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事已遠

　　深秋，耬從泥土里拱出的喙噙住一只古老的農(nóng)具，也是一件樂器吹過去了，搖搖晃晃響起一行又一行的翠綠這是耬。它與泥土的呢喃，大約七天后就能聽到回音現(xiàn)在它把一塊土地傾訴完了，或者吹奏
　　完了我的左邊是父親父親的左邊就是耬隔著父親臉上的皺紋，我看著耬它身上的木頭已經(jīng)松動，吱呀吱呀的響聲從歲月深處傳來止于父親點燃旱煙，這個簡單的動作止于田間地頭一根尚未燃盡的寂寞的火柴梗耬。你搖搖晃晃走過去了。越來越深的麥浪覆蓋父親的一生
　　母親坐在院子里土坯墻上有個洞，過風，過雨
　　過悠悠歲月。像一個鏡頭拍下母親樸實的一生院子里，一把竹椅，支撐著母親多病的身子一堆茄子，一堆豆角，一堆韭菜排著隊，分享母親一上午的時光我看見茄子、豆角、韭菜，依次經(jīng)過母親
　　的手煥然一新地走向廚房和炊煙我看見一只小蟲子，慢慢爬到母親的肩膀我多想是那一只小蟲子站在母親的肩膀上眺望幸福的塵埃和幸福的憂傷深秋，一個吹嗩吶的人春花或秋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人的十指上養(yǎng)著一片蔥郁的森林，一
　　群烏唧唧，啾啾。在寧靜的日子挨家挨戶地叫一位聽得入迷的老人說，這曲子名叫“百
　　鳥朝風”這曲子，祖祖輩輩都愛聽吹嗩吶的人走向落日邊沿的另一個小村我戀戀不舍地沖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伯伯他回頭的一聲回應，讓我淚流滿面哦，一個啞巴心里竟然裝著如此動聽的烏聲
　　一棵麥子睡了正午，一棵麥子倚著春風睡了田野把聲音關(guān)小小于麥子的鼾聲一棵麥子睡了一棵麥子睡著了還站得穩(wěn)穩(wěn)當當鋼針一樣立在地上一棵麥子睡了另一棵麥子默默注視著它身不由己地也睡了正午，我送飯到田間地頭看見父親和母親靠在一起打噸兩棵樸實的麥子，互相撐著幸福地睡著了
　　我懼怕細小的事物我懼怕細小的事物。懼怕細密的皺紋。在奶奶和母親的臉上，皺紋河流一樣流過女人滄桑的心如今，一條河流干涸了，風干了在地下縮成一堆骨灰另一條，被炊煙和糧食攙扶著還在慢慢流淌只是喘息的聲音，越來越重我懼怕那些細密而閃爍的浪花在母親的皺紋里，它們不過是一些凝固的塵埃。磨損著她日漸稀薄的光陰
　　熱愛河流我從來都沒有痛恨過它也沒有抱怨過它盡管那一年它差點把我卷走盡管它身上的獨木橋晃來晃去故意不讓我走好但我還是熱愛它這是一個孩子的天性我從不在它的沙灘上亂涂亂畫我怕它，喊痛我從不撒網(wǎng)，從不摸魚我怕一條河流的秘密，被輕易翻出
　　傍晚時分遠山。多么鎮(zhèn)靜石頭的內(nèi)心，奔跑著千萬匹駿馬有一匹，兩匹，跑丟了遠山不會知道一群鵝。撲撲棱棱上岸匆忙躲進溫暖的木柵欄。它們身上的白在院子里一閃、一閃一群土豆。懶洋洋地被一只鑊頭喊醒。哦，在泥土深處睡得多么香甜，是生活驚擾了它們
　　在人間在人間，我用過的時光已經(jīng)三十八年我用過的月亮，和姐姐哥哥用過的是同一個。不同的是我的月亮掛在異鄉(xiāng)我用過的河流，用過的山岡被春風用過也被秋雨用過我用過的馬匹，也被光陰用過我用過的火車，還在奔跑我用過的座位卻空著我用過的時光，將會越來越長三十八，三十九，四十，而未用的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