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上)

　　一
　　
　　故事發(fā)生在一九三七年底，當(dāng)時日軍大舉侵華，國民政府軍隊(duì)節(jié)節(jié)敗退，風(fēng)景如畫的江城也危在旦夕。
　　廣濟(jì)藥鋪位于江城國貨街，這是一家百年老店，掌柜姓束，名慶生，五十來歲，面慈心善，精通醫(yī)術(shù)。店里最受歡迎的是他家祖?zhèn)鞯臐櫡胃?，專治各類咳喘。無論病人病情如何嚴(yán)重，只要服下一盒廣濟(jì)藥鋪的潤肺膏，定能藥到病除。雖然潤肺膏價錢比較貴， 但只要病人找到廣濟(jì)藥鋪，即使沒錢，束掌柜也會把潤肺膏暫時賒給病人，以后有錢再付就是了。當(dāng)然，如果真的籌不到錢，也就算了，束掌柜是從來不會找人家追討的。所以，廣濟(jì)藥鋪束掌柜的為人更是讓大家交口稱贊。
　　在日軍進(jìn)城之前，為了躲避戰(zhàn)亂，大家紛紛逃難出城。日軍的兇殘，大家都有所耳聞。本來束掌柜也打算和家人一起逃難的，可他實(shí)在舍不得藥鋪，這可是傳了好幾代的祖宗基業(yè)，要是在他手里毀了，愧對先祖?。∮谑撬麤Q定留下來。他想：日本人也是人，是人就會生病，想必他們不會難為一個給人看病賣藥的。同時留下來的還有老仆人耿伯，耿伯說：“掌柜的不走，我也不走，沒有我在身邊照顧，我不放心?！惫⒉呤畾q了，可仍然耳聰目明，身板硬朗，他二十歲來到束家，一轉(zhuǎn)眼，五十年過去了，束掌柜可是他看著長大的。束掌柜很敬重耿伯，從不把他當(dāng)下人使喚。
　　日軍進(jìn)城了， 耿伯關(guān)緊了藥鋪大門。外面，槍炮聲、哭喊聲響成一片……束掌柜和耿伯的心都懸到嗓子眼了，這日軍要是闖進(jìn)來，那他們不被開槍打死，也會被砍死燒死！可是讓束掌柜感到奇怪的是，日軍在街上橫沖直撞、放火殺人，卻沒有殺到他這廣濟(jì)藥鋪。
　　天漸漸黑了，槍炮聲也漸漸稀了，束掌柜那緊張的心終于放松了一些。這時，束掌柜隱約聽見有痛苦的呻吟聲從門外傳來，大概是刀槍下的幸存者。束掌柜想了想，壯著膽子打開了門，耿伯提著燈籠跟了出來。
　　在門口不遠(yuǎn)處斷墻下面，束掌柜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窟窿的孩子，顯然是被刺刀扎的。畜生啊，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束掌柜一邊憤怒地罵著，一邊抱起孩子就往回跑。
　　慶幸的是，刺刀沒有刺中孩子的致命處。束掌柜給孩子清洗好傷口，敷上藥，讓耿伯在旁邊好生照看，他還想趁著天黑，再到外面去找找有沒有幸存者。耿伯卻死死拉住他，擔(dān)心地說：“掌柜的，不能再冒險了，鬼子的子彈可不長眼睛！” 束掌柜掙開耿伯的手，憤怒地說：“可我不能見死不救啊，能救一個是一個，都是中國人啊！”
　　后來，束掌柜提著燈籠走了半條街，也沒再發(fā)現(xiàn)一個幸存者。他回到家，靠在門框上，這時，借著手中微弱的燈光，束掌柜突然注意到店門上被人用紅漆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圈中寫有兩個字：良民！更讓他憤怒的是，在這字的上方，還畫了一面日本旗！
　　束掌柜明白了，怪不得日軍大白天在街上燒殺搶掠，獨(dú)獨(dú)放過他廣濟(jì)藥鋪，原來，他的門上已經(jīng)給做了記號！這是誰干的？良民？可笑，這不等于說我束慶生是漢奸嘛！束掌柜想到這兒，頓時感到后脊梁發(fā)涼，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又是一場什么樣的災(zāi)難！
　　
　　二
　　
　　當(dāng)天夜里，束掌柜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起。是禍躲不過，束掌柜壯了膽子，點(diǎn)了燈去開門，只是門才打開一道縫，一個人就慌里慌張地擠了進(jìn)來。擠進(jìn)來的這人束掌柜認(rèn)識，是他的老朋友馬景程。這馬景程在政府里做事，因?yàn)槭乒裥嗅t(yī)之余愛好書畫，馬景程也喜歡寫寫畫畫，因此兩人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
　　束掌柜見是馬景程，驚道：“老馬，你還留在城里沒走？這多危險！你可是政府的人啊，這要是讓鬼子知道了，那肯定是必死無疑！我勸你趁現(xiàn)在趕緊逃出去！”
　　馬景程苦笑道：“逃？往哪里逃？到處都是日本鬼子！你不是也沒走？”
　　束掌柜道：“我哪是不想逃？只是實(shí)在是舍不下這祖宗傳下來的藥鋪，這藥鋪可不能在我手里毀了?。∧闶钦锏娜?，肯定不會被放過的！老馬，我勸你能逃還是盡快逃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馬景程說：“我也不想留在這等死。只是鬼子來得太快了，等我把部門里的文件銷毀處理完，再想走卻走不了了，只好先躲了起來?！瘪R景程說著說著激動起來，“在城里目睹了日本鬼子的暴行，我的肺都?xì)庹?。中國的土地，怎么能聽任日本鬼子任意踐踏！我明白對你束掌柜說吧，我馬景程現(xiàn)在能逃也不會逃了，就留在城里，我要跟日本鬼子對著干！殺他一個夠本，殺他兩個賺一個！”
　　聽馬景程這么一說，束掌柜也熱血沸騰起來：“我是個郎中，本來的職責(zé)就是看病賣藥，救死扶傷?？涩F(xiàn)在，你給我一桿槍，我也要去殺日本鬼子！”
　　馬景程告訴束掌柜，侵占江城的日本司令官叫龜田，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俗話說，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他現(xiàn)在最想殺的就是這個龜田，給死去的國人報仇！
　　“唉——”束掌柜長嘆一聲，“聽你這么一說，我也想殺那龜田?？赡阄夷軞⒌昧怂麊?？一個鬼子司令官，我們連接近他的機(jī)會都沒有，怎么殺？”
　　馬景程說：“世上沒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據(jù)我了解，這龜田是個中國通，特別喜歡收藏中國的玉器古玩。如果我們能拿一件好東西送給他，就能取得他的信任。只要取得信任，我就有機(jī)會接近他，干掉他是遲早的事！”
　　束掌柜聽了精神一振：“這主意不錯。那就花錢買一件玉器，去接近他，然后再干掉他！”
　　馬景程說：“這龜田狡猾得很，精明得很。一般的玉器，估計他根本就看不上眼。除非你給他送上的是稀罕寶貝，比如，你束掌柜祖?zhèn)鞯挠耋蛤?。”說完這話，馬景程頓了一下，然后就一字一句地對束掌柜說，“束掌柜，明人不做暗事，實(shí)話告訴你，今天我冒險來你這兒，就是想和你這個朋友商量一件事，你出玉蟾蜍，我出命，我們合伙干掉龜田這魔鬼，給死難的中國人報仇！束掌柜，我命都舍得了，不知你是否舍得你那寶貝玉蟾蜍？”
　　說起束掌柜這祖?zhèn)鞯挠耋蛤?，的確非同一般，還得從他的太爺爺束東安說起。那時，束東安只是京城的一個游醫(yī)，靠賣自制的潤肺膏謀生。因?yàn)樗幐嘈Ч?，人們口口相傳，束東安在京城漸漸小有名氣。有一天傍晚，束東安在集市賣完藥，收拾好攤子正要回家，突然過來幾個大漢，不由分說，就把他綁了，蒙上眼睛，塞進(jìn)一輛馬車，揚(yáng)長而去。束東安嚇壞了，難道是遇到劫匪了？可他只是個游醫(yī)，每天賣力賣藥，只賺個糊口錢，劫他發(fā)不了財呀！任憑他怎么哀求，來人就是不說話。等后來馬車停下來，蒙眼布一拿下，束東安這才發(fā)現(xiàn)他竟到了金碧輝煌的紫禁城。原來，當(dāng)朝道光皇帝染疾，咳嗽不止，痰中還帶血絲。御醫(yī)們用盡了各種方法，都不能讓皇上病情好轉(zhuǎn)。無計可施之際，聽說京城有個名叫束東安的游醫(yī)，自制的潤肺膏很有療效，于是就秘密把他抓進(jìn)宮來，讓他好好給皇上配藥治病。說要是把皇上的病治好，定有重賞，若有閃失，腦袋搬家！聽說是給皇上看咳喘，束東安來勁了，這不，只兩副藥，皇上的咳喘就給治好了。道光皇帝一高興，除了賞給束東安一大筆銀子，還順手把自己把玩的一個玉蟾蜍賞給了他。這玉蟾蜍玲瓏剔透，栩栩如生，是天下少有的珍品。
　　后來，束東安帶著皇上的賞銀和那玉蟾蜍，回到老家江城，開了廣濟(jì)藥鋪，主營潤肺膏。這樣，廣濟(jì)藥鋪一代代傳了下來，同時傳下來的還有那玉蟾蜍。只是束家后代都依循古訓(xùn)，玉蟾蜍從不示人。不久前的一天，束掌柜和馬景程在家里喝酒，束掌柜酒喝多了，就把玉蟾蜍的事跟馬景程說了，后來還趁著酒興，把玉蟾蜍拿出來給馬景程看。事后，束掌柜越想越后悔，好在馬景程是朋友，答應(yīng)這事決不和別人說。
　　束掌柜一直把這玉蟾蜍視為心肝寶貝?？涩F(xiàn)在日寇入侵，山河破碎，好友馬景程決意殺鬼子為國捐軀，他沒有馬景程這樣的勇氣，為了抗日，獻(xiàn)出祖?zhèn)饔耋蛤苡炙愕昧耸裁?？一激動，束掌柜便上前握住馬景程的手：“老馬，為了給死難的父老鄉(xiāng)親報仇，你舍得命，我還舍不得一只玉蟾蜍？”說完就要起身去取。
　　誰知一旁的耿伯說話了：“掌柜的，是不是這兩天受了驚嚇，你記錯了？那玉蟾蜍不是你讓太太帶出城了嗎，你現(xiàn)在去，也取不了??！要取，也要等天亮出城找到太太才行啊。”
　　束掌柜一愣，忙拍著自己的腦袋，苦笑道：“瞧我這記性！都是讓日本鬼子氣的！”見馬景程有些失望，束掌柜安慰道，“老馬，你放心，天一亮我就出城，找到我內(nèi)人，把它取回來交給你，我們一定會干掉這鬼子司令官！”
　　馬景程忙說：“束掌柜這么深明大義讓我很感動。只是出城的道路都有鬼子把守，你要出城肯定很危險。這樣吧，你寫個字據(jù)，再告訴我嫂夫人現(xiàn)在在哪兒，我自己去取。冒險出城這事應(yīng)該由我來做！”
　　耿伯說：“你倆都別爭了，這事還是由我來做。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混在逃難的人群中，想必鬼子不會懷疑的。再說，萬一出了事，我也不怕死，黃土都埋到脖子了，還能怎么樣?！?br/>　　耿伯的話讓束掌柜和馬景程很感動，大家就這么定下來，天亮后耿伯從偏僻的東門出城。最后，束掌柜對馬景程說：“老馬，不是我不想留你，只是我這兒也很不安全。所以，趁日本鬼子還沒來，你趕快走！”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