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戶

　　“他”一年半前低價買了一套二手房，因為辦過戶手續(xù)八號審辦員沒給“他”通融，眼看到手的房子成為泡影，戀人分手，母親氣死，一氣之下，“他”動了殺機……
　　
　　“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從進入?yún)^(qū)建委服務(wù)大廳那一秒鐘起，以上兩句話便盤繞在他頭腦之中，像某些車輛的倒車音響。只不過，除了他自己，別人聽不到的。
　　一個人專執(zhí)一念要殺死另一個人的時候，殺人這一件可怕之事往往變得不怎么可怕了，不過就是一件非干成不可的事了。每一個伺機殺人者都想將殺人之事進行得順利又迅速，他也如此。至于后果——那時后果一詞是不存在的。
　　他肩挎舊的帆布書包，草綠色。80年代以前的中學(xué)男生們，幾乎人人都是背著那種書包上學(xué)的。90年代以后，那種書包和“解放”牌膠鞋一起，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F(xiàn)在，那么一種書包已經(jīng)不太容易見到。不知這個二十六七歲一心想要殺人的人，何以竟有。他那書包還沒破，但結(jié)實的帆布洗薄了，褪色了，接近鴨蛋殼的顏色了。書包帶的放收卡子居然還起作用，他將書包帶放到了最長的程度——這么一來，書包就貼著他的右胯了。那樣的高度，使他的右手可以極快地伸入書包里。他已將叫做“書包蓋”的那一片布掖入書包內(nèi)了，為了使右手能像伸入兜里那么方便地伸入……
　　其實此刻他的右手就在書包里，握著一把尖刀的柄。都握出汗了。而書包里，除了那一把尖刀，再沒別的東西。尖刀連柄一尺左右，刃長足可刺穿任何一個人的心臟；只要刺得準(zhǔn)，即使對方是一個胸肌發(fā)達的壯漢。
　　他非殺死不可的人不是壯漢，而是一個身材單薄的男人。與他年齡相仿，銀灰色的短袖的工作服下，顯然并無胸肌可言。對方不幸成為他非要伺機殺死不可的人卻渾然不知，這使他達到目的之信心十足。坐在服務(wù)臺內(nèi)的對方，上身微微前傾，專注地看著電腦，雙手置于鍵盤，指尖不停地點動。他的胸牌上是“8”這一數(shù)字。服務(wù)臺外排著十幾個人，分明的，皆嫌對方審辦得太慢，但又都不敢說。甚至，連嫌慢的表情也不敢有絲毫流露，于是每個人的表情都顯得凝重。
　　這可不是在排隊辦交通卡。
　　也不同于排隊買債券。
　　與二手房買賣過戶這一件事相比，別的什么辦事排隊，反倒該算是愉快的了。
　　“8”號負(fù)責(zé)審辦的是最后一道手續(xù)。對方再蓋下幾次章，排隊的某人便可接回多份表格、合同、公證書之類，轉(zhuǎn)身去付各種稅，接著去領(lǐng)住房產(chǎn)權(quán)證了。直至紫紅色的產(chǎn)權(quán)證拿在自己手中為止，不論買房的還是賣房的，都是不敢掉以輕心的。因為不知在哪一個窗口，由于哪一方面被指出了問題，往往當(dāng)天就過不成戶了。而人們特別是買方的人們，全都唯恐當(dāng)天辦理不成。按說早一天晚一天的也不該成為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近半個月來，提高這種或那種稅收的傳聞日甚一日，皆怕房產(chǎn)尚未過戶到自己名下，某個早晨一覺醒來，竟得多花不少錢。買二手房的，基本上都是剛性需求，而且不是富人。對于富人，早已沒有什么再是剛性需求的東西了。剛性需求這一概念，對于窮人和半窮人的人才更確切。據(jù)說，某幾種稅額往上調(diào)了以后，一套建筑面積100平米的住房，大約要多交十來萬呢!這對于他們是一個相當(dāng)不好的消息，所以仿佛都在和時間賽跑。以前，這區(qū)一級的建委服務(wù)大廳，只有星期六和星期日才人多。而現(xiàn)在，每天都人滿為患了。以至于尚未開門，一大早門前就排起了長隊。開門不久，門兩旁便有保安把守著了，只準(zhǔn)出不許進。出的人多了，才一次放入幾個。對于剛性需求的人們，不好的消息不僅僅是稅額將往上調(diào)，還有房價繼續(xù)漲，貸款利率也要恢復(fù)到以前的高位；二手房交易量于是大增，當(dāng)然，建委交易服務(wù)大廳也就人多得像進行大甩賣的超市了。還有一個情況也是使人多起來的原因——一半左右的人們之間交易的是所謂經(jīng)濟適用房。這一半左右的人們之間的六七成人，又是在房主買房后不到五年的期限內(nèi)與之進行交易的。按有關(guān)方面的規(guī)定，經(jīng)濟適用房五年之內(nèi)不得進行交易。非進行交易不可的，就是不當(dāng)交易，不當(dāng)交易是不受法律保護的。那些經(jīng)濟適用房最初的價格才每平米兩千幾百元。房主們覺得機不可失，紛紛出手。不滿五年，想要正常出手也沒法正常出手，于是買賣雙方和中介公司達成默契，辦理的是一種房產(chǎn)抵押手續(xù)。買賣關(guān)系變相成立，卻要等到五年期滿之日以后，雙方再互相配合著(這一種配合主要是賣方對買方的配合)，一同來到這里，將房產(chǎn)抵押手續(xù)轉(zhuǎn)辦為過戶手續(xù)。又據(jù)說，凡這般以押代售，在五年期限以內(nèi)進行的變相交易，審辦時將會特別嚴(yán)格。哪怕從表格中發(fā)現(xiàn)微小瑕疵，都可能會被打回原形，當(dāng)場宣布交易不當(dāng)，予以取消那一次交易資格。雖然此種情況尚未發(fā)生一例，但買房的人們?nèi)枷嘈?，坊間的種種說法大抵不會是空穴來風(fēng)。也正因為還沒發(fā)生一例，那樣一些買房的人們反而更加心虛，更加恐慌，誰都怕第一例偏偏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使自己成了不當(dāng)交易的典型。只要房子買成了，是那么一種典型就是那么一種典型吧?，F(xiàn)在的中國人什么沒見過呀，誰還把成為那么一種典型當(dāng)回事兒呢!可是一旦成了那么一種典型，剛性需求者的房子八成就買不成了。因為近半年來，不管國家出什么政策，叫作“重拳”也罷，“組合拳”也罷，猴拳虎拳蛇形雕手也罷，房價非但一點兒沒降下來，倒猛漲了一倍!一年半以前還七千多元一平方米的二手經(jīng)濟適用房，居然漲到一萬四五千元一平米了!明擺著當(dāng)初買到了便宜房，哪一個買主不想趕緊過完戶，早日拿到寫有自己名字的房證啊!可明擺著當(dāng)初賣便宜了，哪一個賣主不后悔呢?從后悔到反悔，不是最好能有個正當(dāng)理由嗎?還有什么別的理由，比成了不當(dāng)交易的典型是更充分的理由呢?不當(dāng)交易么?那么算了，我不賣了。不是我不想賣了，是這一次想賣也賣不成了呀!如此這般的反悔，買方再是個不好對付的人，那不是也干沒轍嗎?
　　所以，那些個陪著買房人來的賣房人，其心理與買房人截然相反。他們配合買房人前來辦理過戶手續(xù)，是礙于“誠信”二字，不得不按照合同的要求而來；其實個個都來得極不情愿。明明能賣高價的房子，只因自己當(dāng)時出手太急，特便宜地就給賣了，能情愿地前來配合著辦理過戶手續(xù)嗎?事關(guān)金錢利益，如今的中國人其實很膩歪“誠信”二字的?？刹恢獮槭裁?，又比以往任何一個時代的中國人都要面子。以往一些時代的中國人，尤其中國古人，一旦愛起面子來勝過愛愛人。是女人的真愛起面子來也那樣。別說愛面子勝過愛愛人了，甚至勝于愛自己的生命。對于他們和她們，那真是——生命誠可貴，面子價更高；若為面子故，什么都可拋!現(xiàn)而今的中國人，愛面子卻是愛得特虛偽特不實在的。在現(xiàn)而今的中國人中，其實已找不出幾個真愛面子的了。有時某個當(dāng)今的中國人被認(rèn)為是個很愛面子的人，其實他表現(xiàn)得很愛面子的時候，只不過是“礙于面子”。這種時候，人其實又是特別憎惡自己的面皮的。內(nèi)心里的真實想法是——人要是能活在現(xiàn)代的社會里，過著現(xiàn)代的生活，享受著一切現(xiàn)代性，卻又全都還像原始人一樣，根本沒有什么面子問題不面子問題的可顧慮，那他媽的該是多么的好!
　　一個有觀察力的人，僅從服務(wù)大廳里的人們的臉，差不多就能將一半左右的人進而又分成兩部分——買房的和賣房的。買房的人都在各個窗口排隊，或在伏案填表格。他們臉上，多少都有種心虛的，忐忑不安的神色。如將表格填錯了甚而又填錯了，他們內(nèi)心里的煩躁便難以掩飾。是男人且吸煙的，往往會離開大廳，去到外邊吸幾口煙，待煩躁被尼古丁壓下去了再進來。而排到了窗口的，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更加劇了，隔著鐵條護欄，盯視著審辦員的臉，無不顯出平心靜氣的樣子。如果審辦員對他們的表格看得時間長了點兒，他們的樣子就■惶了。而一旦那一關(guān)審辦結(jié)束，接過表格轉(zhuǎn)身離開窗口時，幾乎沒有不如釋重負(fù)出一口長氣的。大抵如此。
　　
　　而賣房的人，他們十之七八坐在椅上，或站在窗前望街景，有的甚至根本不愿呆在大廳里，寧肯呆在自己的車?yán)铩Ｈ绻窃诖髲d里，他們很希望看到買房的人垂頭喪氣地走到自己跟前，那他們興許就有反悔不賣的理由了。而坐在車?yán)锏模瑒t暗自巴望著手機響，倘正是買房人找他們，必然因為過戶手續(xù)不順利，而那正中他們下懷……
　　一年半以前可不是這樣。
　　那時房價尚未漲得如此瘋狂，二手房交易市場波瀾不驚，某個季度還會顯得冷清。
　　那時，賣房的人急著將房子賣出去的心情，比買房的人急著將房子買到手的心情更為迫切。那時是賣房的人催著買房的人過戶，態(tài)度良好地陪著買房人前來辦手續(xù)。那時往往是他們排隊，他們填表格，他們匆匆從一個窗口轉(zhuǎn)移到另一個窗口，而買房的人安坐椅上，靜等著必須配合一下時配合配合?？偠灾?，那時是賣房的人擔(dān)心買房的人又相中了更便宜的房子，找到個什么借口不買自己的房子了。那時一方違約也是要補償給另一方違約金的，但普遍的房價還不算太高，違約金的額數(shù)也高不到哪兒去。所以買房的人寧肯付一筆違約金了事，再去買下自己更中意的房子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而現(xiàn)在，房價已經(jīng)翻了兩倍多，倒是當(dāng)初將房子賣便宜了的人，寧肯補償給買房的人二三十萬三四十萬元，使當(dāng)初的合同作廢，轉(zhuǎn)而再賣更高的價了。比起翻了兩倍多的房價，幾十萬違約會成一筆小數(shù)了。有的房主，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付了四十萬違約金，再賣掉后比當(dāng)初還多獲得了五六十萬元呢!……
　　此刻，快11點了，大廳里的人氣是更加浮躁了。然而浮躁僅僅呈現(xiàn)在排隊的人們的臉上；鐵條護欄內(nèi)，坐在每一個窗口那兒的審辦員們，一如既往地不慌不忙。他們都有點懈怠了。有的人，也餓了。
　　一心想在今天殺人的人，端坐在一張長椅的左端，書包放在膝上。那一張長椅坐滿了人，挨著他的是個40多歲的女人，身材還保持得挺好。也將小拎包放在膝上，往后靠著，打手機。
　　她說：“都他媽怨你!我不急著賣，你偏攛掇我賣!早簽了一年合同，我虧多了，讓一個非親非故的人撿了大便宜!別跟我說那些，反正我心里不痛快!你從中得好處沒有我怎么知道!對不起，手機快沒電了……”
　　她啪地合上手機，低聲罵了一句：“白臉狼!”接著，轉(zhuǎn)臉瞪他一眼，冷冷地問：“你不嫌擠?”
　　他明白她的意思是反感他坐在旁邊，也轉(zhuǎn)臉瞪著她，語調(diào)比她更冷地說：“不嫌擠。”
　　他只有大半個屁股坐在椅上，坐得一點兒也不舒服。但他看得出來，只要自己往起一站，那女人便會立刻將他坐過的地方也占據(jù)了，為的是能坐得寬寬松松。他環(huán)視大廳，除了他現(xiàn)在坐的長椅一角，再沒有他可以一坐的地方了，連每一處窗臺上都一個挨一個地坐著人了。他不愿往起站。大廳里要么是排著隊的人，要么是彎腰伏案填表格的人、打手機的人、倆倆說話的人、匆匆從一個窗口走向另一窗口的人；總之沒有獨自呆在哪兒的人。他認(rèn)為如果自己呆站在哪兒，說不定不一會兒就將引起巡視保安的注意——兩名手提電棍的保安，一直在大廳里東張西望地來回溜達。
　　他要殺人。
　　所以不可在殺人之前引起任何人注意，尤其不可引起那兩名保安的注意。
　　他明白這一點。
　　他要求自己必須穩(wěn)坐在那兒。
　　然而那女人似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暗中使勁兒，往旁邊擠他，仿佛他不主動站起來走，那么她就要把他擠得一屁股跌坐于地才稱心如意。
　　這令他極為光火。
　　他也暗中運勁兒，發(fā)揮一種類似泰山功的能力，牢牢坐定，偏要與那女人一決雄雌。忽然他想到一句話——“領(lǐng)土問題是沒得談的?！庇谑谴虮强桌镙p蔑地哼出了一聲，同時將后背與椅背靠得更緊。
　　那女人卻將雙腳朝后一縮，隨之向他這邊一探，結(jié)果她的雙腳連同半截小腿就偏在他雙腿的下邊了。
　　她說：“你壓著我的腿呢!”
　　他說：“是你非要往我這邊插一腿。沒你這么坐的，你在進行性滋擾。”
　　他把話說得不緊不慢，語氣也很平靜，心說看你這狗女人還有什么招?
　　那女人猛地將身子一側(cè)，以一根手指一下下點著他的臉開罵了：“小兔崽子，你說什么呢你!你媽差不多也就我這歲數(shù)，你倒說我性滋擾?我怎么就滋了你了擾了你了?啊?你說你說!明明是你在耍流氓，用你的腿緊壓著我的腿!……”
　　坐在那女人另一邊的男人，前俯著身子扭頭看他；四面八方遠遠近近，不少人的目光望向了這里。
　　顯然的，那女人是個慣于耍潑的主兒。
　　由于那女人涂了猩紅色指甲油的肥白的手指有幾次點到了他的臉上，更由于那女人扯到了他媽，使他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他母親三個月前去世了，因為他買二手房沒買成。
　　“我看你小兔崽子就不是個好東西!你流氓流氓流氓!……”
　　女人的指又點到他臉上兩次。
　　而他的右手伸入了書包，握住了尖刀的柄。他朝最后一個窗口望了一眼，那兒仍排著五六個人。他沒望到自己非要殺死不可的八號審辦員，但是強烈的殺人惡念快令他失控了。他復(fù)轉(zhuǎn)臉瞪著那女人，兩眼投射出森森殺氣。二人挨得太近了，他幾乎是臉對臉地瞪著她。
　　“你想干什么你!……”
　　那女人一說完，自己反倒出于防范的本能一下子站了起來。
　　而他，這時才動了動身子，大模大樣地占據(jù)了那女人坐過的一部分椅面。他用左手拍了拍剩余的椅面，向那個男人點了點頭，意思是讓對方也坐得寬松些。
　　那男人裝沒看到他的表示，沒動。
　　他又瞪著那女人，小聲然而惡狠狠地說：“滾，再不滾我殺了你。”
　　那女人看著他的書包，徒張了一下嘴，沒敢再說什么。
　　兩名保安一起朝這里走來。
　　有一個姑娘和一個小伙子先于兩名保安走到了這里。他倆手牽手，看著是一對小愛人。
　　小伙子對那女人說：“都辦完了，現(xiàn)在該去領(lǐng)房證了?！?br/>　　那女人遷怒地沖小伙子嚷嚷：“那房子就已經(jīng)是你們的了，領(lǐng)房證還非得我陪著呀?嫌耽誤我的時間太少是不是?……”
　　姑娘賠笑道：“不是的。領(lǐng)房證必須您也在場，還要看您的身份證。”
　　房證畢竟還沒到手，那姑娘的話不無央求的意味。
　　“媽的，吃了大虧還得搭上時間!要不是沖中間人的面子，我才不干呢!哪兒領(lǐng)?……”
　　小伙子舉手一指：“那兒?！?br/>　　那女人撇下他倆，徑自而去。
　　一對小愛人互相看著，都苦笑了。雖然是苦笑，但苦中卻并非完全沒有幸運的意味。簡直還可以說，笑得又苦又幸福。
　　他倆手牽手也快快地走了。
　　兩名保安駐足不前了。一名保安踱到門口，只許人出，不許人進了。另一名保安大聲宣布：“上午的辦理結(jié)束了結(jié)束了，大家不要再排了，下午兩點接著辦理吧!……”
　　于是引起一片不滿之聲。
　　那張長椅上，男人終于向他這邊挪了挪身子，忍不住似的問：“買房還是賣房?”
　　他的手已從書包里抽了出來，不停地伸屈五指。剛才握住刀柄時太用力，五指有點兒僵了。最后那個小窗口掛出了寫著“午休”二字的小牌，八號審辦員站了起來，背對窗口，雙手叉腰，在活動頭頸。
　　他望著六七米外的那八號審辦員，心中的殺念重新凝聚，根本沒聽到坐在身旁的男人對他說的話。他很慶幸自己剛才克制住了殺機，也替那個不好惹的女人感到慶幸。畢竟，他一心想要殺死的是“八號”，而不是別的任何人。
　　
　　“八號”朝窗口轉(zhuǎn)過身了，見窗口外還有一位60多歲的老先生守在那兒，歉意地向?qū)Ψ街钢概谱印?br/>　　老先生懇求：“我下午還得給學(xué)生上課，明天后天一連幾天都有課，能不能……我不騙您，否則我就得一直等到雙休日再來辦了……”
　　他認(rèn)為那老先生真是癡心妄想啊!午休牌子已經(jīng)掛著了，那些懇求的話豈不等于白說嘛!
　　 不料“八號”猶豫一下，竟伸出手道：“先讓我看看你的表格……”
　　老先生趕緊將一沓表格從鐵欄桿之間塞入?！鞍颂枴苯舆^，一頁頁看了會兒，對老先生說：“照顧你?？烊グl(fā)證那兒等著，請審辦員先別走，說我5分鐘后親自把你的表格送過去……”
　　由于大廳里那會兒人少了，安靜了；也許山于“八號”怕老先生耳背，提高了聲音，總之“八號”說的話，他全聽到了。沒聽到猶可，一聽之下，他的殺念更強烈了。
　　老先生離開窗口，朝發(fā)證的服務(wù)臺那兒一溜小跑。
　　而“八號”將坐未坐之際，朝他這兒望了一眼。他坐的長椅，與那窗口正對著。他是為了觀察“八號”，所以才坐在這一張長椅上的。“八號”的目光與他的目光對視住了。在“八號”，那是件不期然的事；在他，是一直希望著的事。是的，他希望在殺死對方前，使對方有機會看清他的臉。否則，他覺得對于“八號”太不公平了，而自己殺人也殺得太不道德了。“小子，你能回憶起來我是誰吧?”——他正這么想著，“八號”已坐了下去。分明，“八號”對他是誰不感興趣。二人之間的對視只不過才幾秒鐘，并沒促進“八號”回憶他。那會兒長椅上只坐著他和那個跟他說過一句話的男人了，也許這一點使“八號”覺得奇怪罷了。所有的窗口都已經(jīng)停止辦理業(yè)務(wù)了，兩個男人居然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谝粡堥L椅上，那也就難怪“八號”會覺得奇怪。不過“八號”一坐下去，注意力立即集中于電腦了，這又使他覺得那幾秒鐘的對視挺索然的。
　　“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如同電腦程序在向機器人輸送指令，他渾身上下血流加快，右手又伸入書包里了。
　　他媽的這種地方的服務(wù)臺上方安裝鐵欄桿干什么呢?——他心里罵了一句。如果沒有鐵欄桿，他有把握馬上就能走過去殺死對方。他是個身高將近一米八的人，而對方的身高不過才一米七左右。徑直走過去，隔著服務(wù)臺，左手揪住對方衣領(lǐng)，右手猛捅對方幾刀，最后再在對方脖子上橫割一刀……
　　“你買房還是賣房？……”
　　他緩緩朝身旁的男人轉(zhuǎn)過臉，不怎么情愿地回答了一個字：“買?！?br/>　　“早買的?”
　　“對。”
　　“那你合適了。我們上個月才買。再貴也得買啊。兒子結(jié)婚，不買怎么辦呢?那么多表格，也不會填。兒子工作忙，又抽不出時間來辦，只得由我和他媽來辦。我們一咬牙，又花三千多元請中介公司的人代辦……哎，現(xiàn)在這房價，幸虧一家只一個兒女了，要像從前年代一家?guī)讉€，還不把做父母的愁死啊!……”
　　那男人也不管他愛聽不愛聽，喋喋不休地一味傾訴。他不愛聽。這時候誰跟他說什么他都不愛聽。馬上就要殺人的人都不想說話，也不想聽別人對自己說什么。
　　他又將目光望向鐵欄后邊的“八號”了……
　　“才80幾平米，還在市邊角，我們兩口子一輩子的積蓄都努上了，才剛夠交首付。唉，一想到得還一大筆貸款，上吊的心都有……”
　　他更不愛聽了。
　　上吊他也想過，現(xiàn)在卻只想殺人。
　　幸而那男人的妻子走來了，手拿著房證，喜盈盈地對他說：“看，辦到手了。”
　　男人問：“那兩個呢?”
　　他妻子說：“人家還等著和咱們一起走??？一點清我給的錢就先走了……”
　　“你還笑成那樣!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以后的日子不過了?”
　　那男人嘟嘟囔囔地站起來，走了兩步還回頭對他說了句：“再見。”
　　于是長椅上只坐著他自己了。
　　一年半以前，他經(jīng)由中介公司買了一套二手的經(jīng)濟適用房。120幾平米，當(dāng)時才六千多元一平米。沒超過五年的居住期，當(dāng)時只能以房產(chǎn)抵押的方式先買下。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一直漂在北京。工作倒還比較穩(wěn)定，但收入不高。在北京沒有屬于自己的房子，那也就還是等于漂在北京。他向父母發(fā)誓，成為有房子的北京人這一目標(biāo)，他永遠都不會放棄。他家在小縣城。父母和他這個兒子的想法完全一致。他們也發(fā)誓，砸鍋賣鐵非幫助兒子實現(xiàn)目標(biāo)不可。他自己工作后是沒攢下多少錢的。到?jīng)Q定買那套房子的時候，卡上才存有五六千元。首付完全是父母出的。父母開了間小雜貨店，他們自信每月替兒子還上兩千元貸款沒什么問題。為了湊足首付，父母還將他們住的一套兩居室賣了，雙雙夾著行李卷住到了小店里。而他呢，一宣布自己將有房子了，對象也很快處成了。后來，房價就瘋了似的往上漲，他和父母那個高興啊!由每平米六千多元而七千多元八千多元九千多元……當(dāng)房價漲到每平米一萬兩千多元時，他由高興而不安了——房證還沒過戶到自己名下。當(dāng)房價漲到每平米一萬六以上時，白天他憂心忡忡，晚上他開始失眠了。后半夜好不容易睡著一會兒，又往往從不好的夢中驚醒——夢見房主反悔了，寧肯按合同上的協(xié)議賠償給他20萬違約金那也要解除合同……
　　但那種糟糕的事并沒發(fā)生。
　　終于在精神的水深火熱之境中熬到了可以過戶的月份——剛過期限一天，第二天他就請了假，強烈要求中介公司的人配合辦理過戶手續(xù)。中介公司的配合態(tài)度極為良好，派出的是最有經(jīng)驗的辦理員。房主的態(tài)度也極為良好，提前按約定時間等在這區(qū)建委的房產(chǎn)交易服務(wù)大廳門前了。辦理的過程，也可以說一關(guān)一關(guān)超乎想象地順利……
　　但是到了“八號”這一窗口，問題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了。
　　“八號”指著說哪一頁表格上的一處什么加密條形碼在他的電腦上反映得不清。
　　而過了“八號”那一關(guān)，接著就該交各種稅款了。交完稅款，就可以領(lǐng)到過戶后變更了姓名的嶄新房證了。
　　但那“八號”對他們“舉起了紅牌”。
　　虧中介公司的辦理員和“八號”還算熟悉，他說：“讓我看看，怎么看不清了?”
　　“八號”就將電腦屏幕轉(zhuǎn)向了他。他隔著鐵欄桿看了看，爭取地說：“我看挺清楚的啊?！?br/>　　“八號”說：“你覺得挺清楚不行，我覺得清楚才行?！?br/>　　房主也從旁說：“同志，通融通融，給個面子，別太認(rèn)真嘛。”
　　“八號”說：“不認(rèn)真我不失職了嗎?認(rèn)真是對你們雙方負(fù)責(zé)任。買賣房產(chǎn)，不是小事，我還是認(rèn)真才對。”
　　房主又說：“可我明天就出國了，一出去兩三年內(nèi)不回來……”
　　“八號”說：“那沒關(guān)系，你留下委托書委托別人配合辦理一下，再來時直接到這個窗口不用排隊了?！薄謱χ薪楣镜娜苏f：“你回公司檢查檢查你們的電腦有沒有什么問題……”
　　他則只有站在一旁干著急，插不上嘴。
　　而“八號”卻已示意下一位遞交表格了……
　　三人走到旁邊時，中介公司那位罵了一句：“扯他媽淡!我們公司的電腦全新?lián)Q的，今天也不知道那小子哪兒不順氣了，沒見過這么能找茬兒的!”
　　房主卻很不過意地對他說：“兄弟，實在抱歉，我明天是非出國不可的，上午的飛機。我保證指定一個受托人配合你過戶，你放心好了?！?br/>　　他有什么可說的呢?
　　實在也沒什么可說的。
　　然而那一天只不過是他開始倒霉的第一天。
　　第二天他又向單位請了假，可中介公司方面卻說，按照房主留下的手機號碼，一直聯(lián)系不上那受托人。不是關(guān)機就是不在服務(wù)區(qū)，或通了也不接。
　　
　　十幾天都是這么一種不好的情況。
　　那十幾天內(nèi)他瘦了三四斤。
　　半個月后中介公司通知他去一次。一位副經(jīng)理親自接待的他，特遺憾地向他出示了房主的委托書，其上寫著一切由受托人根據(jù)情況全權(quán)代理……
　　他說：“那還不趕快讓受托人配合著過戶?你們倒是拖個什么勁啊?”
　　副經(jīng)理說，受托人不想見他。受托人代表房主毀約了，寧愿賠償給他20萬違約金……
　　他頓時呆如木雞。
　　多少個受煎熬的日日夜夜，他擔(dān)心的就是這么一種情況發(fā)生，果然發(fā)生了。
　　“你看，合同上寫著，雙方不論哪一方違約，都須向?qū)Ψ劫r償20萬違約金。記得寫上這一條時，你一點兒異議都沒有，對不對?……”
　　副經(jīng)理指點著合同副本提醒他。
　　他當(dāng)時是毫無異議。
　　他當(dāng)時想不到房價會漲得那么快，漲到現(xiàn)在這么高；自然也就想不到還真有房主違約這種事讓自己攤上了。他當(dāng)時認(rèn)為，那不過是依照慣例象征性的一條……
　　“可……半個月前那一天，在建委交易服務(wù)廳外邊，房主明明跟我說受托人會積極配合我過戶，讓我放心好了……”
　　他良久才又能說出話來。
　　“是啊是啊，他說那話我也聽到了……”
　　人家副經(jīng)理一臉正義。同時也一臉的愛莫能助。人家告訴他，房主已在國外，聯(lián)系不上了，換手機了，地址不詳。他只有兩種選擇——要么接受現(xiàn)實，也就是接受退款及20萬違約補償金；要么依靠法律解決，起訴房主，一并起訴中介公司，公司也只能認(rèn)了……
　　人家后邊的話說得特?zé)o辜，也特悲壯。
　　他堅定不移地作出了第二種選擇……
　　卻沒有任何一家律師事務(wù)所肯接他的案子。聽他陳述了來龍去脈以后，都說再有經(jīng)驗的律師那也沒法替他打贏官司。第一，早有規(guī)定，經(jīng)濟適用房未滿五年居住期是不得交易的。采取以押代售的方式是不良交易，雙方利益都不受法律保護的，法院完全可以不受理。第二，即使運用關(guān)系使法院受理了，那也只能爭取到一個全額退款及獲得20萬違約補償金的結(jié)局，還不是跟不打官司一樣?
　　他便只有悻悻作罷。
　　如果不是發(fā)生了后邊的一些事，其實他也不能算是倒了多大的霉。因為在中介公司的調(diào)解下，那受托人居然連當(dāng)時的中介費和買房款的利息也補償給了他。簡直可以說做到了“買賣不成仁義在”。
　　但有時候，對于有的人，不好之事一旦發(fā)生，倒霉結(jié)果接二連三。
　　一向叫他“大寶貝”的對象分手沒商量地和他“拜拜”了。
　　他母親得知房子沒買成對象也吹了，一急之下中風(fēng)癱瘓了。
　　20萬賠償金花光了還又花了十幾萬，到了也沒治好母親的?。簝蓚€月后老人家過世了。
　　他父親倒還算省悟得及時，想趕緊用剩下的錢再買一套住房，可連縣城里的房價也瘋漲了，當(dāng)初賣了兩居室住房的錢，只夠買到一居室了……
　　他自己也大病一場。病后前思后想，認(rèn)為不能就這么拉倒了，總得有人對他的倒霉負(fù)責(zé)任。
　　一鉆牛角尖，他想，覺得最該負(fù)責(zé)的人，正是那個“八號”。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八號”那一天成心找茬，當(dāng)天也就過完戶了，后來的倒霉事也就都不會發(fā)生了。
　　使“八號”也賠償他一筆錢那是肯定不可能的。本該已經(jīng)住上90來萬買的后來價值200來萬的房子，卻落了個雞飛蛋打，諒那“八號”也賠不起!還有他母親的死呢!那“八號”能賠他一個親媽嗎?
　　那么，他就只有讓“八號”拿命來賠了。撇開多大一筆錢不論，他媽可是因為房子的事兒死的，他對象可是因為房子沒了與他吹的！
　　難道拿命來賠還冤枉了那“八號”不成?
　　給他來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他已又來過這里幾次了，掌握了“八號”的午休規(guī)律——對方吃午飯前，會繞出到大廳里，站在最左邊的窗前，推開扇窗，望著街景悠然地吸完一支煙……
　　那正是下手的良機。
　　從旁悄悄接近，朝對方肋下猛捅幾刀，要刀尖斜著往上捅……
　　“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他又環(huán)視大廳，見大廳里只有20幾個人了，分散在各個窗口前，是些寧肯不出去找地方吃午飯也要下午早點辦完手續(xù)的人。多是40歲以上的男女，僅有幾個年輕人的身影。而大廳的門，已從內(nèi)鎖上了。兩名保安已不在了。服務(wù)臺里邊，鐵欄桿后，只?！鞍颂枴币粋€還沒去吃飯，站在他的辦公桌那兒，扭腰、甩胳膊、晃動頭。估計，過會兒就該繞出來吸煙了……
　　唯恐“八號”發(fā)現(xiàn)他在瞪視，他低下了頭。
　　“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他忽聽有人對他“哎”了一聲，循聲扭頭，見他坐過的那張長椅上，不知何時坐下了一位大嬸。
　　大嬸說：“你看那位同志是不是有話跟你說啊?”
　　他順?biāo)种傅姆较蛞豢?，見“八號”在鐵欄桿后朝他招手。
　　他猶豫一下，右手伸入書包，起身走了過去。
　　隔著亮晶晶的鐵條，“八號”回憶地注視著他說：“我覺得你挺面熟。啊，想起來了，半個月前，你們的過戶手續(xù)在我這兒沒通過，對吧?”
　　他竟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在書包里的右手，緊握刀柄，恨不得隔鐵條給對方一刀。
　　“你是買方?”
　　他竟又點了一下頭。
　　“怎么還不和房主來過戶啊?趕緊辦啊!”
　　“八號”倒顯得不解了。
　　他搪塞：“房主一直忙?！?br/>　　“那你今天自己來干什么?”
　　“我……先自己來看看，這幾天辦手續(xù)的人多不多……想人少的時候來……”
　　“別慎著了呀!趕緊約上房主來過戶!過完戶不就了啦一檔子大事了么? 哪天人也不少，聽我的，趕緊辦啊!據(jù)我所知，有那房主因為起先賣便宜了，反悔的不少。攤上那種事，多窩心啊!……”
　　“八號”十分友善地告誡他。
　　他說：“謝謝?！?br/>　　連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會說出“謝謝”二字來。
　　“八號”一笑：“謝什么啊!我心里一直惦記著你們過戶的事兒，你要真拖出個不好的結(jié)果，不成我的罪過了?那你肯定恨死我了，對吧?……”
　　他說：“那不至于。”
　　竟也笑了一下。
　　他自己對自己困惑起來。在書包里的右手，不那么緊地握著刀把了。
　　突然間，大廳一側(cè)響起了一個女人的尖叫。他猛轉(zhuǎn)身看，見一個矮胖的車軸漢子，赤裸著上身追一個女人。那漢子胸膛，用塑膠條貼住了一管管炸藥；手中，握著引爆器。女人被追得在廳里東奔西竄，漢子一邊追一邊吼：“叫你們買!叫你們賣!叫你們炒!炸死你們!炸死你們!……”
　　被追的女人本能地往人們跟前跑，人們本能地四散逃避……
　　“八號”朝女人喊：“快躲進來!”
　　那女人倒還機靈，明白了“八號”是讓她跑入服務(wù)臺里邊去，可她驚慌失措之下，一時看不到門在哪兒。
　　他卻看到了門在哪兒，幾步跨過去，將門推開了。那女人剛巧逃至，被他推入了門里。他也本想躲進門去的，不料那女人一進門，將門插上了。那漢子也緊追到了門前，也就是追到了他跟前。
　　他也一時亂了方寸，完全呆住。
　　漢子瞪著他喝問：“不怕死?”
　　他低聲說：“怕?！?br/>　　漢子又喝問：“買房的還是賣房的?”
　　他誠實地回答：“買房的?！?br/>　　“買房的滾一邊去，饒你不死!”
　　漢子說罷，踢了他一腳。
　　他心驚膽戰(zhàn)地躲到一邊去了。
　　漢子轉(zhuǎn)而去威嚇別的人，像攆雞似的，將人們威逼得四處抱頭鼠竄。
　　漢子則開心地哈哈大笑，同時高唱：
　　馬克思主義的道理，
　　千條萬緒，
　　歸根結(jié)底就是一句話，
　　造反有理!
　　還唱：
　　要是革命你就站過來，
　　要是不革命
　　就滾你媽的蛋!
　　他也本能地往人堆里躲，也被攆得四處抱頭鼠竄。
　　突然那漢子被一個人從背后撲倒了——他看得分明，是“八號”!但“八號”的體格哪里比得上那車軸漢子強壯，非但沒有制服那漢子，反而被那漢子一滾之后就騎在了身上……
　　漢子一手扼“八號”的脖子，一手舉引爆器，吼問：“要死要活?要死要活?說!我唱得好聽不好聽?比歌星們唱的怎么樣?……”
　　他奔將過去，也一撲，將漢子從“八號”身上撲倒，壓住；同時咬漢子手腕，使?jié)h子那只握引爆器的手松開了……
　　第二天的好幾家報紙，對此事進行了這樣的報道：
　　昨一精神病患者，混入房產(chǎn)交易大廳，裸露身縛假炸藥，使眾人驚恐萬狀。一名審辦員與一位不愿留下姓名的勇敢者，齊心協(xié)力制服瘋漢，過程險惡如電影?，F(xiàn)場發(fā)現(xiàn)尖刀一把，疑為瘋漢所攜。所幸瘋漢被及時制服，未造成流血傷亡。有關(guān)方面正通過中介公司尋找那位勇敢者，將與同樣勇敢的審辦員一起受到表彰。
　　又，精神病專家預(yù)言，房價繼續(xù)高漲不降，中國之精神病人將有可能增多……
　　
　　2010年11月13日于北京
　　
　　作者簡介：
　　梁曉聲，男，1949年生，山東榮城人。當(dāng)過知青，1977年畢業(yè)于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1979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短篇小說集《天若有情》《白樺樹皮燈罩》《死神》，中篇小說集《人間煙火》，長篇小說《一個紅衛(wèi)兵的自白》《從復(fù)旦到北影》《雪城》等。其短篇小說《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父親》，及中篇小說《今夜有暴風(fēng)雪》分獲全國優(yōu)秀小說獎。曾任北京電影制片廠編輯、編劇，中國兒童電影制片廠藝術(shù)委員會副主任，中國電影審查委員會委員及中國電影進口審查委員會委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任教于北京語言大學(xué)。
　　
　　責(zé)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