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乎可以這樣說,所謂疑難案件,在多數(shù)情況下,不是一個法律適用問題,而是一個事實或證據(jù)問題
傳說清朝時候,一個瞎子走進一家賣肉的鋪子,叫喊了一聲,無人應(yīng)答,瞎子就從裝肉的竹籠里偷了一些錢走了。賣肉的追了上來,瞎子捶胸頓足,大叫道:“天呀,他欺我瞎子搶我錢!”案子告到趙廷臣那里,雙方仍然爭執(zhí)不下,于是趙廷臣叫人把錢放在水中煮,只見油花浮出水面,于是趙廷臣就把錢判給了賣肉的。
類似所謂“巧斷”的案件作為佳話流傳下來并不少見,這種斷案的智慧依據(jù)其實不過是生活中的常識,即賣肉者的錢沾滿了油漬。不過我們非常有理由懷疑其在法律上的可靠性,至少可以說,作為流通的貨幣,瞎子的錢也可能沾滿油漬。
生活常識并不總是生活真實,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往往不乏偶然與意外。所以,對一個案件的下判,首先需要圖片: 探究的不是法律的適用,而是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也就是常說的案件事實。幾乎可以這樣說,所謂疑難案件,在多數(shù)情況下,不是一個法律適用問題,而是一個事實或證據(jù)問題。
古時候,有個楚國人去買寶珠,他被那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所吸引,他買走了盒子歸還了寶珠。買櫝還珠者不常有,而偷櫝還珠者也并非不可能。
這個故事是這樣的,被告人來到某個電器商場,見四周無人,從陳列照相機的貨架上偷偷拿了一只陳列的盒子,裝進自己的隨身背包中。他大模大樣地向商場出口走去,但商場出口的警報器還是叫了起來,他不顧保安人員的攔截奪路而逃。
這一切,已被商場的監(jiān)控錄像記錄下來。如果清朝那家肉鋪中也裝有監(jiān)控錄像,趙廷臣就不必那么煞費苦心地煮錢了。
但這并不意味著,監(jiān)控錄像是通向真相之門的萬能鑰匙,而事實也正如此。被告人辯解說,他只是偷了一只空盒子,里面其實沒有相機。
這個辯解似乎并不具有說服力,裝著照相機的盒子與空盒子的重量明顯不同,除非被告人有意偷一只空盒子,而被告人恰恰也是這樣辯解的。他說,在這個商場中曾經(jīng)因為偷東西被保安人員打過(這一情況經(jīng)查證屬實),所以故意偷只空盒子戲弄保安人員。
一個事實清楚的簡單盜竊案件,幾經(jīng)搬弄口舌就變得飄忽懸疑,以至演變成一個縮小了的另一個事實證明問題,即空盒子中到底有無照相機。
我們在意識形態(tài)上始終對人的主觀性保持著充分的警惕,從不放棄探尋真相的努力,并且對人類還原真相的能力有著足夠的自信?!笆聦嵡宄C據(jù)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正是在這樣的認識論指引下,成為認定案件事實的法定條件。
而在本案中,在無法獲取被告人口供的情況下,既便是在攝像鏡頭的全程監(jiān)控下,盒子中到底有無照相機這一情節(jié),仍然只有被害人陳述的單方證據(jù)。也就是說,被告人偷了一只盒子證據(jù)確實充分,而盒子中有無照相機證據(jù)仍有不足。
但如果認為本案“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事實上我們陷入了無限證明的泥沼。如果我們能夠證明盒子中有照相機,被告人可以辯解其實不是那個標簽標注的價格昂貴的照相機,只是一個尚未達到犯罪標準的照相機。
于是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盒子中有無照相機其實不是個事實問題,而是個辯解問題。而對于辯解問題,我們完全可以汲取一點趙廷臣煮錢的智慧,也就是生活的常識。
雖然被告人曾在該商場被保安人員打過的辯解經(jīng)查證屬實,但我們?nèi)匀幌嘈牛桓嫒送狄粋€空盒子戲弄保安人員的辯解不合常理。如果可能,偷一只貨真價實的照相機對于被告人來說更加值得一試。
“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長期以來不僅糊弄了社會公眾,有時候也糊弄了法律人,讓他們不得不覺得自己比別人懂得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