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是中華民族古老而優(yōu)秀的彈撥樂器,音色優(yōu)美,表現(xiàn)力豐富。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琵琶經(jīng)歷了多次高峰期。其中,唐代是其發(fā)展的一個重要的階段,為我國琵琶藝術(shù)和琵琶文化的第一次繁榮時期。
一、唐代的琵琶藝術(shù)
公元5世紀前后,波斯梨形曲項琵琶經(jīng)西域沿絲綢之路傳入中原,經(jīng)過我國人民的再創(chuàng)造而逐漸演化為一件地道的華夏民族樂器。
唐代,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愛琵琶。在繁華的京都長安,處處可聞琵琶聲;即使在西部的涼州也是“涼州七里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岑參《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唐代宮廷設有“大樂署”、“教坊”、“梨園”等音樂機構(gòu),開設專業(yè)的琵琶演奏課程。琵琶還是唐代“燕樂”的主要樂器,處于主奏、領奏的地位。從王建的《宮詞》“琵琶先抹《六么》頭”中可知,唐代的燕樂大曲《綠腰》由樂曲的開始便采用琵琶演奏。
“琵琶一曲腸堪斷,風蕭蕭兮路漫漫”(岑參《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和“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guān)山舊別情”(王昌齡《從軍行》)等詩,將琵琶與邊關(guān)的雄渾幽寥的氛圍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詩人抒發(fā)離愁別緒的精神寄托。當然,琵琶詩中也不乏積極樂觀的作品,如王翰的《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充分表達了戍守邊關(guān)的將士那豁達、豪邁的氣度與情懷。
對琵琶的演奏,劉景復《夢為吳泰伯作勝兒歌》中有:“倒腕斜挑掣流電,春雷直戛騰秋鶻”,形象地描繪出琵琶演奏者運撥斜挑時如閃電般的快利,聲振如春雷,其藝術(shù)效果令人叫絕!而終生與琵琶結(jié)緣的白居易的《琵琶行》對琵琶藝術(shù)的描繪更可謂登峰造極:“……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guān)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贝嗽妼⑴玫囊繇懠记伞讽嵡楦斜磉_得惟妙惟肖,淋漓盡致。也正是琵琶有如此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才激發(fā)詩人的如此靈感,為后人留下這首千古絕唱。
唐代還涌現(xiàn)和流傳有許多優(yōu)秀、動人的琵琶作品,僅唐詩中有記載的就有幾十首,比較著名的有——
《霓裳羽衣曲》:原為唐代著名的大型歌舞曲,后改編為琵琶獨奏曲。傳說樂曲是開元年間唐玄宗創(chuàng)作的,描寫唐玄宗游月宮時見到嫦娥的神話故事。據(jù)白居易的《霓裳羽衣歌和微之》記載,全曲共分三十六篇(段),由散序(六篇)、中序(十八篇)、曲破(十二篇)三部分組成。散序的六篇全是自由節(jié)奏的散板,中序是一個慢板的抒情樂段,中間由慢漸快。曲破以舞為主。白居易在“自注”里寫道:“凡曲將畢,皆聲拍促速,唯《霓裳》之末,長引一聲也。”可見樂曲分為抒情的慢板—過度段—快板—結(jié)尾段,和其他大曲極快結(jié)束所不同的是樂曲結(jié)束在一長音上。
《六么》:又名《綠腰》、《錄要》、《樂世》。原為唐代大曲之一,由康昆侖改編為琵琶曲,《樂世》詩序說,唐貞元中,樂工獻給德宗一首樂曲,德宗命樂工選出主要段落改編成歌舞大曲,故名《錄要》。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也說:“《綠腰》本《錄要》也,樂工進曲,上會錄其要者。”王灼在《碧雞漫志》里描寫了《六么》音樂中最動聽的一段:“歐陽永叔云:貪看《六么》花十八……前后十八拍,又四花拍,共二十二拍。曲節(jié)抑揚可喜,舞亦隨之?!闭f明《六么》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價值。
《涼州》:唐代著名琵琶曲,由《涼州大曲》發(fā)展改編而成。據(jù)《樂府雜錄》記載,《涼州》原本是正宮調(diào),由康昆侖改編成黃鐘宮的琵琶獨奏曲,因開始時在玉宸宮殿演奏,故又名《玉宸宮調(diào)》,后來又被段善本翻成了《道調(diào)涼州》。唐代張固《幽閑鼓吹》中有:“先有段和尚者,善琵琶,自制《西涼州》,昆侖不與,至是以樂妓之半贈之,乃傳焉《道調(diào)涼州》是也。”白居易《秘夜聽高調(diào)涼州》詩寫道:“促張弦柱吹高管,一曲《涼州》入沉寥?!笨梢姟稕鲋荨吩诋敃r流傳之廣。
除此之外,裴神符詩中的《火鳳》,元稹詩中的《雨霖鈴》、《無限》,白居易詩中的《略略》,李群玉詩中的《鴛鴦》,劉禹錫詩中《薄媚》,還有《明妃曲》、《楊柳枝》、《郁輪袍》、《蕤賓》、《散水》、《出塞》等,均是有關(guān)于琵琶的詠頌記載,表明它們都是唐代十分流行的琵琶曲。
二、唐代的琵琶文化
從初唐“貞觀之治”到盛唐“開元之治”,國家統(tǒng)一,經(jīng)濟繁榮,文化上呈現(xiàn)出了一種蓬勃向上、自由開放的風尚。在這樣的情況下,音樂大放異彩。從民居庭院到邊塞驛館,或是行船上或在軍旅中,無論是歡樂還是憂愁,琵琶都伴隨人們的生活,處處都留下琵琶藝人的足跡。琵琶文化是唐代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唐詩里,對琵琶的描寫可謂多姿多彩。試看——
張祜《王家琵琶》:“金屑檀槽玉腕明,子弦輕捻為多情。只愁拍盡涼州破,畫出風雷是撥聲?!?br/> 王昌齡《從軍行》:“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guān)山舊別情。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br/> 白居易《代琵琶弟子謝女師曹供奉寄新調(diào)弄譜》:“琵琶師在九重城,忽得書來喜且驚。一紙展天非舊譜,四弦翻出是新聲。……”
羅隱《聽琵琶》:“香筵酒散思朝散,偶向梧桐暗處聞。大抵曲中皆有恨,滿樓人自不知群?!?br/> 在唐詩中,能夠強烈地感受到民俗酒筵中的琵琶文化。如:“樽中酒我恒宜滿,曲里歌聲不厭新”(謝偃《樂府新歌應教》);“齊歌送清觴,起舞亂參差”(李白《九日登山》);“處處聞管弦,無非送酒聲”(劉禹錫《路旁曲》)。在勸酒飲酒的過程中,大都伴以琵琶樂歌及舞蹈相隨?!盁┚裰篙p攏捻,慢撥《鴛鴦》送一杯”(李群玉《索曲送酒》);“為將金谷引,添令曲未終”(陳叔達《聽鄰人琵琶》)。以上情景,清楚地表明有酒的場合就有琵琶相伴,以琵琶音樂與歌和之。
在唐代飲筵酒令活動中,一邊是優(yōu)美的琵琶伴樂,一邊是美酒慢酌……這正是唐代特別是初、盛時期經(jīng)濟發(fā)達、社會繁榮景象的一個寫照。這種大眾化的或是歡聚、或是生日、或是迎送等酒筵活動,融聚了琵琶藝術(shù)的富麗色彩與唐代都市的享樂風尚,反映出唐代世俗文化普遍的審美觀。這無疑為后世的琵琶藝術(shù)傳承和提高奠定了深厚的基礎。
在唐人的日常生活中,琵琶除了在音樂文化娛樂方面扮演著重要角色外,在一些宗教迷信活動中亦有一席之地。
當時民間的卜筮活動中就有琵琶的身影,即所謂“跳脫看年命,琵琶道吉兇”(李賀《惱公》)。唐人張鷟的《朝野僉載》里記載了盛唐時,長安崇仁坊的阿來婆善用琵琶占卜。她“每占吉兇,輒先索琵琶,隨彈而言事有驗”,因而引得“士女填門,餉遺滿道”。此外,每年的賽神活動中也有琵琶,王建的《賽神曲》就說到“男抱琵琶女作舞”。
這時的琵琶似乎到了無所不能的地步,甚至成為皇帝親自下詔求雨的工具。唐人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之“琵琶篇”記載有唐德宗時,兩大琵琶國手康昆侖與段善本在長安東、西市祈雨儀式中賽琵琶的軼事。
康昆侖彈琵琶被稱為“長安第一手”。他在祈雨儀式中的一曲新翻《羽調(diào)綠腰》彈奏得精彩無比,自以為無人可與之匹敵。誰知一女郎懷抱琵琶說:“我也彈《綠腰》曲,不過我移到楓香調(diào)上彈?!敝宦犉湎?lián)苋缋祝錾袢牖?,技驚四座??底試@不如,欲拜其為師。不料等女郎換衣再次出場時,根本不是什么女郎,而是莊嚴寺和尚段善本。第二天皇帝召見段善本,令其教授康昆侖。段認為康的演奏非常雜亂且?guī)奥?,讓康十余年不彈琵琶,忘掉以前的彈奏方法,才肯教他??蛋凑斩蔚脑捜プ?,果然把段的技藝全都學到了手。這成為當時的一段佳話。
詩人王維也精通音律,是一位出色的琵琶演奏家。唐人薛用弱《集異記》記載:“王維未冠,文章得名,又妙能琵琶,岐王引至公主席,使為伶人,維進新曲,號《郁輪袍》,主人大奇之,令宮婢傳教,召試官第諭之,作解頭登第?!?br/> 唐人的琵琶奏出了唐音,反映出唐代音樂發(fā)展的大勢,可謂是獨領風騷數(shù)百年。唐人的琵琶藝術(shù)亦使得唐代的社會文化生活更加豐富多彩,熱情洋溢,因而在中國藝術(shù)史上寫下了光輝絢麗的一頁。
三、唐代琵琶繁榮對當今的啟示
琵琶在唐代獲得的輝煌成就,與唐王朝在當時世界上無與倫比的強大地位,高昂的民族自信心,唐文化的多面性、包容性是不可分割的。
中國的民族音樂柔麗、含蓄、怡靜、內(nèi)斂、婉約,從而使外來的曲項琵琶能夠潛移默化并和土生土長的直項琵琶互相融合,取長補短,迅猛地向“中國化”的方向挺進。琵琶在唐代的流行,是中外音樂文化交流、積蘊的成果。唐代政治開明,人民生活安定,為經(jīng)濟文化的繁榮和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條件。唐朝采取對外開放政策,同許多國家都保持著友好交往,使異國的文化藝術(shù)能傳入長安,同時又把中國的文化藝術(shù)引向世界。
唐代的民族大融合,促進了西域各兄弟民族音樂文化在中原的傳播、發(fā)揚。這些西域風情也同時豐富了唐朝的音樂文化生活。唐代琵琶在技術(shù)上的改革以及流傳、發(fā)展,是多民族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一方面,琵琶是一種西域傳入的樂器,它的發(fā)展得益于許多西域音樂家的辛勤付出;另一方面,曲項琵琶的改革是受到傳統(tǒng)直項琵琶的影響,中原文人的才華與修養(yǎng)又為琵琶的文化內(nèi)涵的豐富與藝術(shù)理論的提高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從琵琶的發(fā)展歷程中可以看出,任何音樂品種要想生存、進步,除了依靠一定的社會條件外,還必須采取開放態(tài)度,同一切優(yōu)秀的文化成果進行交流、借鑒曾。作為胡樂器的琵琶在傳統(tǒng)的漫漫長河中,通過消化、吸收成為中華民族具有代表性的民族樂器的成功經(jīng)驗,值得其他一切民族樂器學習、借鑒。
與唐代琵琶音樂發(fā)展的時代相比,當今的中國也同樣有著發(fā)展琵琶音樂的社會環(huán)境資源。現(xiàn)代中國琵琶音樂的發(fā)展應借鑒唐代的經(jīng)驗,走中西音樂結(jié)合的道路。在這個過程中,只有在對傳統(tǒng)琵琶音樂文化進行繼承和創(chuàng)新的同時,借用西方音樂的某些元素,才能推動琵琶的演奏技術(shù)再上一層樓。
作者:四川音樂學院民樂系(成都)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