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幸福難說
今年以來,“幸?!痹俣瘸闪巳藗兊臒嶙h話題。
全國“兩會”前的一份調查顯示,中國70%的民眾覺得幸福。但這個數(shù)字隨即遭遇不少的質疑。
不久前,中央電視臺也做了一個有關中國人是不是幸福的調查,據說收集了8萬多份調查試卷,結論是44%的老百姓感覺“幸?!?,此論一出,也招來無數(shù)板磚,許多人認為自己是“被幸?!?。
有網友說:幸福不是GDP,而是CPI;幸福不是表面的歌舞升平,而是居者有其屋里的酒足飯飽?!劦氖切腋5奈镔|標準;
有網友說:幸福不是賺了很多錢但是不快樂,而是快樂但不一定要有很多錢?!劦氖切腋5闹饔^標準;
幸福不是眼睜睜地看著各種豪宅的興起,而是在我們遙望的那片土地,有我們安居的那幾十個平米?!劦氖切腋5摹氨容^”標準;
……
幸福難說,難說幸福。為什么?原因就在于幸福既是一種客觀狀態(tài),又是一種主觀狀態(tài)。我們不能說,一個人只要錦衣玉食就是幸福的,否則如何理解林黛玉的痛苦?但我們同樣也不能說,一個人只要內心和諧穩(wěn)定,哪怕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他也是幸福的。如果有人反復對你做這樣的宣傳,那就要懷疑他的動機,因為他很可能是想讓你接受貧困的生活,把不合理的秩序合理化。
幸福是如此的難以把握,以至于有人干脆就認為幸福是不可追求的。叔本華就認為,幸福是一種不可能,因為人無非是被欲望驅使,欲望得不到滿足,則痛苦,欲望被滿足了之后,則無聊,無論如何,都與幸福無緣。
叔本華的缺點,在于把人的欲望絕對化了,忽視了人可以是有信仰的。
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這已經成為現(xiàn)代文明社會的一種基本共識,可是,幸福究竟在哪里?如何去追求?向誰去訴求?如何才能敲開幸福的大門?
追求幸福,是非常個人化的行為,我們難以給出統(tǒng)一的答案。比如,對于大學生來說,畢業(yè)后找到一個好的工作就是幸福;對于失戀者而言,能夠重獲戀人的青睞就是幸福;對于蟻族來說,能夠有一套蝸居就是幸?!?br/> 按照經濟學的理解,幸福是一種邊際效益在某個特定時刻的最大化滿足。這里的“邊際”就是增加的部分,“滿足”則是一種個人的心理體驗。
從政府的角度來看,“滿足”與否,不是政府所能決定的,甚至不是父母、戀人等這些主體之外至親至密的客體所能夠決定的。政府所能夠提供的,僅僅是“邊際”,即為每個人追求幸福,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前提。換言之,政府只能提供幸福構成中的“客觀”部分,對于“主觀”部分,政府雖然也能夠引導,但主要還是要靠每個人自己去感悟了。
平等:幸福的前提
一個好的政府,主要體現(xiàn)為能夠為自己的公民追求幸福提供一個好的環(huán)境與前提。這些前提如果一一羅列起來,可以有很多,包括公平、正義、法治、繁榮、保障等等,但在我看來,追求幸福最重要、最關鍵的前提是平等。
筆者所理解的平等,是實質意義上的平等,而不是形式意義上的平等,其最具有決定意義的內容是經濟上的平等。如果要借用基尼系數(shù)這個概念的話,則3.0是可以接受的上限,理想的狀態(tài)應該在2.5左右,大體上相當于1980年代初的水平,然后是在這個基礎上的政治權利上的平等;然后是在這個基礎上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然后是繁榮、保障等種種其他美好的東西。
我認為,經濟上的平等是天然合理的,它來自于這樣兩個基本的信念:第一,是在大自然創(chuàng)造的資源面前人人平等;第二,是人的自然稟賦(主要是勞動能力)基本平等。如果財富可以被最終歸結為自然資源和勞動的結合的話,那我就無法理解經濟上的不平等。我深信,大自然是沒有自己的意志的,它在億萬斯年之前吃力地把森林埋在地下并將其轉化為煤炭的時候,決不是為了讓今天的煤老板暴富。從邏輯上說,地球上的資源應該屬于全人類,由這些資源產生出的利益應該在全人類中均分,在暫時做不到這一點的情況下,我們也要說:一國的資源屬于她的全體國民,不能以任何似是而非的理由只惠及一小部分人。承認了這一點,再承認了人的勞動能力基本平等這一判斷,則經濟平等就是唯一可以接受的結果。
我之所以強調平等,是因為經濟上的平等對幸福具有決定性意義,比如,北歐的芬蘭在世界上“最幸福的國家”排行榜上排名第一,并非偶然的是,芬蘭同時也是目前世界上收入差距最小的國家之一。芬蘭實行高收入者高稅收政策,使社會成員的收入差距趨于合理均衡。政府利用征收個人稅收的方法進行社會財富的再分配,縮小貧富差距,使中產階級不斷發(fā)展壯大。在強有力的收入再分配政策下,芬蘭形成了以中產階級為主體的穩(wěn)定的社會結構,社會財富趨向平均化。據國際權威研究機構統(tǒng)計,芬蘭是全球中產階級比例最高的國家,這一比例高達80%以上,形成了典型的“中間大兩頭小”的橄欖形社會結構。這是當今社會經濟學領域公認的較為穩(wěn)定的社會模式,從而促進社會平等、和諧與穩(wěn)定。
與此同時,芬蘭的社會福利保障體制相對完善。新生兒從出生直到年滿17歲,每月可領取兒童補貼;所有公民享受醫(yī)療保險待遇,國家對藥品實行補貼;殘疾人也受到很好照顧,年滿16歲的殘疾人享受撫恤金和家庭服務;年滿65歲的公民都可領取養(yǎng)老金,沒有退休金收入的老人可領取國家提供的最低養(yǎng)老金——國民養(yǎng)老金;社會福利部門向在家中安享晚年的老人提供各種上門家庭服務和衛(wèi)生保健服務。這種“從搖籃到墳墓”的福利保障體制不僅為所有公民提供了基本生活保障,也大大降低了國民追求幸福的成本。
需要強調的是,包括芬蘭在內的歐美日發(fā)達國家,所以能夠維持一個中產階級占大多數(shù)的人口結構,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與原社會主義陣營在“經濟平等”方面長期競爭的結果,不如此西方就不能在冷戰(zhàn)中戰(zhàn)勝東方;二是作為“中心”國家的歐美日,可以從同“外圍”國家進行的不平等貿易中,汲取大量的超額利潤。換言之,西方國家中產階級的大量存在,是以其他國家存在大量的貧困人口為前提的。這兩個因素,都是目前的中國所很難仿效的。
最新的世界銀行報告顯示,中國是1%的家庭掌握了全國41.4%的財富,而美國卻是5%的人口掌握了60%的財富,中國的財富集中度甚至已經超過美國,成為全球兩極分化最嚴重的國家。而綜觀中國的財富流向,明顯地呈現(xiàn)出向資本和城市集中的傾向,富的越富,窮的越窮,已成為新的中國特色,貧富差距所帶來巨大社會張力,正在逼近社會容忍的“紅線”。
如此看來,中國政府要為人民謀幸福,就必須重新突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社會主義”部分,把經濟平等作為主要的追求目標,其具體路徑為:首先在農村重建集體經濟,并依托集體經濟從事非農產業(yè),以提高農民的生活水平,改變目前勞動力市場無限供給的狀況,提高勞動者的議價能力;其次,采取賦予勞動者集體談判權等手段,在一次分配時就能夠大幅度提高勞動者的工資,改變勞動和資本收益嚴重不均的狀況;最后,要通過累進所得稅、遺產稅等手段,控制貧富差距的擴大,并建立完善的社會保障制度。我確信,這樣的舉措,雖然不能保證人人幸福,但卻可以為每一個人都有平等的機會追求幸福創(chuàng)造一個前提。
政府也應該強化對文化價值觀的引導
如前所述,既然在幸福的構成當中,包含了“主觀”和“客觀”兩個方面,那么,政府在努力為國民追求幸福創(chuàng)造前提的同時,也應該在主觀方面加以引導。目前中國在文化價值觀方面,在表面上的多元化背后,其實是高度的一元化,即不同職業(yè)、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國民,都把經濟上的成功,作為衡量自己人生成敗的主要,甚至唯一標準,消費主義成了真正主流的意識形態(tài)。
由于經濟上的成功具有排他性,比如在任何社會中,巨富總歸是少數(shù),大部分人就只能陷入到焦慮、抑郁的狀態(tài)之中,無法體味到幸福。其實,不同身份、不同職業(yè)的人,應該有不同的價值標準,比如對于學者而言,取得學術成就,應該成為幸福感的主要來源;對于公務員來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努力為人民服務,最大限度獲得公眾認同,才應該是最幸福的事;即便是對于企業(yè)家,也應該把產業(yè)報國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而不應該單純不擇手段地追求利益最大化。
總之,“經濟平等+社會保障+文化價值觀的多元存在”,庶幾使我們可以把中國建成一個幸福國家,而在這其中,經濟平等是最重要的,沒有經濟平等,就沒有國民的幸福感。
中國是1%的家庭掌握了全國41.4%的財富,而美國卻是5%的人口掌握了60%的財富,中國的財富集中度甚至已經超過美國,成為全球兩極分化最嚴重的國家。而綜觀中國的財富流向,明顯地呈現(xiàn)出向資本和城市集中的傾向,富的越富,窮的越窮,已成為新的中國特色,貧富差距所帶來巨大社會張力,正在逼近社會容忍的“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