當(dāng)誅絕?！雹侔矗狐S宗羲所撰《子劉子行狀》可與之相對讀?！缎袪睢贩Q弘光政權(quán)建都南京后，詔起劉宗周原官。劉宗周上疏稱當(dāng)日大計以“討賊復(fù)仇”為首務(wù)，并就“討賊次第”提出四條主張：“據(jù)形勝以規(guī)進取”、“重藩屏以資彈壓”、“慎爵賞以肅軍情”、“核舊官以立臣紀(jì)”四條。其“核舊官”條云：“燕京既破，有受偽官而叛者，有受偽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奉使命而逃者。法皆不赦，亟宜分別定罪。為憲將來，至于偽命南下，徘徊順逆之間，實繁有徒，必且倡為曲說，以惑人心，尤宜誅絕?！盵10]卷一， 48-49

李清《南渡錄》又云：

（崇禎十七年甲申八月）辛未，……命逮從逆御史喻上猷等。左都劉宗周所糾也。率先從逆者，為喻上猷。在京受偽命者，為裴希度、衛(wèi)禎圖、陳羽白、余必泓、蔡鵬宵、柳寅東、張鳴駿、熊世懿。偽命無據(jù)或拷或逃者，為陳昌言、馮垣登、周亮工、劉令尹、朱朗鑅、金毓峒、魏琯、李植、吳邦臣、張懋爵、倫之楷、趙譔、汪永詔、鄭楚勛。在差逃者，為蘇京、余日新、向北。或留或逃或叛尚無下落者，為劉憲章、俞志虞、汪宗友、楊爾銘、傅景星、成友謙、徐一掄，俱應(yīng)在六等?！枳?，允之。[10]卷二,86

按：黃宗羲為其師劉宗周所撰行狀云：“孫男四：茂林、士林、長林、道林?！盵11]37《劉伯繩先生墓志銘》亦云：“子四人：茂林、士林、長林、道林?！盵11]143又，邵廷采《子志劉先生七十序》稱：“獨與伯兄、叔、季弟，手讎先籍?！盵9]281則劉子志即劉宗周仲孫士林。邵廷采當(dāng)時從劉士林處親見此編，故有此語。

又按：宗周于起赴南都之時，即疏陳四事，末為重新核查崇禎十七年三月李自成農(nóng)民軍攻入北京時投降的明朝官吏。時稱“從逆”一案，或“順案”。是為弘光初政之一重要方面。當(dāng)時，朝論鼎沸，借機攻訐。以阮大鋮為首的“魏黨”（時稱“逆黨”）余孽，聲言“彼攻‘逆案’，吾作‘順案’相對耳”，[10]42欲借此大肆連染，痛殺東林黨人，以翻崇禎初年欽定“逆案”。故宗周特此考?！侗倍紓蚊洝?，有為而作。據(jù)當(dāng)時親歷者李清的記載，是錄大致分為“率先從逆者”“在京受偽命者”“偽命無據(jù)或拷或逃者”“在差逃者”、“或留或逃或叛尚無下落者”諸類。然或時隔路遠(yuǎn)，聞見有限，其中亦有未確之處，故李清起而駁正之。

三、邵泰清《忠孝見聞錄》《甲子紀(jì)言》

邵廷采《明遺民所知傳》云：

仁和邵泰清，字以規(guī)。崇禎癸酉舉人。出武進王忠烈公章之門。章死國難，泰清斵木為主，朔望時酹酒再拜，或伏地哭失聲。居常鞅鞅曰：“吾先朝老孝廉，不早從王先生地下?”自甲申后，箬冠布袍，屏跡靈鷲之呼猿洞，不復(fù)入城市?；蛘Z以時事，默不應(yīng)。所著有《忠孝見聞錄》、《雪樵吟》。人比之西臺謝翱。[9]216

溫睿臨《南疆逸史》卷四十二《逸士列傳》云：

邵泰清，字以規(guī)，仁和人?！镉吓e于鄉(xiāng)，其座師武進王章也。甲申三月，章為御史巡城。京師破，章遇賊大罵，賊攢槊刺之死。泰清聞變，慟哭累月，已乃聞?wù)滤?，斵木書章神柱，設(shè)于寢，朝夕焚香，歲時陳脯果以祭，酹酒而哭，如是者三十年。乙酉后，屏跡不入城市，布袍草履，隱西湖之呼猨洞?！小吨倚⒁娐勪洝?、《甲子紀(jì)言》若干卷。[12]315

按：邵、溫二《傳》，或均取材于邵長蘅所作《雪樵先生傳》。[13]《青門旅稿》卷五,126邵氏二書，雖見于《增訂晚明史籍考》卷十二“未見諸書”類，然僅注明見于《秋室集·南疆逸史十二跋》、《征訪明季遺書目》及《明季紀(jì)事》，未詳其內(nèi)容、卷帙。以邵氏生平推論，其《忠孝見聞錄》《甲子紀(jì)言》或以記載北都殉難諸人（如其座師王章）、明遺民的事跡為主，故楊鳳苞將二書歸入“皆雜記時事，或?qū)ｄ浹彻?jié)，或兼及逸民者?！盵14]

四、盧元昌《明紀(jì)本末國書》

姚覲元《清代禁毀書目四種·禁毀書目》云：

查《明紀(jì)本末國書》，系盧元昌撰。其書系敘明一代之事，而福、唐二王各列《帝紀(jì)》。甚為違悖，應(yīng)請銷毀。[15]

雷夢辰《清代各省禁書匯考》：

《明紀(jì)本末》一部，刊本。是書國朝盧元昌輯。云間人。分十九卷，紀(jì)明代歷朝人君政績，各自為《紀(jì)》一卷，末系宏光、隆武，語有失體之處。[16]216

按：此書又稱《明紀(jì)本末》，卷帙多寡未詳。因其將弘光、隆武二帝列入《本紀(jì)》，與清廷一貫的正統(tǒng)觀念相悖，在乾隆間歷遭禁毀，僅《清代禁毀書目四種》即有四處提及此書。盧元昌，字文子，江南華亭人，康熙中諸生，著有《左傳分國纂要》《杜詩闡》等，皆著入《四庫全書總目》。沈德潛稱其“為詩少歡娛之詞，多愁苦之言，由生平遭際使然，而頌法常在少陵，故憂傷感憤，不知其然而然也”。[17]且《清詩別裁集》收錄盧氏諸詩，有稱明朝為“先朝”者。他撰著《明紀(jì)本末國書》或與此有關(guān)。

五、曹夢元《昆山殉難錄》十卷 臺灣圖書館藏鈔本明代傳記叢刊本

徐秉義《昆山殉難錄序》云：

予覽夫故明之季仗節(jié)死義之臣，較之前代為多，而昆山一邑，當(dāng)金陵既潰之后，抗顏旅拒，城陷之日，死者枕藉，不可勝數(shù)。即今紀(jì)載之所及者，已不下數(shù)百人矣。嗚呼！天命既移，瞻烏有止，區(qū)區(qū)瀕海數(shù)里之孤城，妄效墨守，所謂螳臂當(dāng)車，坐見糜爛，亦何怪乎！然以荷鋤之夫，抗平原之節(jié)，以匹夫匹婦之愚，有殺身成仁之美，亦云奇矣。蓋前代余澤之入人，爾時未盡泯。予邑素被禮義之教，故家遺老之所聚處，故其感舊獨深而受禍獨慘，宜也。初，城既屠，曹君澹庵日操一管，按戶詳核而錄之，累而成帙，命之曰《昆山殉難錄》，共若干卷。彼其人已死，獨姓名在耳，留示后世，猶足以激忠義之肝而愧懦夫之魄，則此書之垂教，豈獨為吾昆一邑幸哉！曹君子玠手其編，乞予修定。今讀其書，有全錄志狀，未經(jīng)裁削者，為之刪其繁復(fù)，俾文義簡明，其于事跡，不敢有所增損，懼失其真也。我國家崇尚節(jié)義，以風(fēng)天下。今詔修國史，行當(dāng)上之館局，俟編纂者有所采焉。曹君名夢元，昆山人。嘗游西湖，獲遺珠一囊，求其人歸之，是亦不欺其志，有節(jié)士之風(fēng)者與！

曹夢元《殉難錄序》云：

我邑當(dāng)乙酉秋七月城破之后，城中大夫士庶往往慷慨捐軀，冒白刃不顧。復(fù)有官于外者，如蔡仲丞、夏方伯及漢、石明仲輩前后死難，亦曰不少。雖時與地有不同，要其秋霜烈日之志則一也，皎皎風(fēng)節(jié)，固足以冠冕海內(nèi)矣。若夫婦人女子，毋論貴賤老幼，亦復(fù)視死如歸，趨義恐后，不尤為一邑增重哉！予身罹變亂，余生尚存，慕忠節(jié)之高風(fēng)，而又恐幽光之未白，逸事之未著也，乃搜訪殉難者。逢人則詢，務(wù)核其實，筆而存之，思欲垂之來許，不泯其忠貞之操，且使后之人知一時挺節(jié)維持名教于不墜者，即蕞爾一邑且若是，其英多也！我邑當(dāng)郡之東境，孤峰秀拔，婁水回還，靈淑之氣，凝結(jié)良厚，毋怪乎男子為秀杰，巾幗為丈夫矣！夫死忠死孝死節(jié)，千古難之，乃有誣死為生者，地獄之設(shè)，正為是人；如其移生作死，一字點染，不足傳信，亦鬼神殲之。是《錄》也，始于乙酉年重陽日，成于丁亥年長至日；直書其事，不加文飾，以俟后之君子采輯焉。昆山曹夢元淡菴氏序。

韓方卓《殉難錄敘》稱：

古人云：“十室有忠信，一鄉(xiāng)多節(jié)義?！狈蜃釉疲骸叭娍蓨Z帥，匹夫不可奪志?！庇栌诶ブ堆畴y錄》，掩卷三嘆也。自昔明季凌遲，思宗殉國，南都不守，難希靈武之蹤，薄海歸誠，共仰圣朝之治，洵由天授，豈系人謀！昆以文獻之區(qū)，□（蕞）爾之邑，欲仗布衣之忠義，妄思勝國之存亡，螳臂當(dāng)轅，逆普天之左袒，泰山壓卵，乘殺運之未除，視死如飴，孤城獨守，引屠無類，玉石俱焚，殉義者千人，被誅者三日（百），忠肝義膽，魂悽五夜之鵑；鐵骨冰心，聲斷三秋之雁。既從容而就義，合殺身以成仁；本殷室之頑民，罹長平之慘戮。血漲婁江之渡，尸高玉岫之陂。求仁得仁，知無怨矣；舍生取義，殆有甚焉！昔人慕錄，如標(biāo)大節(jié)于當(dāng)年；遺老漫書，聊志英靈于百世。

按：謝國楨先生未見此書，僅云：“《昆山殉難錄》一卷，曹夢元撰。按：錢海岳《南明史稿·引用書目》，謂有南京圖書館藏鈔本，惜未見?！盵2]卷一四,681今檢《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不錄此書，推測國內(nèi)或不藏此書。然此書鈔本今藏臺灣中央圖書館，蓋新中國成立之際運至臺灣之原南京圖書館藏鈔本。且其卷帙并非一卷，而是十卷，與道光《昆新兩縣志》所稱相符。每卷一類，依次為死守、死孝、死義、死任、節(jié)嫠、幼烈、從夫、偕義、安節(jié)、拒擄。1991年，周俊富先生等據(jù)臺灣圖書館藏鈔本影印入《明代傳記叢刊》第69 冊，為名人類第47 種。

又按：道光《昆新兩縣志》所引徐《序》與鈔本徐《序》，略有不同。筆者對勘后發(fā)現(xiàn)，后者在前者之基礎(chǔ)上，刪潤之處，不在少數(shù)。由此推斷，此書鈔本必為道光以后之鈔本。鈔本徐《序》末有落款云“康熙庚申六月既望果亭徐秉義書”。康熙庚申，即康熙十九年（1680年）。時清廷官修《明史》開館不久，詔舉天下遺書上之史館，曹氏之子曹玠通過同鄉(xiāng)徐秉義上書史館。出于為清廷“避忌”的考慮，徐秉義曾“修定”此書。而且，徐秉義的政治立場和階級屬性，決定了他的“修定”主要是針對原書的“忌諱”之處。故徐《序》云：“今讀其書，有全錄志狀，未經(jīng)裁削者，為之刪其繁復(fù)，俾文義簡明，其于事跡，不敢有所增損，懼失其真也?！币虼耍藭蛞咽浔緛砻婺?。

[1]謝國楨.增訂晚明史籍考[M].北京：中華書局，1964.

[2]謝國楨.增訂晚明史籍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孟森.晚明史籍考序[M]// 謝國楨.晚明史籍考.北平圖書館，1933.

[4]柳亞子.南明史綱、史料[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

[5]（清）錢澄之.田間文集[M].合肥：黃山書社，1998.

[6]（清）張云章.樸村文集[M]//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68 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7]王鐘翰點校.清史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7.

[8]（清）程其玨，等.（光緒）嘉定縣志[M].清光緒八年（1882年）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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