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清”中是如何學習毛澤東著作的

　　“四清”運動，指的是中共八屆十中全會后中共中央在全國城鄉(xiāng)發(fā)動的以“反修防修”為宗旨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1964年下半年，在毛澤東、劉少奇等中央領導人的指示下，大批領導干部下工廠、農村蹲點指導“四清”。
　　20世紀60年代前期結合“四清”所開展的“活學活用毛澤東著作”運動是當代中國史上的一件大事，然而國內外迄今甚少見到比較系統、比較全面的專門敘述。筆者搜集了相關的文獻資料，試對其來龍去脈作一呈現。
　　
　　林彪提出學毛著“要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學用結合，急用先學，"立竿見影”
　　
　　20世紀60年代初期，中國日趨嚴峻的周邊局勢及中共高層關于國內形勢、包產到戶、干部甄別等問題存在的爭論，導致毛澤東在1962年的中共八屆十中全會上重提階級斗爭。毛澤東告誡全黨：“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不要忘記黨內產生修正主義的危險。”毛澤東認為，蘇聯產生修正主義的原因之一，就是斯大林沒有強調矛盾。他還認為生產力的首要因素是人，是勞動者，是工人和農民，要發(fā)展生產力就必須把人教育好。于是他產生了強烈的要講階級斗爭的思想。要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想法，最要緊的是用指導中國革命與建設取得勝利的毛澤東思想來教育人民。
　　1959年廬山會議后，彭德懷被罷免國防部長職務，林彪取代彭德懷主持中央軍委工作。1959年9月，在全軍高級干部會上，林彪提出：“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怎樣學呢?我向同志們提議，主要是學習毛澤東同志的著作。這是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捷徑?！薄拔覀儗W毛澤東同志的著作容易學，學了馬上可以用，好好學習，是一本萬利的事情。”1960年2月，林彪進一步主張“要背一點東西，首先是把毛澤東同志的著作中最精辟最重要的話背下來。腦子里就是要記住那么幾條”。9月，中央軍委在北京召開擴大會議，根據林彪的提議，會議以加強政治思想工作為議題，提出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把學毛著運動推向新的高潮，把學毛著擺在一切工作的首位。1961年1月，林彪在關于加強部隊政治思想工作的指示中，提出實用主義的學毛著的方法。他說，學習毛澤東著作“要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學用結合，急用先學，立竿見影”。林彪關于學毛著的一系列講話和指示，在全軍乃至全國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在中央統一部署下，各地各部門先后作出學習毛澤東著作的規(guī)定，要求各級干部系統地學習中央文件和馬恩列斯毛著作。1961年、1963年毛澤東兩次發(fā)出學習解放軍的號召，各地結合學習雷鋒、王杰、廖初江等解放軍中的英雄模范人物，有力地推動了群眾學毛著活動。還應提到，1951年、1952年、1953年、1960年《毛澤東選集》第一、二、三、四卷陸續(xù)出版。1964年1月，解放軍總政治部編印了《毛主席語錄》的第一個供內部學習用的版本。這個語錄本隨后幾經增刪，到1965年8月出版再版本。據估算，《毛主席語錄》除在國內發(fā)行外，還以50余種文字印出了5000多種外文版本，發(fā)行總數達到了50余億冊?！睹x》、語錄本的大量出版發(fā)行，為人民學習毛澤東著作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1964年，葉劍英、羅瑞卿在南京組織軍事訓練現場會，推廣郭興福教學法，繼而在全軍掀起大練兵高潮，受到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的高度贊賞。但是，在11月召開的全軍組織工作會議期間，林彪以大比武沖擊政治為由，否定全軍群眾性練兵的成績，提出“一定要突出政治”，政治可以沖擊一切，要反對單純軍事觀點、單純技術觀點和單純生產觀點。
　　12月，林彪在接見dc16f65052edafd6f0f41feb3e16ac9c總政治部副主任劉志堅和《解放軍報》副總編輯唐平鑄時指出：1964年在軍事訓練上有的搞得過于突出，時間也占得多了一些，沖擊了政治；有的過分強調軍事技術，忽視政治思想工作，有的甚至弄虛作假，搞錦標主義和形式主義，這要加以糾正。1965年應當著重抓政治思想工作，首要的是大抓學習毛主席著作，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堅持“四個第一”(1960年10月中央軍委擴大會議在《關于加強軍隊政治思想工作的決議》中，提出了“四個第一”，即人的因素第一，政治第一，思想工作第一，活的思想第一)，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
　　毛澤東閱了林彪的指示后，作出批示：“完全同意，照此執(zhí)行。執(zhí)行中逐步總結經驗，大約一年總結一次，至多兩次也就夠了?！?965年10月，毛澤東又在總政《關于突出政治、落實四好、加強戰(zhàn)備的情況和意見(草案)》上批示：“此件已閱，很好?！边@樣一來，突出政治，大學毛澤東著作，便成為全國正在開展的城鄉(xiāng)“四清”運動的一項主要內容。
　　廣東省委在《關于在四清運動中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情況的報告》中指出：“我省第一批四清運動，有一個新的重大特點，就是強調了突出政治，在運動中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14萬工作隊帶著毛主席著作下鄉(xiāng)，成了毛澤東思想的強大宣傳隊。”該報告獲得了中央的肯定，被轉發(fā)到全國各地。河北省委“四清”辦公室在《關于加強工作隊政治思想工作的意見》中要求：必須加強對各地工作隊政治思想工作的領導，掀起大學毛澤東著作的新高潮，以保證“四清”的徹底勝利。1965年12月西南局在一份批示中特別強調：必須自覺地用毛澤東思想指導“四清”運動，突出政治。1965年10月，河南省委發(fā)出《關于進一步開展學習毛主席著作運動的指示》，要求各級黨委把學毛著作為“最重要、最根本的任務”，將學毛著運動“更普遍、更經常、更扎實、更有成效地進一步開展起來”。
　　軍隊領導干部也不例外。1964年11月，中央軍委在給毛澤東和中央的報告中說：“軍委目前主要的工作之一是抓領導干部蹲點，要求師以上領導干部，都要分期分批下基層蹲點，每人每年一至二次，每次一個月左右。”毛澤東批示將它作為大事來抓。據總政治部《關于軍隊抽調干部參加城鄉(xiāng)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報告》的統計，到1964年12月，全軍已抽調干部30747人。師職以上各級領導干部773人，其中將軍67人。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張愛萍、濟南軍區(qū)司令員楊得志、總參動員部部長傅秋濤、南京軍區(qū)司令員許世友等，都帶頭下去蹲點。在蹲點過程中，許多軍隊領導干部把林彪關于活學活用毛著的一系列指示，把解放軍的傳統政治工作經驗，和地方的“四清”運動實踐相結合，培養(yǎng)了一些學毛著的典型，助推了“活學活用毛著”運動。
　　
　　“方巷經驗”成為全國農民學習毛澤東著作的“方向”
　　
　　在各地學習、運用毛澤東著作開展“四清”運動過程中，江蘇省的“方巷經驗”堪稱全國典型?！胺较锝涷灐笔菗P州地區(qū)邗江縣方巷公社方巷大隊在社教中總結出來的“活學活用毛澤東著作”的群眾運動的典型，是在軍隊幫助下搞起來的。
　　關于結合國內外形勢學毛澤東著作問題。在揚州邗江縣蹲點的副總參謀長張愛萍作了幾十次報告。1965年10月23日，張愛萍在邗江縣社教工作團團黨委第二次擴大會議上，作了《社教運動中如何在人民群眾中大講毛澤東思想、大學毛主席著作》報告；11月24日張愛萍在江蘇省軍區(qū)學毛著積極分子代表會上講話：12月4日張愛萍在方巷大隊社教工作隊會議上作了《把農民群眾大學毛主席著作運動引向“精耕細作”“持之以恒”》的發(fā)言。張愛萍在這些報告、講話中總結了方巷大隊活學活用毛澤東著作的做法，就是名震一時的“方巷經驗”。
　　11月23日，林彪在蘇州聽取張愛萍關于方巷大隊社教運動的匯報。當匯報到江蘇省委、揚州地委都在推廣方巷的做法時，林彪指示：“應該推廣。學習了毛主席著作，就是解決思想問題，認識問題。思想好、認識好，各種業(yè)務、各項工作都會好的。”之后，這個匯報的《紀要》以解放軍總部紅頭文件的形式下發(fā)，“方巷經驗”得以在全軍推廣。新聞媒體的宣傳鋪天蓋地而來，《人民日報》、《解放軍報》、《解放日報》等紛紛作出連續(xù)報道。
　　與此同時，邗江縣委、揚州地委、江蘇省委開始大力推廣“方巷經驗”。江蘇人民廣播電臺對“方巷經驗”進行了詳細報道。據不完全統計，江蘇省委機關報《新華日報》在1965年12月至1966年6月期間關于方巷大隊報道的文章有15篇左右，且大都安排在頭版等重要版面。
　　上述這一系列報告和報道在全國范圍內引起重視，先后有26個省、市16Zi-名參觀者來方巷學習取經，使方巷一度成為全國農民學習毛著的“方向”。
　　具體而言，“方巷經驗”共有七條：
　　
　　一是工作隊學在先，帶頭用。他們強調自己認真學習毛主席著作，事事、時時、處處都要用毛澤東思想來對照自己的思想、言行和作風。他們有兩條雷打不動的制度：第一條是無論向下交代什么工作，都首先交代運用毛主席的哪些觀點去解決問題。然后再交代執(zhí)行的方法；第二條是無論開會、工作、辦一切事情，都學習毛主席的有關著作，或一篇，或幾段，或幾句語錄，以毛澤東思想為指針解決問題。
　　
　　二是大張旗鼓地宣傳毛澤東思想，并貫徹在社教運動的始終，轉換一個重點，就掀起一次學習熱潮。比如，對于當前農村階級斗爭的形勢，就大講毛主席關于階級斗爭，特別是社會主義時期階級斗爭的論述，大講階級路線和階級政策，等等。對于不同對象的群眾，有不同的重點：對貧下中農，講《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一文中“組織起來”和“革命先鋒”等章節(jié)；對民兵，講毛澤東的人民戰(zhàn)爭、全民皆兵的思想；對婦女，講團結起來，參加生產和政治運動，改善婦女的經濟地位和政治地位的論述：對于青少年，講《青年運動的方向》和毛主席對青年的希望：對地富子女，講重在表現的階級政策等。
　　
　　三是形成領導核心，建立活動陣地。具體的做法是，開始廣泛動員組織群眾學習，隨著學習高潮的興起，大批學得深、用得好的學習先進分子就涌現出來，經過選擇和重點培養(yǎng)，逐步形成學習的骨干，其中有貧下中農、民兵、青年、婦女等，以貧協為領導核心成立中心小組，先學一步，學深一些，去領導群眾學習：活動陣地主要是田間、場頭、家庭和各生產隊辦的俱樂部。處處是陣地，處處都開展學習活動，普遍做到毛主席著作隨身帶，有空學起來。
　　
　　四是活學活用，落腳在用。“做什么、學什么，學什么、用什么，反復學、反復用?！狈磳Ω阈问?，不講實效。他們總結出“讀、講、聽、議、比、記、用”七個字學習方法和“三自一包”(自愿、自覺、自學、包學到手)、“四靠”方法(一靠耳朵聽、二靠腦子記、三靠心里想、四靠實際用)。為了更好地引導群眾活學活用毛澤東著作，方巷大隊黨支部很重視抓典型，樹立樣子。
　　
　　五是“廣種薄收”、“百花齊放”。開始學習時要求不要太高，注意廣泛性、群眾性，全民都學。內容要少而精。各法皆用，先學起來，之后再加深提高。
　　
　　六是朝“精耕細作”、“持之以恒”方向發(fā)展。這就是逐漸形成和建立健全領導核心，培養(yǎng)和提高骨干分子，形成比較系統的經驗，統一主要學習方法，引導學習運動朝著更廣泛、更深入、更扎實、更有成效的方向發(fā)展。
　　
　　七是經常抓“六篇”必修課的學習，即《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反對自由主義》及《關于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一文中的“反對個人主義”、“被敵人反對是好事而不是壞事”等。工作隊除了上述內容，還經常學習《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里來的》、《關心群眾生活，注意工作方法》及毛澤東關于群眾路線、民主作風的論述。對這些必修課做到經常學，反復學，天天用，經常用。
　　
　　張愛萍：晴天立竿可以見影，陰雨天怎么見影?
　　
　　在強有力的動員和號召之下，全國學毛著運動以前所未有的規(guī)模與熱情開展起來。以山東省惠民縣為例，全縣859個農村黨支部中，有802個建立了毛澤東著作學習制度，成立了2692個學習小組，有6663名農村黨員、1200余名團員、38300多名群眾參加了學毛著活動。不但部隊官兵、干部、知識分子、工人、農民積極學毛著，而且一些家庭婦女、兒童、文盲也都背毛主席語錄，連聾啞人、盲人甚至精神病患者也在學。全國出現了幾乎人人學毛著、個個背語錄的“熱烈場面”，家家掛毛主席像、戶戶有語錄牌，全國到處都是“毛主席語錄”的“紅色海洋”，到處都是誦讀毛澤東著作的響亮聲音。
　　當時涌現了廖初江、豐福生、黃祖示、顧阿桃等一批全國學毛著積極分子和“學毛著的模范紅九連”等活學活用單位。有“全國學毛著第一人”之稱的廖初江，摸索出了“早起點，晚睡點，多看點，少玩點，多寫點，勤想點，遇見師傅就問點，總結收獲及時點，加緊工作擠出時間多學點，夜戰(zhàn)星期六，不放星期天”的一套“忙里讀書法”。
　　江蘇省的顧阿桃算得上是位家喻戶曉的活學活用毛著的人物。1965年葉群到太倉縣沙溪公社洪涇大隊參加“四清”蹲點時，發(fā)現顧阿桃俚語生動、合韻，諸如“舊社會把我們當棵草，新社會把我們當成寶”，“現在我們的日子像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我是藥材店的揩臺布，甜酸苦辣都嘗過”；加上她記憶力強，能背誦許多毛主席語錄，能即興發(fā)揮，天然妙得，頗具煽動性和說服力，于是樹立其為學毛著積極分子。顧阿桃是一位文盲，在作學毛著報告前，工作人員為她畫了一本圖冊作為提示。如講到干部要作表率，就畫一個火車頭，提示她講“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一次，一個演講內容上要講到“西班牙”，畫冊上就畫了一顆大牙齒。因江南人講盤牙為“板牙”，她便說：“我嘴巴里西邊有一顆板牙，這就是西板(班)牙呀！”人們聽后都忍俊不禁。她的例子。當時被用來證明“毛澤東思想已經在我國七億人民中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毛澤東思想培育著革命化的新人”。
　　實事求是地看，學毛著運動在激發(fā)群眾革命斗志、提高群眾思想認識水平與文化素質等方面發(fā)揮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各地把民校、俱樂部等文化陣地利用起來，一邊教讀毛澤東的文章或語錄，一邊教識字；有的是先背熟“警句”，然后再識字。學毛著與學文化相結合，一定程度上消除了農村的文盲、半文肓現象，提高了農民的文化素質。
　　但是，作為中共八屆十中全會后階級斗爭擴大化理論在全國城鄉(xiāng)的一次實踐，結合“四清”所開展的學毛著運動的負面影響是很大的，其積極方面在實際運行中也難以獲得良好效果。
　　當時人們的文化水平普遍很低。甚至干部隊伍中的文盲人數所占比例也很大，可是上級的要求卻非常高，要求“大學大背語錄。成年人一般要求努力達到會背、會講、會用”。學毛著被賦予復雜的政治含義，學毛著成為衡量一個人、一個單位的政治標準，人們更加重視學習的形式與對學習的宣傳。這一時期出現的“講用會”、學毛著積極分子會、“毛著天天讀”、隨身帶《毛主席語錄》等都是典型表現。何為講用呢?就是講用者(即演講者，一般由學毛著積極分子充任)在“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講用大會”上，講他是如何學習運用毛著來解決實踐中的問題的。實際上，就是說他所有成績都是通過學習運用毛著里的相關教導才獲得的，都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有的大隊采取工作隊、積極分子包干發(fā)動的辦法，有的大隊開展“一幫一”的包教包學活動，表面上看起來很紅火，實際上這樣的學習方式難免流于形式。
　　與此同時，學毛著運動出現了庸俗化與實用主義傾向。毛著被稱為“句句是真理”，“字字閃金光”。學毛著不但被放在一切工作的首位，而且被夸大為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的萬應靈藥，被賦予無所不能的力量，一些報告中，農民學毛著戰(zhàn)勝了自然災害取得豐收，工人學毛著攻克了技術難關，醫(yī)務人員學毛著治愈了各種頑癥等。運動中極力宣揚毛著容易學，是學習馬列主義的捷徑；學了馬上可以用，學一點，用一點，是一本萬利的事；還提出“要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學用結合，急用先學，立竿見影，在‘用’字上下工夫”。對此，時任副總參謀長的張愛萍有著不同的看法：“晴天立竿可以見影，陰雨天怎么見影?”又說：“林彪的這些話擺擺龍門陣還可以，寫進文件里就不妥當了?！边@種在學毛著上的實用主義態(tài)度到“文革”時竟演變?yōu)榘础罢Z錄對號”，并被不顧時間、地點、場合隨意引用。其負面影響至今都難以完全消