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潤華
案名:黃某某、何某某販賣毒品罪案主題:“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的認定與沒收
文◎李潤華*
[基本案情]2010年10月21日10時許,被告人黃某某打電話給被告人何某某,要求以每克360元的價格賒購1克冰毒,后雙方在珠海市斗門區(qū)黃某某住處的樓下完成交易。同日19時許,黃某某攜帶購得的部分毒品以100元的價格賣給蔡某某。次日15時許,黃某某又致電何某某,要求以每克360元的價格購買1克冰毒,雙方約定在斗門區(qū)信禾汽車站附近交易。隨后,何某某駕駛其別克牌小汽車到信禾車站。兩人正準備交易時,被公安民警當場抓獲。
[訴訟過程及爭議焦點]
本案爭議的焦點在于法院是否應沒收何某某的別克牌小汽車。一審法院判決認定扣押在案的犯罪用工具被告人何某某所有的別克牌小汽車一輛、三星牌手機1臺,被告人黃某某所有的金鵬牌手機1臺、毒資300元及繳獲的毒品,予以沒收?!焙文衬巢环?,提出上訴。二審法院認為,關于原判沒收的別克牌小汽車,因沒有證據(jù)是專門或主要用于犯罪的工具,不宜沒收。原判沒收不當,應予以糾正。在此基礎上,對一審判決作出了改判:“扣押在案的上訴人何某某所有的三星牌手機1臺、原審被告人黃某某所有的金鵬牌手機1臺、毒資300元及繳獲的毒品一批,均予以沒收?!?/p>
[裁判理由及法理評析]
(一)“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的認定
所謂供犯罪所用之本人財物,是指“不是犯罪行為不可缺少的要素,只是行為人實施犯罪時所使用的物,包括已經(jīng)供犯罪所用或?qū)⒁┓缸锼玫奈?。換言之,供犯罪所用之本人財物,必須直接用于犯罪,于犯罪中起決定性或促進性作用且屬于犯罪人本人之財物。應從以下三個方面把握:
1.在與犯罪的關系上,應是直接且專門用于犯罪之物。所謂“直接”是指與犯罪必須有直接關系,即對犯罪的完成起決定性或促進性的犯罪工具。前者如賭博犯罪中的賭資、賭博用具等,后者如搶劫犯罪中所用的刀具、槍支等。當然,此種區(qū)分并不是絕對的,應視具體情況而定。比如對同樣是平常用于裝載旅客的汽車,在用來直接撞擊被害人的場合可能就是具有決定性作用的犯罪工具,而在僅用來接送兇手的場合,則可能對犯罪的完成僅具有促進作用。所謂“專門”則排除將平常有其他合法用途僅偶爾用于犯罪的物作為犯罪工具對待,如平常用于載客偶爾夾帶贓物的客車,不得以犯罪工具予以沒收。[1]
此外,供犯罪所用之物為直接且專門用于犯罪,則犯罪類型僅是故意犯罪而排除過失犯罪。因過失犯罪的被告人在主觀上不存在故意實施犯罪,也就談不上有專門為實施犯罪所用之物。如交通肇事中之車輛,則不應予以沒收。但若行為人故意以車沖撞殺傷行人,車輛當然是為供犯罪所用之物,自然應在沒收之列。
2.此處的“犯罪”應作擴大理解,既應當包括實行階段,也包括犯罪預備階段。德、日刑法對供犯罪所用之物,依犯罪發(fā)展階段不同而細劃出供犯罪預備之物。究其法理,“只要準備了,即使實際未被使用,也是沒收的對象。這是考慮了社會保安的意思”??梢?,供犯罪所用之物不僅包括犯罪實施階段的實行工具,而且供犯罪預備之物,如果與犯罪的聯(lián)系密切,也應對其予以沒收。判斷供犯罪預備之物是否為犯罪工具時,其密切聯(lián)系可以從三個方面進行考察:一是犯罪預備之物對犯罪實行行為的促進程度,對此應當考慮預備行為的性質(zhì)及其對實行行為能否順利完成的作用大小。二是犯罪預備之物對預備行為的實現(xiàn)產(chǎn)生的影響大小。三是犯罪預備之物的使用頻次與存續(xù)時間,如果頻繁性的使用且存續(xù)的時間較長,其關系就密切。
3.屬犯罪本人財物。立法慣例認為沒收的供犯罪所用之物應屬犯罪本人財物,此處本人財物意指犯罪分子對財物享有所有權。然而,在司法實踐中,犯罪人對財物享有的所有權卻存在諸多情形,如與他人共有此物,或?qū)Υ宋锵碛衅渌餀?、債權等權利。正是由于存在上述種種情形,導致刑法理論界和司法實踐部門對認定犯罪“本人”財物存在不同的認識。有觀點認為,從刑法條文規(guī)定看,本人財物應只限于犯罪人對沒收物獨自享有所有權,且他人對該物在法律上不得主張權利,否則則侵犯了第三人的財產(chǎn)權益。而有觀點則認為,只要犯罪人對財物享有所有權,就應為本人財物,則可以予以沒收。即使他人對該物享有權利也不妨礙沒收。筆者同意后者的觀點,理由如下:首先,從沒收的立法目的看,主要是通過沒收犯罪人財物來懲罰犯罪,且消除其利用該財物繼續(xù)犯罪之危險。如果對沒收范圍限制的過多,則不利于該制度功能的實現(xiàn)。其次,從價值平衡角度來看,沒收處分的價值在于懲罰、預防犯罪,維護社會公共秩序和利益,對沒收財物所有權的限制則是出于保護第三人利益。在二者之間應保持合理平衡,不能失之偏頗。[2]
(二)沒收“犯罪所用之物”應堅持罪刑相適應原則
一般認為,罪刑相適應原則適用于刑罰的裁量,與對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的沒收看似無關,但筆者認為沒收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仍應堅持罪刑相適應原則:
首先,關于沒收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的性質(zhì)。目前世界各國及地區(qū)關于沒收的性質(zhì)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懲罰措施,如美國刑法和日本1974年以前的刑法如是規(guī)定;二是保安處分,其與刑罰共同構成刑事制裁體系,起著替代或補充刑罰的作用。后者是目前多數(shù)國家及地區(qū)通常的做法。有學者認為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沒收”分為刑罰性質(zhì)的沒收(即沒收財產(chǎn)刑)和非刑罰性質(zhì)沒收。后者就是現(xiàn)行《刑法》第64條規(guī)定的該類沒收是對與犯罪相關聯(lián)的特定物的沒收,其特點是不具有刑罰性質(zhì),而是一種非刑罰處罰措施(具有行政罰性質(zhì))。[3]可見,我國刑法中關于沒收的規(guī)定與保安處分有相似之處。但是,不管對此種沒收如何定性,其均是刑法所規(guī)定的由犯罪分子承擔的實體(財產(chǎn))上的不利法律后果,對此種沒收的適用也應遵循刑罰適用的根本原則即罪刑相適應原則。
其次,罪刑相適應原則在沒收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中的具體運用。我國刑法中罪刑相適應原則的基本要求是罪重的量刑要重,罪輕的量刑要輕。對沒收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而言,就是要綜合考慮犯罪所用之物價值的大小、對該財物的沒收對犯罪分子整體經(jīng)濟狀況的影響程度、犯罪分子是否因該罪受到財產(chǎn)刑處罰以處罰的程度、對與犯罪分子有特定關系的人影響大小、該財物是否具有特定意義如是否為住宅等因素。除此之外,還要判斷犯罪分子罪責的大小,即整個犯罪社會危害性的大小,犯罪分子在整個犯罪過程中所起的地位作用,犯罪分子許可使用財物的主觀心態(tài),以及該財物在犯罪實施過程中起的作用、使用頻率等。通過上述分析判斷,以決定對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應否沒收及沒收的范圍與程度。
(三)本案結論
本案中,被告人黃某某利用手機與何某某聯(lián)系販賣毒品事宜,該手機在整個犯罪中起到聯(lián)系交易、促進犯罪形成的作用,與犯罪具有密切聯(lián)系,可認定為供犯罪所用的財物,予以沒收。而涉案的別克轎車,系被告人何某某的家庭共同財產(chǎn),可以認定是其“本人”的財物,但它并不是專門用于實施犯罪,而是偶爾用于販賣毒品,且該汽車對整個毒品交易的完成并不起決定作用,因而與販賣毒品犯罪的關聯(lián)性不強。此外,被告人何某某所販賣毒品僅為2克,在此情況下沒收該車顯然有違罪刑相適應原則。綜上所述,二審改判不予沒收被告人何某某的汽車更能體現(xiàn)刑法規(guī)定的本旨,也更能實現(xiàn)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tǒng)一。
注釋:
[1]王飛躍:《犯罪工具沒收研究》,載《中外法學》2010年第4期,第615頁。
[2]吳燕、趙祥東:《“供犯罪所用的本人財物”的認定與沒收》,載《刑事審判參考》2005年第 4集,第 59頁。
[3]謝望原、肖怡:《中國刑法中的“沒收”及其缺憾與完善》,載《法學論壇》2006年第4期,第6頁。
*北京市順義區(qū)人民檢察院[101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