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生命

　　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前幾日，我的一位老師因患心臟病突然離去，年僅48歲。于我來說，這是一種極其沉痛的經(jīng)歷。他的去世，讓我深深體會到生命的脆弱。許多懷念逝去的親人朋友的文章，一時間都縈繞在腦海里。
　　楊絳先生有一篇懷念她妹妹的文章——《記楊必》，寫得萬分感人。在此文中，楊絳先生從楊必小時候?qū)懫?，到她因病去世，娓娓細說小妹的事跡?？此破降臄⑹鲋校柡忝蒙钋?。
　　楊必翻譯的《名利場》如期交卷，出版社評給她最高的稿酬。(楊必對待工作一向認真，翻譯的作品當然也是上乘)她向來體弱失眠，工作緊張了失眠就更厲害，等她趕完《名利場》，身體就垮了。當時她和大姐三姐住在一起。兩個姐姐悉心照料她的飲食起居和醫(yī)療，三姐每晚還為她打補針。(姐妹之間的感情，體現(xiàn)在這些互相愛護之中)她自己也努力鍛煉，打太極拳，學氣功，也接受過氣功師的治療。我也曾接她到北京休養(yǎng)，都無濟于事。阿必成了長病號。阿七和我有時到上?？赐?，心上只是惦念。我常后悔沒及早切實勸她“細水長流”，不過阿必也不會聽我的。工作拖著不完，她決不會定下心來休息。(阿必是以工作為重的)而且失眠是她從小就有的老毛病，假如她不翻譯，就能不失眠嗎?不過我想也許不至于這么早就把身體拖垮。(做姐姐的覺得自己沒有把她照顧好，沒有勸得她注意身體好好休息。在這樣的追恩中，有痛惜，有后悔，有自責，而這些復雜的感情，都出于一個“愛”字，對妹妹的愛，對生命的熱愛)
　　……阿必最大的苦惱是拖著一個脆弱的身軀。這和她要好、要強的心志調(diào)和不了。她的病總也無法甩脫。她身心交瘁，對什么都無所留戀了。(阿必的性格，做姐姐的最了解；阿必的痛苦，做姐姐的最能體會)《名利場》再版，出版社問她有什么要修改的。她說：“一個字都不改?！边@不是因為自以為盡善盡美，不必再加工修改。她只是沒有這份心力，已把自己的成績都棄之如遺。她用“心一”為筆名，曾發(fā)表過幾篇散文。我只偶爾為她留得一篇。我問她時，她說：“一篇也沒留，全扔了?！?這兩件事，正是寫出阿必的“無所留戀”。做姐姐的細寫妹妹這份“無所留戀”，其間的悲痛，讀者只能用心體會了)
　　“文化大革命”初期，她帶病去開會，還曾得到表揚。到“清隊”階段，革命群眾要她交代她在國際勞工局兼職的事。她寫過幾次交代。有一晚，她一覺睡去，沒有再醒過來。她使我想起她小時不肯洗臉，連聲喊“逃逃逃逃逃”，兩腳急促地逃跑，總被媽媽捉住。這回她沒給捉住，干凈利索地跑了。(阿必永遠“睡”去了，又想到她小時候的可愛模樣，心里的痛，語言又怎能描述得出來?每次讀到這里，都禁不住潸然淚下)為此她不免蒙上自殺的嫌疑。軍醫(yī)的解剖檢查是徹底的，他們的診斷是急性心臟衰竭。一九七九年，復旦大學外語系為楊必開了追悼會。(社會總算還給她一個公正的對待)
　　阿必去世，大姐怕我傷心，先還瞞著我，過了些時候她才寫信告訴我。(姐妹間的互相關(guān)心)據(jù)說，阿必那晚臨睡還是好好的。早上該上班了，不見她起來。大姐輕輕地開了她的臥房門，看見她還睡著。近前去看她，她也不醒。再近前去撫摸她，阿必還是不醒。她終究睡熟了，連呼吸都沒有了。(記敘阿一必離世時的情景，用一個“睡”字)姐姐說：“她臉上非常非常平靜?！?“她臉上非常非常平靜”，走得并不痛苦，這一點，多少令親人們有點安慰)
　　每一次讀到阿必“這回她沒給捉住，干凈利索地跑了”“她終究睡熟了，連呼吸也沒有了”，都禁不住流下淚來。生命之痛，姐妹之愛，命運之無常，如水一般流淌在對阿必的懷念之中。楊絳先生善于把強烈的情感融入靜靜的文字中，初讀時波瀾不驚，細品時驚心動魄，痛入骨髓。
　　從小到大，我們常常被教育說，生命是強大的，生命是頑強的，人類是“萬物之靈”，人類是“世界的主宰”。而事實上，人類的生命與其他所有的生物一樣，既有頑強的一面，也有如此脆弱不堪一擊的一面。所以古人早就唱道：“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漢·賈誼《鵬烏賦》。意思是說，這天地就像是一個大熔爐，命運就像那操縱著熔爐的手，歲月的變化是那燃燒的火炭，人與萬物在這火爐里錘煉，難以掌握自己的命運?！霸旎恕边@個成語，講的就是這個意思)“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唏。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jié)至，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漢樂府《長歌行》)李白感嘆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連曹操這樣偉大的政治家與軍事家也發(fā)出這樣的悲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比松虝海枰覀兗颖墩湎?，加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