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之翼

　　1
　　“知不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
　　陳老師談話時常用的開場白，也是一般班主任所常用的。
　　“嗯，我不應(yīng)該上課睡覺?！?br/>　　小樓低著頭，很乖地小聲答。
　　“你在退步?！?br/>　　陳老師熟練地拉開抽屜，抖開成績單。
　　“知道龜兔賽跑的故事么，你就像是那只兔子。上次考試，你的名次在這里?！?br/>　　手指按在成績單的最上面，全班第一名的位置。
　　“這次掉到了第六名，我原想安慰安慰你的。沈小樓，你承認(rèn)你不如駱帆嗎？你能承認(rèn)嗎？”
　　陳老師的手指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下移動，在泛黃的成績單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跡。
　　“你不用功啊。地理是副科，就可以睡覺了嗎？地理很簡單、不重要，你是這么想的嗎？”
　　小樓拼命搖頭，眼淚啪嗒砸了下來，落在眼鏡玻璃的正中間。
　　“我不多說什么了，離期中考試還有一個月……你回去吧?！?br/>　　小樓抹著眼淚抽抽噎噎地離開辦公室，并沒有向陳老師解釋，上課睡覺，只是因?yàn)樽蛲韺懽鳂I(yè)寫到了后半夜。
　　摘下眼鏡，天空清晰地映入眼簾，藍(lán)得刺眼。
　　Blue，在英文中有“憂傷”的意思。
　　
　　2
　　筆懸在半空，小樓凝視著對面那扇窗子。她就那樣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它熄燈，變成一枚黑色的格子，隱于夜幕之中。
　　三根指針清晰地顯示著十點(diǎn)五十三分十九秒。小樓起身關(guān)了臥室的燈，把桌上的厚厚一摞書草草整了整，抱到客廳。
　　駱帆，每天這樣比你多學(xué)一個小時，我一定能贏你。小樓嘴角掛著志在必得的微笑，捏著筆的指節(jié)隱隱發(fā)白。
　　我會讓媽媽知道，她不需要因?yàn)楸炔贿^小時候的密友而傷心自卑。
　　——金童玉女，簡直是金童玉女呢。記憶中，駱姨叉著腰，笑嘻嘻地說。是啊，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呢。小樓媽附和著，眼中卻沒有笑意。
　　我會讓媽媽知道，她的女兒，要比駱姨的兒子優(yōu)秀。
　　
　　3
　　“呃，沈小樓，你帶了幾支鋼筆？”
　　小樓回過頭，接上駱帆飽含期望的目光。
　　“兩支?！毙瞧财沧欤瑦鹤鲃〉厣斐鰞筛种富瘟嘶?，縮回一支。“那支沒水了?！?br/>　　“哦……”駱帆失望地收回目光，開始左顧右盼。“那個，雨藍(lán)，你帶了幾支……”
　　“哎呀，算了算了，給你，別打擾人家雨藍(lán)了?！毙敲Π咽掷飻[弄了半天的鋼筆丟給駱帆。
　　駱帆拔開筆帽，里面掉出一個小紙團(tuán)。
　　——還有一個月就要期中考試了吧？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學(xué)委？
　　駱帆把另一張紙條塞進(jìn)去，把筆帽還給小樓。
　　——不是剛考完月考么，就惦記著期中考試了？還有一個月呢，不急不急。
　　淺紫色的筆帽“啪”地砸回駱帆的桌子上。
　　——你看你月考復(fù)習(xí)得這么好，一定在期中考試上下了很大功夫吧。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啦，只是想借鑒一下學(xué)習(xí)方法……
　　“北組第三張桌右側(cè)的女生，你站起來。”
　　小樓一驚，手邊的筆帽順著桌子咕嚕嚕滾了下去，不知掉到了哪里。
　　
　　4
　　考場上，一片死寂。
　　小樓機(jī)械地?fù)]動著手中的筆，卻一個字都劃不出來，大腦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她幾近絕望，狠狠把筆往卷子上劃去。卷子咧開嘴，沖著小樓冷冷地笑。
　　筆尖劃過雪白的紙張，卻留不下任何痕跡。小樓抓著頭發(fā)，想尖叫，嗓子里卻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沈小樓猛地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了自己的英語書。
　　一場噩夢，這只是一場噩夢。
　　小樓從桌子上抬起頭，感覺頭好痛。鋼筆已經(jīng)在作業(yè)本上洇開了一片藍(lán)色。
　　天知道考試時，自己會不會真的變成這樣。小樓失神地盯著筆記本，回憶起白天的事情，還是忍不住想哭。
　　“喲，男生女生的，上課時傳什么呢？”
　　尖利的聲音猶在耳邊。
　　“應(yīng)該跟陳老師請示請示，給你身后那名同學(xué)換個座位了。你不聽課，人家還想聽呢?！?br/>　　小樓賭氣合上書，鉆進(jìn)被窩。
　　閉上眼睛，從一慢慢數(shù)到五百，再沮喪地睜開。
　　十二點(diǎn)五十三分。
　　小樓失神地望著電子表上跳動的小數(shù)字，思維又開始游離起來。
　　呵，成績不過就是這樣的小數(shù)字。把數(shù)字用紅鋼筆龍飛鳳舞地劃到卷子上，就為你劃分了層次。
　　
　　5
　　“嗨皮 小樓’s Day！”
　　天藍(lán)色的封面，精美的裝幀，清麗的字體。這個足足有七厘米厚的本子安靜地躺在小樓的桌子上。
　　“哎……這是什么？”小樓放下書包，好奇地用食指碰碰。
　　“碰那么小心干嗎，反正是你的東西?！庇晁{(lán)指著內(nèi)襯上的幾個字，大聲強(qiáng)調(diào)?！啊似?小樓’s Day’，‘小樓’，寫得夠清楚了。”
　　“什么意思？”
　　“吶，你不會連‘嗨皮’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雨藍(lán)一副“你真是沒救了”的表情。
　　“不是啦，我知道嗨皮是什么意思。我是說這個‘小樓’s Day’……”
　　“小樓節(jié)，祝沈小樓生日快樂?！瘪樂吭诤竺娴淖雷由希瑳_小樓擺出一個麥兜式的笑臉，“祝沈小樓生日快樂！”
　　雨藍(lán)興奮地鼓掌，“喂喂，雖然禮物是他送的，字可是我寫的喔！”
　　小樓受寵若驚，翻開本子，是一本貼滿自己小時候照片的相冊。每一張照片，都有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無憂無慮的笑臉。小樓和駱帆，就是這樣黏過童年的，單純快樂。
　　小樓翻著相冊，相片里那個圓腦袋的小男孩和眼前的駱帆判若兩人。喔，是因?yàn)殚L大的關(guān)系么，小樓和駱帆再也不會毫無顧忌地整天黏在一起了。
　　雖然有點(diǎn)小小的遺憾，小樓還是美滋滋地收下了這份禮物，心中滿滿的幸福。
　　
　　6
　　不，不行，根本就靜不下心。只要目光落在書本上，就會引起劇烈的頭痛。不知是因?yàn)樗卟蛔?，還是因?yàn)橐暳栴}。
　　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小樓忍著疼，認(rèn)真地分析了那次月考。單是作文，自己就被駱帆落下了三分；物理最后的簡答題，因?yàn)槌e了數(shù)字，丟掉了六分；差得最多的是數(shù)學(xué)，有十二分。數(shù)學(xué)一直是小樓的軟肋，小樓似乎永遠(yuǎn)都弄不明白那些幾何圖形。
　　記得哪個偉人說過，失敗乃成功之母。小樓暗暗相信，自己這次一定不會考得那么失敗了。自己會的題要做到不馬虎，盡量不讓自己有不會的題。
　　不過，雖然在隨堂考試中的成績有上升（每天學(xué)到那么晚，怎么可能不上升?。沁€是沒有贏過駱帆的把握。
　　有時候，小樓為自己感到悲哀，不過是一個初中二年級的女孩子，就過早地嘗到了“嫉妒”的滋味，并一直被這種情感影響著。從媽媽的，一直轉(zhuǎn)化成自己的——小樓，你又在嫉妒什么呢，駱帆的優(yōu)秀？是啊，沒有駱帆的話，小樓相信，這次自己完全可以獲得第一名。
　　離期中考試，還有一個星期——只有一個星期了。
　　
　　7
　　最后，最后的最后。
　　這次期中考試以小樓的奪冠而結(jié)束。陳老師緊緊盯著成績單，皺緊的眉頭因?yàn)樾堑膬?yōu)秀而舒展?！班牛俏业慕逃鹆俗饔媚?。”
　　不過，為什么駱帆的成績會滑出前十名？特別是最后一科的數(shù)學(xué)，竟然只得了八十幾分。哦，不會也是驕傲了吧?，F(xiàn)在的孩子。
　　陳老師扶扶眼鏡，嘆了口氣。
　　拋開成績單不談，說說班級這邊。
　　由于對小樓教育的成功，陳老師大受鼓舞，當(dāng)即決定改變一下班級的制度，給她的“孩子們”營造一個充滿學(xué)習(xí)氣氛的環(huán)境。
　　當(dāng)然沒什么新意，不過是調(diào)調(diào)座位。把成績好的和成績一般的調(diào)到一起，把成績不太好的分散開，以免影響課堂紀(jì)律什么的。
　　“喔，小樓，我想死你了?！庇晁{(lán)夸張地?fù)肀牵屝怯幸环N生離死別的錯覺。
　　“就算不坐在一起了，我們的友誼還是和以前一樣牢固。”雨藍(lán)想了想，加上一句?！氨热缒愫婉樂珠_之后就沒再說過話，我不是害怕你和我也會變成這樣嘛。”
　　“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會?！毙勤s緊拍著胸脯保證，讓死黨放下心來。
　　不過，正像敏銳的雨藍(lán)說的那樣。分開之后，小樓和駱帆真的再沒說過話。
　　
　　8
　　看著媽媽的微笑，小樓的心里也好甜蜜。
　　不過，就算是現(xiàn)在，再想起那次考試，小樓還是有隱隱的后悔。
　　駱帆，應(yīng)該是比我強(qiáng)的。如果不那么做，駱帆一定可以取得很好的成績……
　　最后一科總是最容易放松的科目，數(shù)學(xué)又是最容易失誤的科目。小樓成功地抓住了這一點(diǎn)，趁駱帆下課出去，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的桌子上放了點(diǎn)東西。
　　一枚沒有署名的粉紅色信封，封口處貼上了心形的橡皮泥。
　　現(xiàn)在，小樓還記得駱帆坐回座位時的震驚與慌亂?？傊?，這枚信封“成功”地影響了駱帆考最后一科的心態(tài)。
　　不知駱帆會不會發(fā)現(xiàn)信封的主人是沈小樓，不知駱帆會不會知道小樓的小計(jì)謀。
　　也不知道，這枚信封會不會影響到他以后的成績……
　　只是，小樓的后悔之處并不在駱帆。小樓后悔的是，那是自己送出的第一枚粉紅色的信封。
　　不過這晚，小樓第一次安穩(wěn)地睡了一覺。
　　夢中，那本天藍(lán)封皮的相冊平鋪著，相片中只剩下了女孩子一個人的笑臉。小樓坐在相冊上，任一種未知的力量將她帶向遠(yuǎn)方。
　　插著天青的羽翼，少女飛向天空。
　　只是曾經(jīng)的那個男孩子，被遺忘在了時光深處。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