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元擴張與偽滿貨幣制度的建立

付麗穎 孫漢杰

（1.東北師范大學日本研究所，吉林長春130024；2.東北師范大學經濟學院，吉林長春130117）

一、日元的早期擴張

近代日本的對外擴張思想，素來包括面向大陸對抗俄國的“北進論”與面向海洋對抗英美的“南進論”兩個方面。與之相對應，日元最初的海外擴張包括了以朝鮮為基礎的“北進”路徑和以臺灣為核心的“南進”路徑。

1871年日本明治政府公布《新幣條例》，標志著現代日元的問世。日元的國際擴張也由此開始。1876年《日韓修好條約》（即《江華條約》）的簽訂，意味著日元獲得了在朝鮮半島流通的官方許可。日本國立第一銀行作為日元在朝擴張的重要力量，1878年在釜山設立分支機構，1905年通過《朝韓貨幣整理案》獲得了使用韓國國庫金、無限流通第一銀行券的權力。1910年，日本迫使朝鮮政府簽訂《日韓合并條約》，使其成為日本的殖民地。同年，日本第一國立銀行經增資改組成立了韓國銀行（后改為朝鮮銀行），并按照與日元1∶1的比例發(fā)行朝鮮銀行券（金幣兌換券）作為貨幣流通［1］。朝鮮銀行券問世之后，其流通范圍迅速遍及整個朝鮮，并逐漸擴散至中國東北地區(qū)。

1895年4月17日，《馬關條約》簽訂，標志著臺灣地區(qū)日據時代的開始。為配合日本對臺灣的殖民統(tǒng)治，日本金融機構迅速行動，在臺灣建立分支機構。大阪中立銀行（1896年改稱日本中立銀行）1895年9月在基隆設立出張所①出張所：日本金融機構所設立的分支機構，一般管理權限較分行小。，開始辦理包括軍款運輸、出納及兌換等公庫業(yè)務；1896年5月該行在臺北設立分行［2］332。為集中財力，貫徹“農業(yè)臺灣”的殖民地經濟政策，日本銀行于1896年12月在臺北設立了出張所，負責辦理國庫出納及部分銀行兌換業(yè)務。

為整理幣制、便利資金流通，日本決定在臺灣設立具有紙幣發(fā)行權的特殊銀行——臺灣銀行。王健在《日據時期臺灣總督府經濟政策研究（1895-1945）》中對臺灣銀行的設立、性質及其與臺灣糖業(yè)政策的關系進行了說明［2］331-347。日本第十屆帝國會議于1897年4月通過《臺灣銀行法》，1898年3月頒布《臺灣銀行輔助法》，1899年9月26日，臺灣銀行正式開始營業(yè)，成為臺灣總督府直接管轄下的政策性殖民銀行。為及時對臺灣銀行及臺灣貨幣政策進行控制，使之服從于日本貨幣金融擴張的整體計劃，臺灣銀行的日籍總裁長期駐在東京，股東大會也在東京召開。

臺灣銀行成立后，立即接手了原由日本銀行負責的國庫業(yè)務，并享有在臺發(fā)行銀行券的特權，同時還辦理國內外匯兌業(yè)務。臺灣銀行的核心任務是“成為日本資本主義征服臺灣的重要一翼來控制臺灣產業(yè)命脈”［2］333，并培植日本企業(yè)在臺勢力，因此對日本企業(yè)特別是日本壟斷企業(yè)給予特別的關照。

臺灣銀行對內服務于日本對臺政策的同時，對外則成為日元進一步向中國大陸及南洋各地擴張的重要媒介。時任民政長官后藤新平將臺灣的貿易關系區(qū)分為：與日本的關系、與南洋的關系、與中國對岸的關系，“其中最為重要且急迫的是與對岸的通商”［3］34。

需要說明的是，日本不以日元直接統(tǒng)治朝鮮、臺灣等地，而是采取在當地設立中央銀行、發(fā)行銀行券的方式對殖民地進行金融統(tǒng)治，其原因并非出于侵略者的仁慈，而是為了將外來貨幣、金融沖擊隔絕于日本本土之外。當時日本國內金融體系剛剛形成，如遇外來沖擊，極易導致新建立的現代貨幣制度遭受重創(chuàng)，甚至有因此而重新被外國金融勢力所控制的危險。在殖民地新設中央銀行、發(fā)行當地貨幣，一方面易取得被殖民地區(qū)的認同，另一方面可借助殖民地銀行向其他國家與地區(qū)擴散，通過間接方式實現日元的擴張，具有一定的隱蔽性。因此，日本在侵占我國東北地區(qū)，成立偽滿洲國后，也通過設立偽滿洲中央銀行、發(fā)行偽滿洲中央銀行券的方式實現對我國東北地區(qū)的貨幣控制。

二、日元對中國東北金融的滲透與控制

日元對中國東北經濟的滲透和在臺灣、朝鮮的擴張大體同時開始。首先進入中國東北地區(qū)的是日本橫濱正金銀行。日本橫濱正金銀行于1880年創(chuàng)立，創(chuàng)立的本意包括兩點：一是在“銀紙差價”①紙幣與已經成為事實上的本位貨幣的“日元銀幣”的比價急劇下跌，從而形成了“銀紙差價”。在“劣幣驅逐良幣”的格雷欣法則作用下，本位貨幣面臨著逐漸退出流通的危險。的背景下動員本位貨幣，二是意圖收回被外商和外國銀行控制的對外交易商業(yè)圈［4］30。1887年橫濱正金銀行根據條例進行改組，將主要業(yè)務定位于包括以亞洲為對象的、以日元計價的出口信貸票據的貼現業(yè)務。從而，日本官方金融機構形成了以日本銀行和正金銀行分別負責國內業(yè)務和國際業(yè)務的格局［4］31-32。

日本橫濱正金銀行進入中國東北的契機是為回收日俄戰(zhàn)爭期間發(fā)行的軍票和經辦日本在中國東北地區(qū)的國庫業(yè)務。但是，通過控制東北的貿易金融，進而使東北地區(qū)的經濟生活、產業(yè)結構服從于日本需求才是其在中國東北大肆擴張的根本目的。因此，日本橫濱正金銀行進入中國東北后，迅速開始了全面的區(qū)域布局和業(yè)務安排。

1899年日本橫濱正金銀行在當時東北地區(qū)最重要的貿易港口牛莊開設出張所，此為日本銀行進入中國東北地區(qū)之嚆矢。

1904年1月日本占領旅順后即開始籌備正金銀行旅順口出張所，同年4月旅順口出張所正式開業(yè)，負責辦理日本的國庫業(yè)務。

1904年8月在青泥洼（今大連）、11月在遼陽分別成立出張所，主要負責辦理國庫和兌換軍票業(yè)務。

1905年8月，鐵嶺出張所成立。

1906年7月在安東縣（今丹東）設立出張所。

1907年2月長春出張所設立。

隨著長春市場在頭道溝（今長春火車站附近）的逐漸集中，1913年7月設立長春出張所的頭道溝分店。

1911年11月設立鐵嶺出張所的開原分店。

1912年設立哈爾濱出張所［5］22-23。

隨著勢力范圍的膨脹和業(yè)務范圍的擴張，橫濱正金銀行成為日本在中國東北經濟擴張的中樞金融機構。

朝鮮銀行雖較之橫濱正金銀行晚十年進入中國東北，但其擴展速度較橫濱正金銀行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沈陽、大連、營口、開原、長春、哈爾濱等地均設有分支機構。正金、朝鮮兩行在將日本政府控制中國東北金融圖謀變?yōu)楝F實的過程中，既有合作，亦有競爭。朝鮮銀行利用其貨幣的金本位優(yōu)勢，以及朝鮮與中國東北密切的經濟關系，在與橫濱正金銀行對中國東北金融利益的爭奪過程中后來居上。1916年5月，朝鮮銀行總裁藤田主計提出旨在擴張該行在中國東北實力的《朝鮮銀行擴張計劃》，并秘密提出《關于完善滿洲金融的意見》，提出了擴充朝鮮銀行在中國東北的勢力，進而發(fā)展成為東北地區(qū)中央銀行的設想［6］。終于在1917年12月全面接管日本橫濱正金銀行經辦的國庫業(yè)務和在南滿鐵路沿線的金票發(fā)行權。

日元的擴張不單表現為日本的特殊銀行在中國東北地區(qū)開設分支機構和辦理銀行業(yè)務。重要的是日本政府指示其金融機構通過各種途徑和方式實現對中國東北貨幣的控制。正金、朝鮮兩行在政府授意下在中國東北發(fā)行了大量的貨幣，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著中國東北地區(qū)的貨幣金融。

在中日甲午戰(zhàn)爭和日俄戰(zhàn)爭期間，“為供應在清國地方支付軍費”①1894年日本大藏大臣就軍票發(fā)行問題向內閣提案，提案第一項即明確了軍票發(fā)行的目的在于在中國籌集軍費，并且只限于在中國使用。參見傅文齡主編：《日本橫濱正金銀行在華活動史料》，中國金融出版社，1992年版第33頁。日本發(fā)行了大量沒有發(fā)行準備、幣值毫無保障的不可兌換紙幣——軍票（又稱軍用手票）。日本責成橫濱正金銀行利用清理軍票之機擴大日本貨幣在中國的流通。日本國會軍票委員會1905年8月2日的議事記錄記載：“政府在滿洲發(fā)行之軍票……如處理得當，不僅成為在滿洲樹立貨幣制度之開端，且又利于擴大貿易，并能永遠而確實地培植帝國之權益?！辈⒚顧M濱正金銀行立即著手準備，“在不知不覺中變軍票為正金鈔票……使?jié)M清中國官民永遠在事實上不得不承認正金紙幣之流通……這樣，橫濱正金銀行支店將成為實際上的滿洲之中央銀行。并必須使該行活動中心目的放在獲得統(tǒng)一貨幣和代理公款收付業(yè)務的權利上”［5］34。

1906年4月，日本大藏大臣阪谷芳郎為橫濱正金銀行統(tǒng)一“滿洲”幣制發(fā)出訓令，要求橫濱正金銀行：

（1）整理、統(tǒng)一“滿洲”貨幣。逐漸驅逐中國貨幣，并用以標準的日本銀元為基礎的幣制取而代之。

（2）用橫濱正金銀行發(fā)行的見票即付票據取代軍票，使之成為“滿洲”一般通用的通貨。

此外，訓令還要求見票即付票據不僅在日本人之間流通，還要在中國官民的公私交易上暢通無阻［5］35。

1906年9月，日本明治天皇公布敕令，批準橫濱正金銀行大連支行在中國發(fā)行銀行券。銀行券的流通范圍為可在中國的一切公私交易中無限制通用。而且，之前為回收軍票發(fā)行的見票即付票據享有同等待遇。橫濱正金銀行發(fā)行的銀本位銀行券（簡稱正金銀票、銀票）流通范圍從“關東州”地區(qū)沿著“南滿”鐵路沿線逐漸擴大，特別是在日本人密集的地區(qū)得到廣泛使用。鑒于正金銀票在中國東北地區(qū)的成功經驗，橫濱正金銀行進一步擴大了在中國的發(fā)行地域，在青島、上海、天津、漢口等地的分支機構陸續(xù)開始發(fā)行銀行券。1913年日本政府授予橫濱正金銀行金票發(fā)行權。從此，正金銀行的金票、銀票同時在中國東北地區(qū)流通。

橫濱正金銀行對中國東北的金融控制，更多地集中于“關東州”和“南滿”地區(qū)，而吉林和黑龍江境內的“北滿”地區(qū)及中東鐵路沿線，原本是俄國鈔票“羌貼”的勢力范圍。俄十月革命勝利后，“羌貼”在吉黑地區(qū)的地位一落千丈，朝鮮銀行趁機在吉黑地區(qū)推行日本金票。到1920年初，哈爾濱地區(qū)的日幣流通量已超過貨幣流通總量的一半，中國貨幣連現洋在內不足三分之一；若僅以紙幣計算，日本占到67.89%之多［7］。由于朝鮮銀行已于1917年接手了橫濱正金銀行發(fā)行的金票，因此1920年之后，朝鮮銀行發(fā)展成為控制中國東北貨幣最重要的外國銀行。據統(tǒng)計，1927年12月末，朝鮮銀行在東北貨幣流通額為金票4 358萬元，合算成大洋錢為4 231萬元；而正金銀行的銀票流通額僅有546萬元，約合大洋錢528萬元，只相當于朝鮮銀行金票流通額的12%［8］196-199。

雖然中國系銀行、官銀號等金融機構也發(fā)行了種類、數量可觀的貨幣，但在中國東北地區(qū)的貿易金融和國際匯兌領域，日系貨幣具有優(yōu)勢地位。中國系貨幣多在中國人之間的日常交易、特產收購等領域使用。

除正金、朝鮮這兩家特殊銀行外，日本還在中國東北地區(qū)設立了許多獨資或者合資的銀行、貨幣交易所、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1906年日本與中國合辦的正隆銀行（當時稱正隆號）成為中國東北地區(qū)有日本資本參加的第一家民間銀行。此后，中國東北地區(qū)的日資銀行及其分支機構數量不斷增加，1913年達到10家總店，下設22家分支機構。1922年中國東北地區(qū)日資銀行數量達到頂峰，有28家總店及其轄內的55家分支機構（表1）。

表1 中國東北地區(qū)日本方面銀行及分支機構數量

中國東北地區(qū)的日系銀行借一戰(zhàn)后的經濟景氣大肆擴張，而在1920年的大衰退之后，銀行數目在1923年驟降。經過激烈的競爭與淘汰，到1927年左右，日本在中國東北地區(qū)形成了分工明確的銀行體系：以朝鮮銀行為核心，東洋拓殖銀行主要負責不動產金融、橫濱正金銀行主要作為外匯銀行而存在、“滿洲”銀行和正隆銀行是地方商業(yè)銀行的代表，他們的分支機構與各地設立的小銀行從事一般性商業(yè)銀行業(yè)務［8］215。除銀行外，日本還在大連、開原、長春、沈陽、丹東等地設立了多家貨幣期貨交易所。在當時中國東北極為混亂的貨幣制度下，這些交易所經營的貨幣期貨產品很難引領貨幣價值的正確走向。

三、偽滿洲國貨幣制度的建立

受日俄等國的金融侵略，加之中國東北地區(qū)本身尚未建立規(guī)范的貨幣管理制度，在金融調節(jié)和貨幣發(fā)行方面各省區(qū)也各行其是。因此到“九一八”事變前后，中國東北地區(qū)貨幣體系已然極為復雜和混亂。從貨幣種類上看，中國和外國發(fā)行的金、銀、銅本位貨幣并存，不同品種的金屬貨幣、紙幣同時流通（表2），使得當時的商業(yè)和貿易的交易成本大大提高。

表2 中國東北地區(qū)流通的貨幣種類

上述各種貨幣有各自的主要流通地域，同時也存在復雜的交叉使用情形。如奉天票在遼寧省的沈陽、營口、開原等城市有較多流通；鎮(zhèn)平銀主要用于丹東地區(qū)的木材特產交易和對華南的雜貨交易以及對華南的外匯兌換；吉林官帖的流通范圍以吉林省為主；哈大洋票主要在黑龍江省特別是哈爾濱地區(qū)流通；朝鮮銀行發(fā)行的金票多被日本人用于日常交易、稅費金、鐵路運費、進口交易等，因此在日本人密集的大連及關東州地區(qū)使用較多；此外，金票在哈爾濱地區(qū)的流通額變動劇烈，在沈陽地區(qū)有相當數量的金票被用作貯藏貨幣①詳細情況可參見：南満洲鉄道株式會社務部調査課：《パンフレット第五十四號満洲に於ける通貨及金融の概要》，南満洲鉄道株式會社，1928年，第37-40頁。轉引自遼寧省檔案館編：《滿鐵調查報告第四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96-199頁。。

在這種情況下，日本軍事控制中國東北后，為使中國東北更好地發(fā)揮日本的原料與資源產地的作用，建立統(tǒng)一的貨幣制度成為當務之急。1931年12月日本關東軍統(tǒng)治部成立后，即開始討論中國東北地區(qū)的幣制問題。1932年1月，滿鐵的安盛松之助和南鄉(xiāng)龍音受關東軍統(tǒng)治部委托，提出關于東北地區(qū)幣制問題的方針要綱草案及相關說明、附屬書。隨后，關東軍統(tǒng)治部組織幣制及金融咨詢委員會，于1月27日向關東軍司令提交《關于滿洲幣制問題的意見書》。統(tǒng)治部經內部討論后，于2月11日公布《貨幣法》、《中央銀行法》等相關法令。

正金銀行和朝鮮銀行在中國東北地區(qū)苦心經營數十年，當統(tǒng)一中國東北貨幣的時機出現在面前時，兩行必然使出渾身解數想多分一杯羹。因此，在貨幣本位制度選擇和對偽滿中央銀行的領導權的確定上，兩行針鋒相對。

由于橫濱正金銀行的金票業(yè)務已經在1917年業(yè)務調整時轉移給朝鮮銀行，只有銀票多用于中國東北特別是關東州地區(qū)對上海的申匯業(yè)務。橫濱正金銀行基于中國東北與中國其他地區(qū)的貿易聯(lián)系和采用金本位制可能造成的貨幣使用范圍收縮、日本銀行正貨準備不足等理由，主張采用過渡性的銀本位制度。朝鮮銀行則從所謂“日滿朝一體化”的角度出發(fā)，主張在中國東北地區(qū)采用和日本本土以及朝鮮相同的金本位制度。最終關東軍出于穩(wěn)定中國東北地區(qū)形勢、減少人民反抗的考量，決定在偽滿洲國采用銀本位制度［3］104-108。

橫濱正金銀行和朝鮮銀行在對偽滿中央銀行領導權的爭奪上，可謂兩敗俱傷。本來，從統(tǒng)治的需要出發(fā)，應該選擇出對中國東北地區(qū)金融比較熟悉并且在本地有廣泛人脈關系的人物來出任偽滿中央銀行的領導者?？墒菬o論從正金還是從朝鮮銀行中選擇，另外一方必然從中作梗，日本政府為平衡雙方關系，最終選擇了臺灣銀行總裁山城喬六作為偽滿中央銀行的首任副總裁——偽滿貨幣金融政策的實際控制者。

1932年7月1日偽滿中央銀行正式成立，標志著偽滿洲國的貨幣制度基本建立。

《貨幣法》規(guī)定，偽滿洲國的貨幣發(fā)行權在政府，由偽滿中央銀行代為發(fā)行。貨幣以23.91克銀為貨幣單位，稱為“圓”（后文中用元代替）。偽滿《貨幣法》雖規(guī)定了單位貨幣的含銀量，但并未說明貨幣與白銀的兌換方式，因此可以認定偽滿洲國采取的是不可兌換的銀本位制度［9］。在貨幣發(fā)行準備上，規(guī)定采取比例準備制度，要求紙幣發(fā)行額的三成以上應為正貨準備，其余部分為保證準備。偽滿中央銀行成立之初，正貨準備率達到56.6%。能夠作為正貨準備的包括金塊、銀塊、確實的外國貨幣和外國銀行的金銀存款。在偽《滿洲中央銀行法》中“滿洲中央銀行，在上述積累之外，應將純益的20%以上，用以保有金塊、外國金通貨、金賬戶的存款”的規(guī)定，充分暴露了偽滿政府通過逐漸增加金儲備為將來轉向金本位制做準備的意圖［10］。

偽滿中央銀行首期發(fā)行的貨幣包括5種紙幣和4種鑄幣，其中，紙幣具有無限流通權力，鑄幣在面值百倍以下可自由流通。如前所述，由于東北地區(qū)貨幣種類繁多，且各種貨幣單位五花八門，貨幣發(fā)行量相差甚遠（表3），因此在偽滿洲國初期，新舊貨幣可同時流通。

表3 東北地區(qū)主要貨幣的流通額（1927年12月末）

貨幣種類多必然造成貨幣兌換上的困難。表4為東北地區(qū)主要貨幣對金票的匯率變動表，正如此表所附說明中提示的，具有共同本位的貨幣，其幣值波動方式和波動幅度相對同步，不同本位貨幣的匯率則受金銀比價的影響，波動劇烈。大肆地增發(fā)貨幣必然造成貨幣貶值和通貨膨脹，貨幣流通范圍收縮，甚至會被幣值堅挺的貨幣所替代。表4中展示的僅僅是各種貨幣對金票的匯率關系，在實際運行中，各種貨幣之間的兌換關系更為復雜，既有通過某種通用貨幣形成間接匯率，也有兩種貨幣直接兌換的匯率，二者的差異極易引發(fā)貨幣投機。在金屬本位制下，被低估的金屬則會退出流通，甚至被運往他處。

日本強占中國東北最直接的目的是通過貿易方式掠奪該地區(qū)的原料與礦產資源，混亂的貨幣關系使日本無法順利地達成目標。為此，偽滿中央銀行建立的同時，即開始貨幣整頓工作。通過《舊貨幣整理辦法》，規(guī)定新舊貨幣兌換比例，限期將舊貨幣收繳兌換為新貨幣。通過偽滿中央銀行對官銀號的吞并和貨幣整頓的推行，日本方面的金融機構逐漸壟斷了中國東北地區(qū)的民間金融。如“九一八”事變前，農業(yè)金融和特產金融主要由以官銀號為中心的中國方面金融機構負責，由于日本貨幣在農村的流通極為有限，日本的銀行只能負責面向日本的出口金融業(yè)務。事變后，趁官銀號和官商被消滅之機，日本三井、三菱等商社以及正金銀行、朝鮮銀行等日系銀行掌控了中國東北地區(qū)的特產金融。而受政策限制無法收取高額利息，并且回收困難的農業(yè)金融，則由受“滿洲”中央銀行資金支持的金融合作社和大興公司來負責。顯然，日本方面把持著商業(yè)上有利可圖的部分，并把高風險的部分強加給了偽滿洲國的金融機構［11］。

表4 東北地區(qū)主要貨幣匯率變動表① 說明：①鎮(zhèn)平銀、鈔票、小洋票等的變動基本一致，原因在于這些貨幣為銀實物貨幣或者有確實的銀兌換券，1919年銀價達到最高值。②哈大洋與鈔票變動路徑相似，1927年起價格出現下落。③過爐銀在1919年出現價格暴跌的原因在于西義順的破產。④奉天票最初與小洋錢波動相似，1917年起逐漸幣值下跌，到1925年后，由于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及奉郭戰(zhàn)爆發(fā)，為擴充軍備，導致奉天票急速暴跌。⑤吉林官帖、黑龍江官帖和奉天票一樣，早在1910年代末就開始了暴跌。（100元金票對各貨幣的年均匯率）

從上述分析不難看出，偽滿洲國的貨幣制度是繼臺灣和朝鮮半島后，日本在海外建立的又一殖民地貨幣體系。偽滿洲國貨幣制度的建立是日元對外擴張的重大成果，為日本侵略者對我國東北地區(qū)的經濟侵略和殖民統(tǒng)治疏通了道路。

［1］付麗穎.日元國際化與東亞貨幣合作［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7.

［2］王健.日據時期臺灣總督府經濟政策研究（1895-1945）（上冊）［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

［3］［日］島崎久彌.円の侵略史——円為替本位制度の形成過程［M］.東京：日本経済評論社，1990.

［4］［日］菊地悠二.日元國際化——進程與展望［M］.陳建，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

［5］傅文齡.日本橫濱正金銀行在華活動史料［M］.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1992.

［6］付麗穎.偽滿洲國的金融統(tǒng)治［J］.外國問題研究，2010（3）：28.

［7］孔祥賢，張毓昌.十月革命后日本在吉黑地區(qū)的金融擴張和中國當局的對策［J］.民國檔案，1988（3）：102-105.

［8］南満洲鉄道株式會社務部調査課.パンフレット第五十四號 満洲に於ける通貨及金融の概要［G］.南満洲鉄道株式會社，1928：37-40／／遼寧省檔案館編.滿鐵調查報告第四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9］付麗穎.偽滿中央銀行制度研究［J］.外國問題研究，2011（2）：16.

［10］金融研究會.満州國幣制と金融（「金融研究會」調書第六編）［M］.1932：83.

［11］安富歩.「満州國」の農業(yè)関係金融［J］.人文學報，1996（78）：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