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夢見了母親退休前工作的單位——位于東吳路的某大型國有企業(yè)。就像久不見的親人忽然出現(xiàn)在夢里,能夠回憶起的畫面,都是溫馨而親切的。我仿佛回到小時候,再一遍走過那熟悉的路:一扇銀灰色大門,門旁一個小屋是傳達(dá)室。進門后,右邊是一個車棚——在如今私家車滿天飛的年代里,很難再想象當(dāng)時車棚的樣子——棚,是只有周邊的幾根金屬支架,頂上用預(yù)制板架起,里面或零散或擁擠地排列著許多的自行車,若能出現(xiàn)幾輛摩托車,就是極端的奢侈和拉風(fēng)了。但最不好的是雨天,因為不好的車位會盡濕,只好狼狽地回家處理。
車棚的旁邊,種著一顆大松樹。在我心目中,這棵樹是健壯的象征,因為那時的廠子里大約六七百號人,我這般年紀(jì)大小的孩子就有十個左右,聚集到一起,常同去“欺負(fù)”那棵松樹:攀折點枝葉,或用手蕩秋千什么的,而它依然茂盛,夏日里呈現(xiàn)郁郁的墨綠,帶來一片濃陰。
再往后是一片廣闊的混凝土地面,中間有兩幢二三層的樓,其中一幢的一樓是母親當(dāng)年工作的辦公室所在。小時候,家里人從不放心我在外面亂跑亂玩,怕走丟或被拐走。我進了廠子他們卻很大膽放心,因為就那么簡單的兩個建筑,又有那么些熟悉的工人,總歸是認(rèn)識的。放學(xué)后,有時候到母親的辦公室玩,一邊吃著她帶的零食,一邊看看新鮮物件:比如過年的賀卡,形形色色的辦公用品,總會覺得莫名的高興和新鮮。
這幾幢建筑后,就是廣闊的廠區(qū)。那里沒有母親的帶領(lǐng),我是輕易不敢去的,因為里面有很多大型的設(shè)備,即使是隔著好遠(yuǎn),也可以聽見轟隆隆的機器聲音,我會打心眼里害怕。
再有,似乎廠子里還有一個幼稚園,奶奶尚未退休之前,我曾經(jīng)在那呆過半年左右的時間,那段日子經(jīng)歷了冬、春兩季。那年的冬天,雪特別大,父親又在外地讀書,下雪的早晨,我和母親必須很早起床才不至于遲到,她用一個小自行車載著我到幼稚園里。有一天,白皚皚的雪幾乎快要漫到了膝蓋,母親艱難地推著車,和我說話,當(dāng)時的氛圍很是愉快輕松,我們竟絲毫不覺得辛苦。
春天的時候,母親訂了一本叫《小朋友》的兒童雜志,某一期的封底上,有一首詩:“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fēng)雨聲,花落知多少?!彪S詩畫了一個躺在巨大樹葉上睡覺的小朋友。我一直夢想也能夠找到那樣一片樹葉,也很恨那棵不爭氣的大松樹。而夢里,卻永遠(yuǎn)是風(fēng)疏雨靜的恬然。
只是我終于忘記了那個幼稚園在廠子里的地點,畢竟是年紀(jì)小的緣故。
好多好多的記憶,不能一一回憶,只是在睡夢中,忽然又想起這幾個片段,醒來后,歷歷在目,真的是很詫異,即使是清醒的時候,也未必記得如此詳細(xì),而在夢中,原以為忘記的事情,竟可以這樣的刻骨銘心。
醒來想起,母親那個舊廠址好像已被列入了城市改造的范圍,幡然領(lǐng)悟般,拿起相機尋過去,卻見一人高的白色圍墻已將廠子周圍圈起。我繞了一周也未尋見入口,找到一個臺階,扒在上面往圍墻里面張望,除了幾棵大樹,偶爾在微風(fēng)中擺動幾下樹葉外,所有的建筑已經(jīng)夷為平地。那些承載著紛繁記憶的的建筑,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剩余的僅是一塊空地而已。這堵白色的圍墻,如同一張白色膠布,粘在回憶的美好畫卷上,蠻橫地肢解了一切。
古代小說中往往有“托夢”一說,但那主體是人。而萬物有靈,今天,或者這一片廠子,在它逝去之時,也向我托了一個夢,告訴我,在我曾經(jīng)的童年里,它畢竟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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