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地氣的《鋼的琴》

　　多年前，導演張猛幫鐵嶺的姑姑家裝修服裝店。在鋼鐵市場上，他遇見了一群下崗的鋼鐵工人。工人們個個一身手藝，什么裝修材料都能做；采購木料時，張猛又去了鐵嶺民間藝術團，在那里，他看到了一架表面發(fā)裂的鋼琴。一問才知，這架鋼琴竟然是團里的民間藝人們手工制作的。那群鋼鐵工人和手工鋼琴一直在張猛腦海中揮之不去，沉淀多年之后，便有了這部《鋼的琴》。
　　起底這段前史，兩個關于影片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一是8000多個零部件的樂器之王，由幾個產(chǎn)業(yè)工人手工制作，這種大膽的想象并非空穴來風；二是鏡頭下的主人公雖然是一群如今已然弱勢的下崗工人，片子里卻沒有司空見慣的俗套憐憫，貫穿全片的反而是那種產(chǎn)業(yè)工人身上久違的集體豪情和依然澎湃的血性。
　　人物塑造是《鋼的琴》最大的亮點。國產(chǎn)影片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現(xiàn)這樣一群真切鮮活、接著地氣的當代中國人了，他們近得就像是你從前的一群鄰居，多年不見再次相遇，一番痛飲后骨鯁在喉，酒入愁腸就道出了家里那本難念的經(jīng)。
　　“誰買鋼琴女兒就跟誰”，為了不讓前妻帶走女兒，主人公陳桂林叫上從前的工友，決定自己造一架鋼琴。因為找不到足夠的木料，只能在鋼廠就地取材，于是就造了一架鋼的琴。
　　為了幫陳桂林圓他的鋼琴夢，一群失意男人——剛出獄的小偷、電工改行的屠夫、剛被學校辭退的保管員、一輩子謹小慎微的二姐夫、打一毛錢麻將還偷牌的老混混、挖廠區(qū)地下廢鐵倒賣的工頭老大、為了一個俄羅斯姑娘終身未娶的老工程師——和他并肩組建了這支“夢之隊”。所有絕地反擊的努力都無濟于事，賣假藥的男人帶走了前妻，前妻帶走了女兒。孑然一身的陳桂林被一連串的耳光扇得琴聲嗚咽淚水全無，合上手風琴后他對身邊的淑嫻說，現(xiàn)在我可以娶你了。
　　《鋼的琴》會讓人想起很多電影，《克萊默夫婦》、《偷自行車的人》、《地下》、《秋天的馬拉松》……但和它血緣最為接近的應該是另一部中國電影《鐵西區(qū)》。這部故事片和一部紀錄片，用鏡頭下淪陷于時代車輪的蕭條廠區(qū)以及輾轉(zhuǎn)于記憶和現(xiàn)實里的工人面孔，又一次撫慰了中國產(chǎn)業(yè)工人昔日的光榮與夢想，在后工業(yè)時代的一曲挽歌之中，再度觸碰了當下中國龐大社會軀體上至今尷尬和持續(xù)疼痛的部位。
　　聚焦于這個部位的電影人，在中國電影產(chǎn)業(yè)大潮洶涌激蕩的今天，扮演的角色非常不合時宜。所以，導演張猛注定和電影里的人物一樣，尷尬而疼痛。
　　在廠區(qū)拍攝時，因為擋了工人回家的路，他兩次挨打；劇組財務緊張時，賬上只有47塊錢；片子在日本拿獎回國公映，他差一點保不住這個片名；和《功夫熊貓2》、《建黨偉業(yè)》、《武俠》同期上映，只有格外有心，你才能在影院遇見《鋼的琴》；在屈指可數(shù)的排片里，這樣一部和內(nèi)心對視的小成本，被歸類為鬧劇片……
　　所以，請忽略《鋼的琴》里那些硬傷吧。盡管錄音、構圖、鏡頭運用、配樂等方面都有顯而易見的不足，彌漫開來的情緒段落也有些控制失當，但這絲毫不妨礙它是一部難得的好電影。
　　我們的電影如今正在以產(chǎn)業(yè)之名，樂此不疲地炮制一場觥籌交錯的浮華盛宴。各種名頭的美食琳瑯滿目，只有坐到桌前、拿起餐具你才發(fā)現(xiàn)難以下咽。在它們之外，總還有一兩道農(nóng)家菜，慢火細燉，悉心烹制，賣相不佳卻口感十足，就像這部《鋼的琴》。
　　首周票房500萬，這個成績對于盛宴中的南北大菜來講根本不值一提，但對于《鋼的琴》，是一場不失悲壯的小勝仗。大勢之下，那些孤獨的抗爭就像一場螳臂擋車的自我流放，義無反顧地沖向前面的龐然大物。這也是和陳桂林們相同的一場必經(jīng)的陣痛，雖然劣勢太明顯，但不會永遠沒有勝利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