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

　　我脖子上戴著媽給我的玉佛，我一直告訴自己，當(dāng)終于我一生的愛情來臨的時候，我就把它戴在那個女孩兒的脖子上，當(dāng)我真正的愛情來臨的時候，我會用最純潔的字眼形容它，以最美的詞兒和它打招呼。
　　那年我十六，一無所有。同桌是個很干凈的女生，她最喜歡的是她的橡皮。她有個叔叔，每當(dāng)我和她講電話，她都躲開叔叔，如果突然掛了，那是她叔叔來了。我已經(jīng)把第二天的解釋爛記于心，那時候我還不會瀟灑地擺擺手，只是在她把書包塞進抽屜扭頭準(zhǔn)備對我張口的一瞬間，說：沒事兒，我知道。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她的想法。她會因為一道題給我講不好而哭泣，她真的哭泣，抽泣著流出淚水，像是責(zé)怪我又像是責(zé)怪自己。她也愛幻想也會笑，她說，傻笑著說：沒想到自己這樣。她還說畢業(yè)以后會好點吧。
　　那一年還有什么呢？有白楊撐起的綠蔭，有浮躁的黃土灰塵，有夢里溫柔的笑臉。
　　畢業(yè)了，同桌的故事在她掛電話后結(jié)束。
　　姐姐是個美麗的女人，在打印部上班，每當(dāng)放學(xué)或者周末假日，我們就能見上一面。矯情而又內(nèi)斂的我能認(rèn)識一個不上學(xué)的街邊女人，確是個奇跡?？晌覀兙褪钦J(rèn)識了，在陽光里，暖暖的，很浪漫，我叫她姐姐，我說姐姐，姐姐。她微笑著點頭，很高興。
　　我們喜歡貼得很近，我背著她或者攬進懷里貼著心臟。姐姐不哭，最難過的時候，只是皺皺眉頭。
　　那一年還有什么呢？合身的衣服，氤氳的心情，小吃，音樂，地板上散開的頭發(fā)和空氣中纖細(xì)的塵埃。
　　姐姐走了，回了家鄉(xiāng)，走的時候皺了皺眉。
　　當(dāng)文藝遇到文藝，就會撞出火花、閃電，干脆而迅速，不管是相知還是相棄。一個蓄意的錯誤電話使我認(rèn)識了姬。姬是個性情女子，雖沒王朔的貧嘴，但是有杜拉斯的氣質(zhì)，我們都能被氣氛所感染，她矯情得很自然，大聲在人堆里叫喊，卻不以為然。
　　她喜歡歡樂和生氣，她高興的時候能讓我笑出來，她生氣的時候能讓我煩躁。只是，我不了解她，就像她不了解我。
　　那一年還有什么呢？有每天一個電話，一枚戒指，一雙拖鞋，一部電影《東邪西毒》和幾個答應(yīng)卻沒實現(xiàn)的小允諾。
　　姬走了，因為她去找自己的幸福。走的時候笑笑，說：還是朋友。
　　其實大學(xué)里，我添了許多毛病，其中一個是出走，去陌生的地方。我去過許多地方，預(yù)謀已久的，從別人嘴里聽到的，甚至突然想到的。我喜歡打包離開地面，踏上火車那種轟然的漂泊感，嗯，我喜歡這種感覺。
　　我去江蘇，尋找那條臟陋的蘇州河。我誰都沒問，所以我沒找到，但我找到一個女子。她自我介紹：叫我凡凡吧。她是本省人但不是本地人，她是那種小名人，圈里人都認(rèn)識她，但是走街上沒人認(rèn)識那種。我問她蘇州河，她說只看過電影，不知道位置，我說，那我把你當(dāng)它。于是她笑，在路燈下把手里的小啤酒瓶舉得老高，瞇著眼看，我也跟著看。
　　她有問不完的奇怪問題，她問：火星在哪個方向？在上邊是什么感覺？她問：一只豬和一只兔子會有怎樣的愛情？她問：你選擇堅強還是柔弱？她對我評價總是壞的，她說你惡心，你消極。她不想說話的時候，就默默坐著，一言不發(fā)。后來，她告訴我她nZ5VGcbAqBUS/hGL0rhZ5g==有敗血病，快要死了。
　　那一段還有什么呢，有不再吸引我的蘇州河，靜靜流淌在未知的地方，有啤酒泡沫，有問題和答案，有熨帖的路燈，有柔軟的皮膚，有跑調(diào)的情歌和咯咯的笑聲。
　　我看著她死去。她說，我是你的蘇州河，昨天還以為你不用奔波了呢。然后說，你要好好的。
　　我去西藏，遇到馮小剛的劇組，看到民工王寶強在人群里喊：哪個是賊，站出來招俺看看。
　　我倆在一棵菩提樹下抽煙，我氣喘吁吁地問他：你感覺自己演得好嗎？他說還湊合，我演的就是那個人。他忽然咧著嘴，露出白牙說：你來干嘛了？我說來玩。他說是旅游還是旅行。我說有區(qū)別嗎？他說不知道。
　　我還看到一個一路磕頭匍匐前進的時尚女人，或許她在懺悔或者祈禱什么？
　　我想起十六歲時的同桌，她是否還懷揣橡皮呢；我想起姐姐，她正在和誰一起玩笑；我想起姬，希望對著她的幸福笑；我想起凡凡，她的笑容永遠(yuǎn)蕩漾在蘇州河波光粼粼的碎影里，路燈下舉杯的身影永遠(yuǎn)留在我心里。
　　我看到上年紀(jì)的老人拿著轉(zhuǎn)軸轉(zhuǎn)啊轉(zhuǎn)，她們臉有上百年老樹皮的紋路；我看到天空離我很近，卻是深邃到骨子里那么遠(yuǎn)；我看著那白云，很想流淚。那些都是與愛情和生命有關(guān)。
　　我給張楚打電話，我說哥們兒我很難過，我想哭。
　　哥們兒依然用病態(tài)的嗓子說，我給你念念我的《愛情》吧：
　　你坐在我對面看起來那么端莊
　　我想我應(yīng)該也很善良
　　我打了個哈欠也就沒能壓抑住我的欲望
　　這時候我看見街上的陽光很明亮
　　剛好這時候你沒有什么主張
　　剛好這時候你還正喜歡幻想
　　剛好這時候我還有一點主張
　　我想找個人一起幻想
　　我說我愛你你就滿足了
　　你摟著我我就很安詳
　　你說這城市很臟我覺得你挺有思想
　　你說我們的愛情不朽我看著你就信了
　　……
　　
　　離開
　　離開
　　離開你
　　離開
　　離開
　　
　　我抓著胸口喘不過氣來，我的玉佛不見了。
　　我總是刻意尋找愛情，卻把我的玉佛丟失在了奔波的途中。
　　我趟著沙子，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