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特別像擦拭銀器的過程。勞作中,那種慢慢閃耀出來的光澤,會溫和寧靜地照耀擦拭者的心靈。對我來說,這銀器之光,照亮了我平凡的生活,讓我可以在眼前這個世界里氣息沉穩(wěn),對一切神圣潔凈之物,深懷靜穆感動之心?!?010年的金秋,黑龍江省女詩人李琦在獲得第屆魯色迅文學(xué)獎詩歌獎的“獲獎感言”中如是說。
這是一種眼力。所謂“銀器”,就是詩意,它存在于日常的、平凡的,甚至瑣碎的生活之中,沒有一雙外視加內(nèi)透的慧眼,是發(fā)現(xiàn)不了的。同樣是生活在多雪的哈爾濱,為什么許多人視若不見,有感覺也只是寒冷,而李琦卻“從一場雪到另一場雪/人生悄然轉(zhuǎn)換/我像變成了一只鳥/正在看自己的羽毛飛翔”(《雪落在雪上》),并且自豪地唱道“家住北方/親歷蒼茫與寒冷/更是一種幸運”(《從大雪開始》)?差別就在眼睛。
這是一種功力。強調(diào)“擦拭”,便是強調(diào)用功:一為去蔽,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由淺入深;二為發(fā)光,進(jìn)入敞亮狀態(tài),思與詩融合,于瞬間完成創(chuàng)造。如《下雪的時候》:“下雪分明是寒冷的開始/卻常讓我心頭一暖,時而還有/某種心酸的感覺”。因為她在人間“見過太多的斑斕和蕪雜”,面對“這單純之白,這靜虛之境”,反而“百感交集”,甚至“內(nèi)疚”。由此,擦去遮蔽,直抵核心:“微弱的雪花/像最小的善意、最輕的美/匯集起來,競?cè)绱寺晞莺拼?一片一片,寒冬的滯重/被緩慢而優(yōu)美地分解了”。如此質(zhì)地,如此境界,恐怕可以與宋代詞人李清照的《漁家做·記夢》相提并論吧?
這還是一種心態(tài)?!拔視粩嗟貙懴氯?那些關(guān)于雪的詩歌/我要慢慢寫出,那種白/那種安寧、傷感和涼意之美/那種讓人長久陷入靜默/看上去是下沉,靈魂卻緩緩/飄升起來的感覺”(《下雪的時候》),李琦不僅僅寫雪,還寫瓷、玉、茶、琥珀,寫親友,寫山水……不隨流俗,不求鬧猛,走自己的路子不動搖,堅持個人化的寫作三十余年,始終保持在一個較高的水平,取得今日的成功是毫不奇怪的。
《我最喜歡的這只花瓶》,是李琦的代表作,在一篇《答韓國女詩人問》中,總共十一個問答,競有四個是關(guān)于這首詩的,可見訪客與詩人自己對這首詩的喜愛程度。下面,我們就來解讀此詩,看看李琦是怎樣“擦拭出銀器之光”的。
全詩六節(jié)。一開頭就很突兀:“我最喜歡的這只花瓶/永遠(yuǎn)只裝著/半瓶清水”。這是違背常理的:
“它是花瓶/為什么不裝著花”?“有人奇怪”,我們也奇怪,自然要發(fā)問。“我說,它裝著花的靈魂”,李琦的回答,暗示出“花瓶”就是她的“銀器”。這從她《答韓國女詩人間》中的“夫子自道”,也得到了印證:“花瓶在我具有精神意義,就是只裝著消水,也像開滿了美麗的花朵——那是我們這些平凡人對這世界安穩(wěn)美好的一種內(nèi)心祈望?!?br/> 從第三節(jié)至第六節(jié),展開了對這件“銀器”的“擦拭過程”。這過程是緩慢的,從容的,也是有序的,有效的,充分顯示了詩人的眼力與功力,也洋溢著浪ONu077WUF5JqqpdbYWpTE1i42UE3Hc1EpToVXuX1o+E=漫與超現(xiàn)實的色彩。
由于“出神地”凝望,“花就在我的眼睛里長了出來”。著名詩人羅門稱這種凝望為“靈視”,他說:“任何一個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詩人與藝術(shù)家,都必須不斷擴展一己特殊性的靈視,去向時空與生命做深入性探索,以便把個人具卓越性與特異性的‘看見’提示出來,讓全世界以驚贊的眼光來注視它。”(引自蕭蕭《現(xiàn)代詩入門》)這種眼力,能從無見有,也能移目變形,可知這“花”不是物質(zhì)的,而是精神的。這便是“去蔽”,因而“一經(jīng)露面/就閃爍著震懾人心的光芒”。詩人用了一個比喻,“就像童話里最美的公主”,點出了“花”的高貴。鑒于這“花”是花瓶的幻化,花瓶也顯得高貴。
接著,李琦用她慣用的敘事語調(diào)——“在簡潔的述說中解釋背景,表達(dá)快感,進(jìn)而與生活的經(jīng)驗相連接’’(林莽語)——述說了以花瓶裝雪的經(jīng)過及花瓶的來歷兩件事,在文氣上形成了跌宕回環(huán),為結(jié)尾的高潮做了預(yù)設(shè)與鋪墊。第一件事,從“裝滿了雪”到“化成了水”有個時間差,巧妙地折射了認(rèn)知及感悟的升華。盡管雪“是最沒力氣/在塵世開放的花朵”,但是卻“帶著一種從天而降的純潔”,使得花瓶也純潔。第二件事,只有五個字:“它來歷特殊”,雖然跟了十五個字(三倍!)的附加語:“就像滾滾紅塵里/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依然是語焉不詳。好在《答韓國女詩人問》中李琦有解釋:“至于‘來歷特殊’,因為花瓶是一個俄羅斯人送給一位朋友的禮物,這位朋友又喜歡我的詩歌,說應(yīng)該給詩人送上鮮花,現(xiàn)在,就把這花瓶當(dāng)鮮花贈送吧。這花瓶既是友情的一種連續(xù)傳遞,也有朋友對詩人的敬意?,F(xiàn)在,這位朋友已經(jīng)逝世了,這花瓶更為特殊起來?!笨磥恚@花瓶是多人情感的集合,多種愿望的載體,十分特殊,十分值得珍臘!
經(jīng)過如此耐心地“擦拭”,“銀器之光”終于全部閃耀出來:“我的花瓶/舉著我心中之花/在缺少美麗的現(xiàn)實中/隱姓埋名地/開放”。讀到這里,我們電終于明白:“我的花瓶”是客體,高貴,純潔,特殊;“我心中之花”是主體,至美,至善,至真,通過“舉著”一詞,達(dá)到或祈望達(dá)到主客的融合,使商品社會物欲膨脹精神萎縮的狀況得到改變。作者在《答韓國女詩人問》中將“隱姓埋名地開放”與隱士文化掛鉤白有其深意,但也不必過于執(zhí)著,筆者更將其看做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和審美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