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為什么不快樂

　　在新詞泛濫的當下，中學生們喜歡用“糾結”“擰巴”“杯具”“悲摧”表達他們壓抑的心情。其實，他們心情壓抑并不奇怪，長期處于競爭壓力之下，誰都會不快樂。不過，這種壓力未成年的孩子是否承擔得起？長期郁悶會對他們的人格發(fā)展造成什么樣的影響？本期，我們邀請心理學博士趙平心先生，與家長朋友一起探討如何幫助孩子在學業(yè)競爭中尋找快樂。
　　孩子為啥不快樂
　　于鵬（初二男生的爸爸）：我的兒子本來是一個性格外向，好說好笑的男孩，可是自從上了初中，他性情大變，整天不聲不響，就知道埋頭學習。孩子知道用功是好事，可能他對自己的成績不滿意吧，一直想考進班里的前10名，卻每每功虧一簣，不是第11名，就是第12名。看孩子悶悶不樂的樣子，我很心疼，可又不敢勸他在學習上松松勁兒。唉，兩頭為難?。?br/>　　段秀（高一女生的媽媽）：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我女兒學習成績挺好，期中期末大考沒出過班里前5名，還拿過全市物理競賽的一等獎，是老師眼里的寵兒和同學學習的榜樣，可也沒見她有多快樂。她常說自己沒用，考試中只要做錯了題，哪怕只丟了2分，她都要自責好幾天。我很奇怪，我和她爸爸都是挺開明的人，從來不給女兒施加學習上的壓力，她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兒呢？原來，是老師把她改造成這樣的。有一次期中考試，她從第2名落到第4名，退步了兩名，居然被老師在班里點名批評！還說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現在有了明顯退步，是成績大幅度下滑的開始。沒辦法，現在的學校，競爭真是太激烈了，孩子真是太可憐了。
　　主持人：中學生不快樂是不爭的事實。究其原因，升學競爭恐怕是首要因素。就事論事，讓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參與所謂“決定命運”的競爭，是一件殘酷的事，不但不能讓他們具有競爭力，而且會讓他們學會與人比較，削弱了自己的快樂感。但我國的教育模式和升學制度受國情限制，不可能短期內改變，因而孩子的心理狀況格外引人關注。
　　趙平心（心理學博士）：主持人說到國情，指的是教育資源不足，教育資源分布不平衡，就業(yè)壓力大，等等，其實，國情也包括國民心理。比如，如果每個孩子都要上大學，而且都要上清華、北大那樣的名校，畢業(yè)后都要當公務員或企業(yè)白領，那恐怕教育資源永遠不會充足，就業(yè)壓力永遠不會變小。如果每個家長都期望自己的孩子成為劉亦婷那樣的佼佼者，也是不現實的，不僅不會如愿，還會讓孩子感受到危機感、挫敗感和低價值感，哪里還談得上快樂？所以，讓孩子快樂起來，家長和孩子轉變成才觀才是根本的解決辦法。
　　于鵬：我有一事不明，要請教趙博士。競爭中難道沒有快樂嗎？競爭不正是為了感受勝利的快樂嗎？比如足球比賽，進球隊員狂奔歡呼，隊友爭相祝賀，那不是快樂嗎？為了贏得勝利，為了體驗那樣的快樂，受些苦不是很正常嗎？你看多少隊員累得倒地抽筋，可為什么孩子就那么苦悶呢？
　　趙平心：其實，人做任何事都是為了快樂，但快樂有不同的境界，其中，競爭式快樂是最低層次的。當我們在競爭中超越他人時，我們都會感覺到快樂，但這種快樂是短暫的，因為競爭中只有一個或少數優(yōu)勝者，而你未必永遠是那個優(yōu)勝者。
　　段秀：是的，我女兒就算考了全班第1名，也不會高興多久，有時甚至根本不高興。她說，這有什么？下次說不定就要當退步生了。
　　于鵬：看來，指望孩子用好成績換快樂也是靠不住的。
　　趙平心：對，因為孩子心里都很清楚，不管自己實力有多強大，都不可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快樂的三層境界
　　主持人：趙博士剛才說到快樂的不同境界，愿聞其詳。
　　趙平心：荷蘭心理學家羅伊·馬丁納認為快樂有三層境界：競爭式快樂、條件式快樂和無條件快樂。
　　所謂競爭式快樂，就是只有我比你強，我才能快樂，否則就痛苦。馬丁納引用過一個很貼切的寓言：兩個商人緊挨著開了兩家商店，經營范圍類似，他們唯一的快樂就是比對方強一點。一天，一個天使來到一個商人面前說，對我許愿吧，你的任何愿望都可以實現，不過，無論你得到什么，對手都會比你多一倍。這個商人很沮喪，但突然間開心起來，對天使說，請弄瞎我一只眼睛吧。為了擊敗對方，寧可自殘，可見競爭多么殘酷。這個商人的快樂是那樣短暫，那樣苦澀?，F實生活中，圍繞孩子的升學，無論是老師、孩子，還是家長，大多數都停留在競爭式快樂這層境界上。比方，孩子考上了南開大學，舉家歡慶，父母心滿意足，但一聽說別人家的孩子考上了清華大學，父母的快樂好像一下子蒸發(fā)了，轉而恨自己的孩子不如人家的孩子爭氣。所以，競爭式快樂是低級的快樂，轉瞬即逝，更深的痛苦馬上取而代之。
　　所謂條件式快樂，指的是去除競爭因素的客觀的快樂，比競爭式快樂高一層境界。生活中，你要一個條件，只要這個條件被滿足，你就會快樂。比如你的條件是賺到100萬，獲得經濟上的自由，當這個愿望實現時，你很快樂，而不會沉浸在“比爾·蓋茨比我有錢多了”的痛苦之中。再比如，孩子的愿望是學動漫設計，職業(yè)學校即可，如愿以償了就很快樂，而如果父母逼他上北京大學醫(yī)學院，他可能會痛苦不堪，因為他的條件沒有被滿足。
　　無條件快樂是快樂的最高境界，馬丁納稱之為“至樂”。處于這一層境界的人，不需要外界的任何條件，就能感覺到快樂與祥和。要達到這一境界很困難，不過，年過四十的家長應該朝這個方向努力。古人說“四十不惑”，大體上就是說要達到這一層境界。
　　成果（高三女生的媽媽）：天??！原來我們全家一直在競爭式快樂上打轉轉，難怪孩子整天愁眉苦臉，難怪我和老公整天憂心忡忡！無條件快樂我不敢奢望，條件式快樂倒是可以為之奮斗奮斗。
　　主持人：那就想好自己的條件，要現實一點，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標同樣讓人痛苦。
　　趙平心：是的。比如，孩子的成績排名徘徊在班里20名左右，那就把快樂的條件訂為15名，訂為前5名不現實，只會打擊孩子的自信心。還有一點非常重要：條件一定要是自己的真實愿望，而不是人云亦云，以大眾的愿望冒充自己的愿望。比如，社會輿論都在追捧“名?！?，其實對家長來說那只是面子，如果孩子是烹飪天才，上清華大學物理系那不是糟蹋了？我在調查中發(fā)現，大多數高中生對自己的未來沒有規(guī)劃，只是想考上“名?！?，上什么專業(yè)，畢業(yè)后從事什么職業(yè)根本無所謂。也就是說，他們沒有愿望，沒有條件，只是不停地與別人比較，為了不落于人后而學習，忘記了自己內心需要什么，也就不會有更高境界的快樂。
　　不客氣地說，我國的基礎教育，在身體和精神上控制孩子太多。在長期的控制教育下，外界的聲音淹沒了孩子內心的聲音，他不能聽從自己，他開始察言觀色，取悅別人，壓制自己，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當然，做這些的時候他的心里是不快樂的。而這時，成人還沾沾自喜，以為這個孩子懂事、聽話、好帶。慢慢地，孩子非常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不敢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孩子當不了自己的主人，做什么都是因為別人，而不是為了自己。這種壓抑導致兩個極端，一是在壓抑和沉默中爆發(fā)，某一天遇到導火索，孩子就會表現出一些極端行為，比如平時老實聽話的孩子舉起屠刀，殺人或自殺；二是長期的壓抑使孩子喪失了個性，只知道逆來順受，徹底成為一個沒有思想和靈魂、任人擺布的傀儡。
　　主持人：總之，不管是家庭還是學校，教育的核心是建構健康的人格，而不是學多少知識，考了多少分。忽視人格培養(yǎng)的教育遲早會出問題。
　　快樂可以很簡單
　　馬師谷（初一女生的爸爸）：條件式快樂都這么難達到，那無條件快樂該是多高的境界?。靠峙逻@輩子只能望塵莫及吧？
　　趙平心：其實，無條件快樂是最原始、最樸素的境界，嬰兒的微笑、兒童對玩具的癡迷、少男少女相互傾慕，都是無條件的快樂。當孩子長大，被成人送上競爭的跑道，有了利益的爭奪和無窮無盡的欲望，快樂卻一步步走低。
　　楊再春（高三男生的媽媽）：可是，社會不會允許孩子優(yōu)哉游哉地生活一輩子，孩子也不可能沒有理想，沒有追求吧？
　　趙平心：無條件快樂絕不是消極遁世，而是積極而高效地生活。從本質上說，教育是幫助孩子成為他自己的過程。好的教育就是讓孩子自由發(fā)展，按照自己的意愿成長，讓孩子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而不是做成人期待的那個孩子。當孩子的身體和心靈都能獲得自由，他可以受內心的驅使去做每一件事，經過一次次嘗試，最終成功，獲得成就感和滿足感。
　　孩子本來可以為一切事情而快樂，他對身邊的一切都抱有天然的好奇心，如果不受到干擾，他能夠專注地做他想做的事。這種專注本身就是一種至樂。但長大了，孩子好像忘記了那些簡單的快樂，最后只剩下“人群中的快樂”——在人群中我要成為最被贊許的那一個，否則我就不快樂。這能叫有理想、有追求嗎？
　　主持人：關于無條件快樂，或許換個角度更容易理解。家長都愛自己的孩子，孩子也渴望得到父母的愛，如果愛是無條件的，孩子就會快樂，如果愛是有條件的，比如考多少分、進步多少名，孩子就會質疑父母的愛，就會不快樂，父母也會跟著不快樂。
　　趙平心：完全正確。來自父母的無條件的愛，是孩子快樂的底線；給孩子無條件的愛，是家庭教育的出發(fā)點。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