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恐怖分子襲擊世貿中心和五角大樓的消息傳來時,妮可萊特·博蘭德正坐在大學的教室里,學習如何進行創(chuàng)意寫作。她和同學們只通過電視匆匆看了一眼現(xiàn)場濃黑的煙霧以及大樓燃燒的火花,便得到任課老師隨即布置的一篇作業(yè):請寫一寫這類事件讓你們產生了怎樣的感受。
當時的博蘭德還是波特蘭路易斯·克拉克學院的一名大二學生,未來的志向是成為一名作家。但當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降臨時,博蘭德的人生軌跡也隨即發(fā)生了巨大轉變,她不再專注于刻畫或感受自身的小情緒,而是對外部世界發(fā)生的種種產生了更大的興趣。接下來的一個學期,博蘭德報名參加了一個有關中東政治的課程,一年后她離開美國來到埃及,進入當?shù)氐拈_羅美國大學學習阿拉伯語。
“我并非刻意因為9·11事件改變自己的人生,這一系列的轉變只是我在嘗試讓自己適應這場悲劇,嘗試理解這個世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有這樣我才能對這整起事件有所反應、有所認知?!辈┨m德說,“當外部世界發(fā)生如此重大的事情時,每一個個體都會受其影響,如果你不對其加以理解,那么很可能便會陷入困惑中無法自拔。”
而在那年的九月,住在火奴魯魯?shù)陌_克·米格爾還只是個中學生,當?shù)貢r間早上五點的時候,他被父母房間里的電視聲吵醒,對于當時那個連紐約在哪兒都不甚清楚的孩子來說,世貿中心大樓正在發(fā)生著的悲劇仿佛遠在天邊。
米格爾的學校是一所私立高中,很多同學的父母都是軍人。在他們那里,米格爾聽到了很多美軍在海外作戰(zhàn)的事情。漸漸地,他對軍隊開始產生了興趣。米格爾先加入了預備役軍官訓練營,之后又在父母的同意下報名加入海軍陸戰(zhàn)隊?,F(xiàn)在,米格爾已經成為了一名海軍陸戰(zhàn)隊中士,參加過伊拉克及阿富汗戰(zhàn)爭?!拔耶敃r真的很想成為軍隊中的一員?!彼f。
對于全體美國人來說,9·11這起史無前例的恐怖襲擊事件給他們帶來的是震驚、恐懼和不安。但是對于很多年青一代來說,這場悲劇卻成為了他們人生的轉折點。如同老一輩人經歷的珍珠港以及肯尼迪遇刺事件一樣,9·11則是屬于這一代年輕人的時代印記。對于他們中的很多人來說,9·11讓他們第一次看見父輩的哭泣,第一次察覺自身安全受到了威脅,第一次對只有通過電視機才能看見的外部世界有了切實而深刻的體會。
投筆從戎
并非所有人都像博蘭德或米格爾一樣,開始學習阿拉伯語或加入軍隊。但是在這個網絡通信四通八達的時代,年輕人耳熟能詳?shù)牟粌H是Facebook這樣的社交網絡,由本·拉丹代表的伊斯蘭激進派也成為他們生活中揮之不去的一部分。
如同老一輩時刻提防核戰(zhàn)一樣,對于大多數(shù)出生于20世紀80年代前期的美國年輕人來說,伊斯蘭恐怖主義是這個國家最主要的威脅。這些被稱為“千禧世代”(又稱“Y世代”或“9·11世代”)的年輕人在一個并不安定的時代中成長起來,這使得他們與自己的父輩—即出生于1950年代后期與1960年代之間的“X世代”之間,形成了天壤之別。
比之上一代,“千禧世代”更傾向于集體主義。民意調查表明,他們對軍隊的支持十分堅定,在某些方面,他們的生活方式和態(tài)度也更加傳統(tǒng),更愿意完成較為宏大的任務,同時認為自身負有重要責任,應該幫助改變世界、除惡扶善。
“一般說來,一個世代的集體特性都會由當時的時代特征決定?!逼び妊芯恐行牡拿褚鉁y驗專家保羅·泰勒說,“過去的十年里,這個世界充斥著危機,從9·11到經濟大衰退,‘千禧世代’就是在這樣的時代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
而在研究恐怖主義的專家詹姆士·佛里斯特眼中,“千禧時代”的集體特性還可以從軍隊人數(shù)的漸增中體現(xiàn)出來。2001年,佛里斯特還是陸軍軍官學校的一名教員,他發(fā)現(xiàn)在9·11事件發(fā)生后的當年,對于該學校感興趣的年輕人迅速增加,尤其是全美高中里那些資優(yōu)生和明星學生,紛紛排隊報名加入軍隊,立志奔赴戰(zhàn)場,打擊“基地”組織。
“在軍官學校里,每一位學員都對軍隊保持著高度的忠誠,并且將參與反恐戰(zhàn)爭視為自己的使命,立志成為這場戰(zhàn)爭中的典范。如果我們將這一代人稱為‘9·11世代’的話,那么這些軍官學校學生就是他們中最令我們驕傲的人?!狈鹄锼固卣f。
現(xiàn)在,佛里斯特在馬薩諸塞大學教授恐怖主義及安全研究課程,他的教室總是擠滿了學生。在佛里斯特看來,這也體現(xiàn)了9·11以來全美大學生對于這一議題的關心程度。而在這一現(xiàn)象的背后,不僅表明了普通百姓對于這一議題的好奇,也反映出近幾年美國國內有關國土安全工作機會增多的現(xiàn)實。
“我發(fā)現(xiàn),這群學生對于理解無處不在的恐怖威脅有巨大的興趣。他們會問我們:之前為什么不能簡單粗暴地將這些問題解決?為什么這種類型的威脅不同于以往我們所應對過的其他外部挑戰(zhàn)?”佛里斯特說。
對于博蘭德來說,改變的不僅僅是專業(yè)和學科,還包括對于外部世界的整體認知。在9·11事件之前,博蘭德從未踏足過北美以外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埃及和約旦之間的區(qū)別。而在開羅美國大學的六個月學習經歷,則給博蘭德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越發(fā)想要了解這個地區(qū)的歷史和文化。
由于路易斯·克拉克學院沒有開設阿拉伯語課程,所以當博蘭德返回美國之后,便選擇轉校進入波特蘭州立大學。在這之后的幾年求學時光里,她每天都要騎上一個小時的自行車去上阿拉伯語課。2005年,當博蘭德即將畢業(yè)的時候,中央情報局的招聘人員還來到她的阿拉伯語班,游說學生為政府工作。
與她的同學不同,博蘭德決定畢業(yè)之后為國際非政府組織工作,并隨后加入了設在紐約的人權監(jiān)察站。工作三年之后,博蘭德獲得富爾布賴特獎學金,在約旦對伊拉克難民問題進行了一年半的研究。這之后,博蘭德又加入救助兒童會,在約旦河西岸及加沙地區(qū)工作了一年?,F(xiàn)在的博蘭德,剛剛完成哈佛法學院第一年的課程。在這個暑假里,她并沒有像自己的同學一樣進入律所實習,而是在喀布爾為阿富汗獨立人權委員會工作。
回憶過去的這十年,博蘭德認為當年自己在9·11之后立即作出的決定,幾乎改變了她人生的各個方面?!凹词挂院蟛辉趪H人權這個領域工作,即使以后再也不會旅行,9·11事件也使我對自己所處的這個國家及其在世界上的位置產生了全新的認知。我認為不能透過美國視角來看世界,而是應該用不同國家的角度來觀察美國?!辈┨m德說。
重新界定“愛國主義”
在9·11襲擊事件之后的幾天里,耶魯大學著名的冷戰(zhàn)史學家路易斯·加迪斯遇到一位學生,后者提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
“我下面將要說的話可能會冒犯一些人,我對此表示抱歉。但是對于我們來說,現(xiàn)在變成愛國人士是否合適?”這位學生問道。
“是的,我覺得可以?!奔拥纤共┦炕卮鸬?。
但是這個學生口中的“愛國人士”,可能并不僅僅指那些只會把星條旗插在背包上隨處走的普通人。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加迪斯一直密切關注著學生們如何定義“愛國主義”。對于有些人來說,狂熱的民族情緒就是愛國主義;在另外一些人看來,它則是一個重新界定對與錯的契機;而對于其他人來說,愛國主義是一種代表著寬容的原則。
“對于這其中的每一類人來說,他們不過都是在尋找一個重心、一個支點?!奔拥纤乖?002年的耶魯校友雜志中寫道。
而這一趨勢在9·11之后的幾年里日漸興盛。民意調查表明,“9·11世代”確實是愛國的一代,至少他們將自己定位于此。但是這種愛國主義又不同于之前嬰兒潮或者二戰(zhàn)之后“沉默一代”的表現(xiàn)。
在奧巴馬總統(tǒng)宣布美國特種部隊殺死了拉丹時,這群“9·11世代”更愿意在街上舉行大規(guī)模慶祝。皮尤研究中心在今年早些時候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表明,這個群體中有53%的人認為“美國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之一”。
但同時,他們并不認同“美國優(yōu)越主義”。根據(jù)皮尤的調查,在18至29歲的年齡段中,只有27%的人認為“沒有國家可與美國相比”。至今為止,這個比例是所有年齡段中最低的數(shù)值。
史學家及人口學家尼爾·豪威曾在2009年一項針對“千禧世代”政治觀點的報告中寫道:在面對美國的世界地位問題時,這個世代并未表現(xiàn)出過多的理想主義情結。
“與老一輩的自由主義者相同,這個世代的年輕人相信外交手段和多邊主義是保證美國強大與安全的最好辦法。而與上一代的保守派一樣,他們同時還認為在必要時應該不假疑慮地使用武力,同時把服兵役這件事看成是愛國熱情的體現(xiàn)?!焙劳c研究搭檔在研究中寫道。
然而上一代保守派中的很多人,本身并沒有加入軍隊。自從美國于1973年實行全志愿兵役制之后,當兵便成了小部分人的事情。但“千禧世代”說到做到,他們現(xiàn)在已經成了美軍各級部隊的主導力量。根據(jù)奧巴馬在8月30日美國退伍軍人協(xié)會演講中所說,在過去的十年中,大約有500萬名年輕人穿上了戎裝,加入了軍隊。
同時,這些“9·11世代”的士兵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部署到前方作戰(zhàn)。除了學會如何戰(zhàn)斗以外,他們還在當?shù)卦愀獾沫h(huán)境影響下,充當著外交官、市長以及城市發(fā)展專家的角色。
“年輕的軍官、中士、中尉,他們承擔著本應由高級將領扛下的職責。在這樣一個年代,各大機構虛與委蛇、推脫責任,而我們的軍人們卻時刻歡迎著責任的到來?!眾W巴馬說。
“技術運用”的一代
與此同時,成長在網絡與蘋果手機時代的這群年輕人,還將最新的科技運用到了戰(zhàn)場上。艾薩克·米格爾就是這樣一個例子。
作為一名海軍陸戰(zhàn)隊的中士,米格爾主要負責運行戰(zhàn)略數(shù)據(jù)網絡。他為美軍在伊拉克裝配了視頻會議設備,在阿富汗為前線基地設置了電腦網絡安全系統(tǒng)。對于大多數(shù)“千禧世代”的年輕人來說,米格爾使用的技術和設備并非神奇之物,但是對于海軍陸戰(zhàn)隊的一些高級將領來說,它們完全是新奇事物。
“對于很多年紀大一些的操作員來說,我們給他們呈現(xiàn)的任何東西都是新奇的。”米格爾說,這種世代差異對于雙方都有影響。有一次,一位年紀較長的士官長說自己曾經是一名電傳機操作員,而米格爾不得不借助詞典才能理解這個名稱的意思。
在加入軍隊之前,米格爾便早已知道自己將會被派往激烈的戰(zhàn)場,但這正是海軍陸戰(zhàn)隊的職責,也是他的志向。加入軍隊整一年之后,米格爾被派往伊拉克,那時的他只有19歲。他在當?shù)伛v扎了7個月,主要在費盧杰營地及阿薩德空軍基地附近工作,只去過一次前線哨站。
從伊拉克回來之后,米格爾很快又被派往阿富汗,所做工作與在伊拉克別無二致。目前,米格爾身在南加州的潘德頓營,離兵役期滿還有一年左右時間。他說自己傾向于退伍后從事一些普通工作。
雖然擁有從事信息技術工作的經驗,米格爾卻想轉行進入歷史或者政治學領域工作,比如成為一名老師?!叭绻墚斠幻處?,我就可以告訴孩子們海軍陸戰(zhàn)隊在這場戰(zhàn)爭中所作出的業(yè)績?!彼f。
某種意義上說,9·11事件是塑造了這一代的歷史因素,但并非唯一因素。很多來自于“千禧世代”的《基督教科學箴言報》讀者,通過該報的Facebook主頁列出了一系列影響他們世界觀的重大事件,這其中包括9·11事件、反恐戰(zhàn)爭、奧巴馬當選總統(tǒng)、2008年的經濟大衰退以及“阿拉伯之春”。
讀者路易斯·岡薩雷斯說:“真正讓我開始對全球政治感興趣的是發(fā)生在中東的各種叛亂和革命?!痹?·11事件發(fā)生的時候,岡薩雷斯還只是個初中生。“小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去了解發(fā)生在利比亞或埃及的事情。這些勇敢的人站起來反對鎮(zhèn)壓,為自己的國家?guī)砹巳碌淖兏??!?br/> 在人口學家豪威看來,“千禧世代”越來越傾向于被父母庇護,可能是這個時代最為深遠的文化轉變。這個世代由“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直升機父母(指像直升機一樣盤旋在孩子的上空,時刻監(jiān)控孩子一舉一動的父母)撫養(yǎng)長大。在6月的一次西點軍校研討會上,豪威發(fā)現(xiàn)了一條很符合這類精神的募兵口號:“你使他們強壯,我們使他們更加強壯。”
在皮尤研究調查中,當被問及是什么讓這個世代與眾不同時,“千禧世代”中絕大多數(shù)選擇了“技術運用”。他們將各種工具運用到自己的社會生活中,這在前幾代中是聞所未聞的。
十年前,當飛機撞向世貿雙子塔樓時,大多數(shù)美國人只能通過電視來了解發(fā)生的一切,當年的他們坐在電視機前,摟著自己的親人,恐懼、震驚但同時互相安慰。而十年后的現(xiàn)在,新一代們或許可以緊抱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或智能電話,時刻不停地追蹤從那兩座塔樓以及被劫持飛機里發(fā)出的絕望信息和微博。
這可以稱為是技術的便捷。對于大多數(shù)經歷過9·11事件的年輕人來說,這種技術的便捷更成為撫平他們內心傷痕的心理及情感依賴。
在這個相對敏感、悲觀的年代,“千禧世代”們其實一直在努力活出樂觀向上的精神,其中有90%的人相信他們可以擁有足夠的金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是群盲目樂觀的人,對這世界上的災難充耳不聞。
“9·11是一場深刻的悲劇,我們所有人都為遇難者哀悼。即使能在電視或報紙上看到這些人的名字和照片,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其實并不認識他們?!?8歲的牧師眉里沙·伯根說,“9·11和經濟大衰退都對我的世界觀產生了影響。它們使我意識到世界比實際看起來還要小,人與人之間比我們想象的還要依賴彼此,我們真的需要彼此?!?br/>
對于他們中的很多人來說,9·11讓他們第一次看見父輩的哭泣,第一次察覺自身安全受到了威脅,第一次對只有通過電視機才能看見的外部世界有了切實而深刻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