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腳上的泡
這天,北京剛好是藍天,天空掛得很高,夏日里鼓著風。我踩著高跟鞋出去采訪。下了地鐵,走過三個公交車站去某醫(yī)院,想采訪醫(yī)生。在門口保安那兒放下電話,他讓我進去時隨口問了句,你是什么單位的,我也隨口說,記者。
保安頓時神情緊張,“記者?”我趕快說,沒,今天只是朋友關系來拜訪。他才舒了一口氣放我走,但眼睛仍然直盯著我,似乎我一撒腿就要跑了,并把他們醫(yī)院的負面新聞報道出來。
找到醫(yī)生的辦公室,敲門進去后醫(yī)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睛上挑:“我們這兒對外一律需要經過領導同意,你發(fā)一份采訪函過來再說?!?br/> 早猜到了。只是稿子急,想軟磨加硬泡看能不能有結果。最后,她吐出一句,“真對不起,我不能代表我自己?!?br/> 我?guī)е?,把高跟鞋踩得響亮。出了醫(yī)院沒幾步,突然聽到很凄厲的女人的哭聲,順著聲音望去,三個人抬著一個人急急忙忙往醫(yī)院趕,兩女一男,只是看不清被抬的是男是女,人縫中只有垂下的干癟的手和一只穿著老人黑布鞋的腳,手很白,分明的皮包骨。他們闖了紅燈,換來一陣剎車聲和喇叭聲,然后遠去。
我停下來,目送。人世無常。突然記起,母親一直說想看我穿高跟鞋的樣子,我發(fā)誓,今年過年回家一定要穿給她看,無論腳多疼。
回到單位,發(fā)采訪函給那位醫(yī)生。很快接到回電,說,過些時間需要接受另一家法制媒體采訪,就不另外安排采訪了。我不知道她為什么不在我第一個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告訴我這件事。
出單位,剛好拎著一個印有某大學法學院標簽的紙袋,剛出門即被截住。一個黑黑瘦瘦的女人,抱著一疊復印的材料,告訴我一定要去北京南站的上訪村找她,那兒有她認識的很多朋友,都有離奇的故事。說完掏出一本舊版的刑事訴訟法教科書,說,就在你手上袋子寫的這個學校里買的,我都仔細讀過了。
和教科書一起的,是她的一審、二審、再審材料。認真聽完她的話,禮貌道別,回了家。脫下高跟鞋,發(fā)現磨出了七個泡。
才想起,那些躁動與不安、走一步疼一步是有原因的。當一個地方有世界上最低級的管理手段,最脆弱的生命,最不安全的生存環(huán)境……那個地方應該就是底層了。我看著紅粉粉的泡,皺起眉??墒?,要知道,離心最遠的地方,卻是一寸寸牽著心跳。
(文/楊佳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