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爾蓋·基里延科,生于1962年。1998年3月23日,他被任命為俄羅斯代總理。我一直記得這個名字,因為在他被任命的第二天,我認識了你。當時我面前有一堆報紙,每份報紙的國際版頭條都是基里延科和他的照片。你穿著淡黃色的外套,坐在對面,看著我,淺淺地笑。那一年我20歲,還在上海讀大學。
春雨迷蒙,玉蘭花正盛開。3月24日是星期二,我決定回一趟北京,去看一個同學。臨時起意,不一定能買到火車票,所以我決定先上車再補票,并自以為有先見之明地帶了一堆報紙,打算鋪在車廂過道,坐在上面捱過一夜。
上海到北京的火車有一個固定的候車廳,就在一樓左手邊。我很早就到了火車站,找了個位置坐下,懷里抱著那堆報紙,養(yǎng)精蓄銳。其實這一天的人不多。我突然注意到你從面前走過。那天你穿著一件鵝黃色羽絨服,身材纖瘦,皮膚白皙,眼睛很大。其實引起我注意的是你的鼻子,鼻梁處微微隆起,有一點異域風情,但是臉形又那么東方。
我上了車,并沒有想像中的擁擠,很輕松便找到了座位。不久,我看到你走了過來,猶豫了一下,坐在我對面。那一排正好空著。
火車在黑暗中穿行,把田野、隧道、電線桿、垃圾場都甩在了身后。我記不清何時開口和你說話的,再不開口,你就會靠在窗上昏然睡去。而你似乎也等了很久,這個漫長空洞的夜晚終于有了寄托。
你比我大兩歲,高一個年級,在同城的Z大學習服裝設計。那一次你要去北京領取一個設計比賽的獎項,你住在東北旺,和我要去投奔的清華大學并不遠。我們聊得很高興,都是學生,身在異鄉(xiāng),青春做伴,互有好感。
那是笨手笨腳的90年代。下車前,我們互相留了通信地址,你還給了北京家里的電話。3月末的北京,校園里的迎春花都開了,黃色的枝條在風中搖曳,我很想約你一起來看。當時四環(huán)路還沒有連起來,清華北門外還有個村子。我同學在村里有份家教,他把我安排在村民家里住。一晃幾天過去,臨走前我撥通了你給我的電話。你當時有點詫異,問我事情有沒有辦完?你說再過幾天就回去了。
回到上海后,我們開始通信。信在路上要兩天,我們幾乎是寫完一封,不等回信再寫一封,這樣每天都有信看了。時間過得很快,4月底我邀請你來我們學校玩。我一直記得,那個初夏明媚的陽光,我們走在樹影斑駁的校園里,我手里還拎著兩瓶開水。你穿著白色的薄衫,露出漂亮的鎖骨。這是我最愛的季節(jié)。
我們開始了一段美妙的旅程,一切似乎水到渠成。我們兩座學校相距很遠,要斜穿整個上海。而每個周末,我們都要換三趟公交車花上近兩個小時去會面,吃食堂便宜的飯菜,在草坪上散步,坐公交車去上海博物館。
那年期末考試,最后一門是倫理課。我只花了一個小時就寫完了考卷,然后跑回宿舍,翻出一件最干凈的T恤,穿過郁郁蔥蔥的校園,跳上139路公交車。我不在乎考到多少分,我只想見到你。什么是幸福?很多年來,我始終認為那個上午就是最幸福的,自由而得意忘形。
我們在一起走過了近兩年的時光。臨近畢業(yè),你的母親反對我們交往。我還記得最后一次去你們學校,在你的畫室廝磨了一個夜晚。最后,你說要給我看樣東西,然后把所有的燈都關掉,把衣服一件件脫下。你就站在月光與黑暗的交界處,身體仿佛融入了這無邊的月色中。
我最后一次見你是12年前了,那是個兔年,你也是屬兔的。那年的春節(jié)特別晚,在情人節(jié)后的一天。我一直期待著和你再度邂逅。午夜夢回,往往是坐著破舊的公交車穿越上海的弄堂。我甚至幻想著,仍舊是在西單的那個麥當勞再度相逢。你的孩子在視野里玩耍。
兔年又要到了,本命年快樂。
(盧卓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